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我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皮带固定在床铺的铁架上,头也被铁箍固定着。床边有好几台仪器,发出嘀嘀嘟嘟的声音,许多电线牵来牵去,有的连到我的胸口,有的连到我头上。
这些仪器我都很眼熟,但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总之这些东西让我感到不安,我用力挣扎。这时一个略显肥胖的秃头中年男医生探头过来,对我笑了笑,用温和的声音说:“别动,不要怕,只是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他的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声音也有很强的安抚力,我没再挣扎,但心里的害怕半分也没减少。这些仪器让我害怕,更何况是这样被绑着,过年的时候杀猪都没有绑得这么结实。

男医生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突然想到,我看到的人都是医生护士,那么这里就不是监狱,而是医院。可是医院为什么要安上铁门,并且用电棍电人?并且我之前明显是疯了,难道这里是……疯人院?

男医生又问:“昨晚你为什么大叫?”

我立即想起昨晚的女鬼,惊恐地说:“有鬼,有鬼。”

男医生笑起来:“你是做梦了,没有鬼这种东西。”

昨晚我很肯定我看到了女鬼,但现在想起来又觉得有些模糊,难道我是真的在做梦?不对,他们用电棍电我,再给我扎了一针,我才变糊涂了。这里一定是疯人院,我因为疯了被关进疯人院,所以没有进监狱。那么如果我变正常了,会不会被枪毙或判无期徒刑?我根本不能证明我无罪啊!

男医生接着问了很多问题,我要么回答不知道,要么乱回答一气。我必须装疯,在疯人院还有机会逃出去,要是被关进死囚监狱,那就彻底完了。

男医生问完之后,检查了一下仪器,对旁边的人说:“血压、体温、心率都正常,脑电波θ波和β波频率略高出正常水平,这是因为精神紧张引起的;α波频率正常,说明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天气变化,或月盈月亏引起的偶然性波动。”

“月盈月亏也会引发情绪波动?”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问,带着点惊讶和好奇。

男医生有些得意地说:“那是当然。大家都知道,在月球和太阳引力作用下,海洋水面会周期性地涨落,也就是潮汐。人体内含水量占体重的百分七十左右,与地球上水的比例差不多,同样会受太阳和月球的引力影响。在其他地方可能不明显,在我们这里,月圆的时候有些病人的情绪波动是很大的。”

女声道:“原来是这样,方医师你真博学!”

“哈哈,哪里哪里。主要是实践出真知,以后你就知道了,有很多东西是书本上学不到的。这个病人我开些药,你给他输液,输液完如果情绪稳定就可以放开了,定期给药就行。”

“好,知道了。”

方医师坐在桌子边开药,这时我想起来了,他的名字叫方向。现在我更加确定了,这里就是疯人院,我被狐狸精整成神经病了!

方医师写完药方又交代几句出去了,一个轻灵的脚步声走近,接着一个人探头过来看我。我最先看到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彻纯净,黑白分明,带着几分机灵,几分好奇的样子,还有线条清晰的双眼皮非常好看。与她两眼对视,愣了一会儿我才注意到她其他地方也长得很好看,鼻子端正秀气,嘴唇鲜红湿润,脸蛋白里透红。白色的帽子边沿洒下几缕黑发,纤细而疏秀,映衬着她的脸和耳朵更加洁白如玉,身后垂下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于俏丽中又显得有几分朴实。

“我给你打针,你可不要乱动啊,一点都不痛。”她像哄小孩似的说。

她的眼睛里没有其他医生和护士的冷漠、凶狠,而是带着亲切、真诚和善良,我毫不迟疑把她划分到了好人的行列,“嗯”了一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莉莉。”

我问:“我得了什么病?”

陈莉莉道:“听方医生说你刚来时挺严重的,现在已经基本稳定了,但还需要继续疗养。”

“那……我来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刚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星期。”

陈莉莉把我身上的线都拿掉,把仪器移开了,开始调配药水,挂好药瓶,牵好透明软管,卷起我的衣袖准备扎针。她的手指像剥了皮的葱一样浑圆雪白,温暖柔软并且温腻,碰触到我的手臂让我产生异样的感觉。并且因为她俯身靠近,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非常好闻。

我一下想起了秋姐,心像刀割了一样痛,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人,但在我心里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比秋姐漂亮的人也有很多,但在我心里永远没人能跟她相比,可是她死了,是我害死了她!

等我从心痛和失神中清醒过来,陈莉莉已经走了。我开始思考一些问题,第一,血印诅咒还在,我在哪里都不安全,必须得想办法保护自己;第二,我必须逃走,但这里看管很严,我要等待机会,没找到机会之前要先装疯。第三,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是普通人能够对抗的,我要自保和报仇,得找个和尚或者道士拜师学艺。可是现在还能找到真有本事的和尚和道士吗?我只知道一个张玄明是有真本事的,但没人能找到他……这个先不想了,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抵御窗外的女鬼,然后逃出去。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看不出来是上午还是下午,不时有风吹动破旧的窗户发出咯吱声,天气有些凉但不算冷,看样子像是三四月的天气,那么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两个月,不知爸妈怎么样了。

玻璃瓶里的药水在慢慢减少,我感觉肚子很饿并且尿急,可是被绑在床上不能动,又不敢大叫,只能强忍着。等啊等,终于等到了铁门传来响声,有人走进来了,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陈莉莉,而是谢玉珍。那一张脸板着就像我欠了她八百块钱,那一双看向我的冷漠眼睛,就像是在看一只死猪。

这女人长得并不丑,可是看着就让人讨厌,唉,同样是女人,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谢玉珍拔掉了针头,冷冰冰地问:“感觉怎么样?”

我尽力装出一副傻样:“我肚子饿。”

“你也知道饿,怕饿就乖乖听话,要不饿你三天!还敢打人吗?”

“不敢。我要尿尿。”

谢玉珍迅速解开我的手脚,厉声道:“快去,要是尿在裤子上,一天不许吃饭!”

我心里暗骂,这些混蛋医生护士,根本没把病人当人看,这里比监狱也好不到哪里去。

屋里角落处就有露天的蹲便槽和冲水的水箱,这个水箱款式非常老,如今外面基本见不到了,这地方真的是老古董了。

等我畅快淋漓地放完水,谢玉珍已经锁好门走了。我走到窗前往外看,大白天围墙外面当然没有女鬼,除了天空只有茂密的树顶,看不到别的东西。再走到门边,轻轻打开木门往外看,围墙外面也是树,没有别的东西,这个地方应该是深山老林吧?

我来回看了几眼,注意到围墙顶上盖着古旧的厚瓦片,墙头两端略上挑有檐角,墙面接近瓦片的地方没有刷成白色,而是有些模糊的红色。院子里有些残破的石碑、石柱,角落处还有一个倾斜着半埋在草地中的巨大石香炉。

这哪里像是疯人院?分明是一个很古老的旧庙稍微装修一下。从围墙上发黄的石灰,以及一条条数不清的黄色水痕,可见粉刷之后也有很长时间了。真是太古怪了,疯人院怎么会在一个破庙里?我现在最怕的就是破庙啊!

楼下从远到近不时响起铁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有些人走到院子草地上。这些人都穿着跟我一样的灰白色衣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要么眼神空洞,要么表情痴呆,要么动作木然,给我的感觉跟昨天晚上游荡的女鬼差不多。

果然是个疯人院!

楼上的铁门也一个接一个打开了,到两个保安从门口走过,他们穿着浅蓝色的合体制服,脸庞坚毅,身躯挺拔,脚步沉稳,就像两头准备扑向猎物的豹子。而且他们手里拿着专用的电棍,这东西不仅能瞬间把人电倒,还能发出强烈的白光,近距离对着眼睛一照什么都看不到了,昨晚照向我的强烈白光就是这东西。

两个保安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过去了,没有放我出去,不让我出去的原因,肯定是因为昨晚我表现出了“暴力倾向”。两个多小时后,院子里的人都回到屋里,有一个大婶走到我门口,把一个不锈钢盆子从铁门下面推进来。

盆子里装着一堆混杂的东西,散发出一股怪味,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有米饭、青菜、豆腐、红萝卜,可能还有一些肉末。我有些印象,到了这里吃的就是这些东西,以前从来没有多想,现在却越看越觉得像猪食,那股气味让我作呕,没有勇气往嘴里放。

把盆子转了一个方向,我看到上面有红色的方方正正的字,有些模糊残缺,但大部分还能辨认出来,上面扇形分布的小字是“福建省XX市第四医院”,下面横向的大字是“茉莉花疗养院”。

什么疗养院,叫得好听,其实就是疯人院,真没想到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现在变成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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