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补足一半购买比例或等两天可破。感谢支持正版】  怡君立刻点头,“愿意。”
骏马可以是驰骋于沙场狼烟中的灵兽,忠诚、骁悍、敏锐;可以是诸多文人画家心魂的化身,高贵、才能、傲骨。

学画之人, 怎么可能不爱马。不尝试, 只是功底未到, 怕损坏了它那样可爱可敬又骏美的形象。

程询把草图递给她,“虽然潦草, 但布局可用。拿回家去看看。”

“是。”怡君双手接过, 小心翼翼的,随后转头望向自己的书桌,“那幅溪亭日暮——”

“留在这儿, 不会有人乱动。”

她微笑说好, 又说起那几本图谱,“我可以带回家中么?明日便可送还。”要带回家去,认真地看一遍, 将所得记录下来。

程询含笑看着她。

怡君发现了他此刻与平时的不同:反应慢吞吞的, 却一点儿都不让人烦——那神色实在是太柔和, 那笑容实在是太暖心。她很愿意多看一会儿这样的他。

“可以。”程询说, “不需送还。”

怡君不由惊喜。

他的反应忽又恢复敏捷,在她说话之前就道:“把我教你的融会贯通在画作中, 便是给我的谢礼。难得指点你几日, 没点儿成效可不行。”

“嗯!”怡君欣然点头, 停一停, 轻声道,“谢谢。”

程询轻轻地笑开来。

怡君想要道辞之际,念及一事,道:“你好像不喜在画作上题字盖章。”第一次,对他改了称谓。

程询颔首:“想要说的,都在画中。识得我的人,何须用印章留名。”

这正是她猜想的那样。离开前,她望向他的那一眼,温柔、明澈,似相识已久的友人,但比友人离他更近。

她不认为自己需要掩饰这种情绪。

他悠然而笑,眼里有欢喜,所思是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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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廖芝兰在状元楼设宴,邀请的宾客并非别人,正是她的兄长廖文咏。

廖文咏姗姗来迟,不带诚意地道歉:“方才和程府的刘管事叙话,差点儿忘了时辰。”落座后,把玩着酒杯,笑道,“你怎么会有这般的好心情?这一年下来,在外的营生进项不错?”

“是啊。”廖芝兰笑盈盈起身,亲自给他斟酒,“况且,早些时候跟娘讨了些银两,也没处花,便来请你大快朵颐。”

“好啊。”廖文咏打心底笑出来,“我别的本事没有,吃吃喝喝却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只管多吃些佳肴,多喝些美酒。”廖芝兰道,“要是想请交好的人过来,也无妨。”

廖文咏摆手,“我们兄妹一起用饭,哪里能够让外人来扫兴。说起来,倒是真有些话要跟你说,只怕你不高兴。”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了,“有酒壮胆,也就不怕你不高兴了。”

廖芝兰咯咯的笑出声来,“瞧这话说的,竟跟自家妹妹生分起来。”

席间,廖文咏说起程府眼前送给他的财路,说起程询其人的谦和周到之处,又说起刘管事对程询唯命是从、对他丝毫不敢大意的谦恭与缜密之处。

廖芝兰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想着,程询不过是分给你一条财路,让你分一杯羹,你又何苦极力吹捧那样一个人?要说他程询谦和周到,那这天下岂不是没了恃才傲物的文人?

随后,廖文咏又极为委婉地说出妹妹的不足之处,“学问方面呢,不可妄自菲薄,但也决不可目中无人,你说是吧?谁要是用心品评的时候,便难免有不中听的话,也是为着你好,对吧?文章里面找不出最好,只有更好——这可是程解元说过的话,我觉着很有道理。……”

廖芝兰暗自咬牙。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当真是为了钱财什么都不顾了吧?那样一个人,亏他也好意思没完没了地夸赞。

她记着今日的目的,所以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含笑点头,“哥哥说的是,我记下了。”

廖文咏笑逐颜开,因着下午没什么事,所以,廖芝兰与两名丫鬟劝酒时,俱是来者不拒。

他不是嘴不严的人,但要分跟谁——对亲人,从不设防。

是因此,酒酣耳热时,廖芝兰屡次委婉地套话之后,他终是架不住,简略地说了当年那件事的原委,末了道:“那时候,程次辅还不是次辅,但眼看着就要上位。爹是看准这一点,在得到他吩咐之后,满口应下。没有这件事,我们家这些年凭什么节节高?”

廖芝兰愣在当场,面色变了几变。

“要是说心里话,爹那点儿本事,还不如南廖家。爹的过人之处,从来是绝佳的眼光。过了这些年,我真看出来了。”廖文咏这样说的时候,口齿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但是,柳公子分明是柳阁老的命根子,傻子才会真的痛下杀手。不过……哈哈,爹当初险些就成为那种傻子。”

廖芝兰听出弦外之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现在柳公子在何处?”

“在真定。”醉意朦胧的廖文咏摆一摆手,“别的就别问了,怎么问我也不会跟你说的……要是能跟你交底,何至于这些年都跟爹没个准话。”

“对,大哥说的甚是在理。”廖芝兰挂上明媚的笑脸,“今日不说那些有的没的,吃喝尽兴最要紧。”

晓得程家原来是那样不堪的门第,她在震惊之后,只有快意。

知晓了这样的程家,要如何利用?她得好生想想。

是,北廖家也不清白,是刽子手,但是,该心存惶恐畏惧的,绝不是北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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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君回到家中,先去姐姐房里探望。

廖碧君无奈,“你也这样的话,我就真要以为自己病了。”

怡君失笑,“心病和体病,谁分得出哪个更重?”

“你总是有话说。”廖碧君笑着坐起来,让妹妹坐到跟前,把上午的事情娓娓道来。

怡君听了,笑道:“做得好。就该这样对付廖芝兰,省得她总找到跟前碍我们的眼。”

廖碧君实话实说:“其实,我本意只是继续跟娘置气。”

怡君笑出声来,随后,把今日在学堂的事简略地跟姐姐说了说,末了,则提及程询谈及马场一事,“我想着,今日下午我们就过去看看。”

廖碧君凝神斟酌片刻,深以为然,道:“的确是要抓紧。画马嗳,哪里是想画就能画的?我记得,最早你画玉簪,先生可是压着你一看就是大半日。快些去快些去,让如阿初的那些侍卫随行,跟管家打好招呼。我就不去了。”她笑了笑,“真挺难为情的,看到谁都心虚。”

“……好吧。”怡君瞧着姐姐实在是没兴趣的样子,先前的打算只好作罢。随后,她把带回家的几本画谱交给姐姐琢磨,回房用过饭,唤来阿初,交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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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程询回内宅陪母亲用饭。

中途,程夫人委婉地问起怡君的样貌、资质,程询一概敷衍地答没看清、没留意。

他不希望母亲因为自己注意到怡君。毕竟,以经验来说,这不能给他和怡君带来更好的前景。

能免则免吧。

程夫人见儿子淡淡的,料想他是惯有的没心没肺,想着这样也好,她照着先前打算行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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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燕京城北的程家马场,占地颇广,四周以高大的院墙圈起。

怡君与阿初等护卫趋近时,不自主地生出好奇:在京城地界,马场该是怎样的情形?饲养的马匹又到底是怎样的?

众人皆知,程家历代的男子都善骑术,而且拳脚功底都不差。

书香世家,为何要精通这些?

因为死不起。

程府这般门第,在一些时候,如果哪个关键的人故去,带给家族的不止离殇,还会左右一些人的前途。

最没底线的官员,连双亲故去的消息都能隐瞒。太让人鄙弃。但是不难看到,身死之人给身为朝廷命官的人带来的影响。

要脸的,承担;不要脸的,隐瞒。

要承担而朝廷不允许的,不外乎武将、权臣;不想承担而朝廷又施与罪责的,纵观以往,说句罪有应得都不为过。

怡君很明白这些,所以就特别想看看,程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开的马场会是怎样的光景。

阿初前去交代之后,马场的大门缓缓敞开来。

怡君微笑,策马前行,没多久,便没来由地就望向一个地方,于是,看到程询策马而来。

她凝眸,看住他。

程询策马到了她近前,扬眉笑问:“像是料定我会前来?”

“是。”怡君敛目,语声轻柔,缓缓的,“我知道你会来。”

所以,我才会来。

“来了又走了……”怡君手里的羹匙慢悠悠地搅着鲜美的汤,“姐姐怎样了?”

夏荷道:“说完一句‘再等等’,就一动不动地坐着。”

怡君想一想,吩咐款冬:“去跟姐姐说,我吃不惯这儿的饭菜,饿得很,问她能不能快些回家用饭。”

款冬称是而去。

怡君问夏荷:“那个人的样貌,你可曾看到?”

夏荷回道:“大小姐和紫云在场,没敢细瞧,只看到那位公子戴着对角方巾,穿着浅灰绒氅衣,高高瘦瘦的——从王记走出来的。”

怡君颔首,“等会儿把这些告诉阿初,等我们回府之后,他留下来等着。若是能等到那人,也不需说什么,留心观望便可。”

“奴婢明白。”

过了一会儿,廖碧君过来了,歉意地看着怡君,“是我不好,竟忘了你。我们回去吧。”

怡君笑着起身,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揽了揽姐姐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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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见到姜道成,自是分外恭敬。

姜道成唤他走近些,仔细打量。是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双眼过于灵活了些,应该是日子不尽人意之故,眉间盈着一股子暗沉气。

他开门见山:“三年前,有一位友人曾在我面前提起你,要我答应,有缘相逢的话,要照顾你几分。彼时我应下了。是谁你不必管,我既来了京城,你又曾送来帖子,便不会食言。”

商陆态度诚挚,一揖到地,“晚生感激不尽,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免礼。”姜道成摆一摆手,笑呵呵地道:“我是要收几个向学的人,悉心教导一二年,包括你。仅此而已,我与你们并非师徒,只是做一段萍水相逢的坐馆先生与学生。来日哪个飞黄腾达,我不居功;哪个沦为阶下囚,我不担干系。”

商陆道:“先生淡泊名利,非我辈能及。”

“明日起,你前来设在程府东院的学堂,辰时到,酉时走,没有休沐。每日午间要留下来用饭,是以,每个月要交三两银子。”姜道成说完条件,问道,“你可愿意?”

商陆即刻郑重应声:“愿意。晚生求之不得。”

姜道成满意地颔首,“如此,随书童去光霁堂,见一见程解元。方才我与他提了提你的事,他倒是没说什么。在程府求学,需得程府上下关照,礼数务必周到。”

商陆恭声称是,离开前再度深施一礼。

姜道成望着他的背影,心绪复杂。

关乎商陆日后境遇,程询言之凿凿,谈起时,目光中的寒凉、不屑,让他心头大为震动。

所以,明明觉得诡异,还是相信程询。毕竟,程询没有针对商陆说谎的理由。

成为心结的事,当然是程询如何做到未卜先知,前两日就问过。

那个不着调地跟他说,只要把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琢磨透,便不难推测出旁人的运道,只是,折寿。

气得他。

他这辈子就没碰过五行八卦和奇门遁甲,碰也没用,没长那根儿筋——那小崽子是知道这一点,才理直气壮地搪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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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询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手里一册棋谱。

商陆进门后,见这情形,只行礼,没出声。

程询抬手指一指客座,“先坐下用茶,等我看完这几页。”

商陆温然道谢,转身落座。

棋谱是程询这两日晚间无事作成的,记载的都是一些陷入循环劫的棋局,很有意思。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偶尔瞥一眼商陆。

这样待客,是故意为之。人在一些小事上的细微反应,很值得琢磨。

商陆坐得不拘谨,也不随意,手边的茶呷了两口之后,便没再碰,敛目看着近前方砖,神色平静。

程询翻书、喝茶的声音,他听到,并不转头去看,脊背会稍稍挺直一些,再慢慢放松。

若是换了廖文咏,定是另一副景象。

这个人,程询并不了解,前生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在传闻中晓得他做过什么事、埋下怎样的祸患。被处以极刑之前的商陆,手段阴毒下作,是年轻时就如此,还是多年潦倒致使他走至歧途?

这些,还需慢慢观望。

程询放下书,出声道:“商公子。”

“是。”商陆不急不缓地起身,拱手行礼。

“在程府求学之人,学堂上的事情,一概由姜先生做主。”程询徐徐道,“我打理外院诸事,便不得不先小人后君子,把一些话说在前面。”

商陆颔首道:“解元说的极是,有话只管吩咐,在下定会谨记于心。”

“姜先生收到跟前教导的人,有男有女。”程询道,“在程府,断不能出有伤风化之事。哪一个都是一样,若做出上不得台面、招致流言蜚语的事,传到我耳里之时,便是被逐出程府之日。”

商陆忙道:“在姜先生和解元跟前,我怎敢读着圣贤书却做有辱斯文之事?”

“如此自然最好。”程询道,“我是想,有姜先生教导,学出名堂不过是一半年光景的事,为着锦绣前程,这一时理应循规蹈矩。再者,姜先生是我请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在家父面前也不好交待。”

“解元的为难之处,在下明白。”商陆由衷道,“我本就是因解元得了这样的机缘,无从报答,能做的只是不给贵府平添纷扰。”

“那就好。日后少不得在一起切磋学问。”程询端了茶,“今日就不留你了。”再多的,不能说,要是引起商陆的疑心,今日便白忙了一场。

商陆又恳切地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这才道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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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家姐妹回到家中,进到内宅,廖大太太就命丫鬟唤她们到房里,指着怡君好一通训斥:“一定是你这个不着调的,拐着你大姐出去疯玩儿了。你都多大了,啊?还是这样不晓事。每日里到底跟叶先生学了什么?明日不准去程家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做针线!……”

“娘。”廖碧君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去,“今日是我的主意,二妹原本想着快些回家做功课的,是我想去外面用饭,她不放心,陪我前去的。”

“是你的主意又怎样?”廖大太太怒目而视,“你也一样!脑子里就没点儿循规蹈矩的东西,怕是每日都在做才女的梦吧?”她哈地冷笑一声,“真不知你们是被什么人带歪了,全忘了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端庄敦厚的规矩,只想到外面四处招摇!我把话放这儿,你们要是惹出了让人嗤笑的事,别怪我把你们逐出家门!”

怡君听着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刚要出声,廖碧君却抓住她的手腕,先一步呛声道:“我们读书的事情,是爹爹同意的。您要是气不顺心疼银子,只管去跟爹爹要个说法。今日的事就是我的主意,下人们都知道,您要罚就罚我,别连二妹一并数落!”说完,挡在怡君前面。

廖大太太被气得不轻,“每次我训二丫头,你就跟我急赤白脸的,要疯似的。怎么?她就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就算怪错她又怎样?轮得到你对我品头论足的?!”

“您干嘛总错怪她?”廖碧君语气平静下来,“这些年怎么也不检点一下自己的过错?”

“……反了,反了你了!”廖大太太险些跳起来,高声吩咐房里的丫鬟,“把她给我关到小佛堂去!不跟我认错,就别想出来!”

风波引(三)

程福忍着笑走出书房,找到程安面前,低语几句,末了道:“大少爷吩咐的,你可千万得照着办。我另有差事,不然用不着你走这一趟。”

“你是什么差事啊?”程安好奇地问。

“不问我也得跟你说。”程福附耳过去,悄声告知。

程安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大少爷这是不想把日子往好处过了吧?万一老爷知道了,还不得让他跪祠堂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程福笑着拍拍他的肩,“记得帮衬着我,别露馅儿。”

“明白,放心。”程安敛起惊容,“心里虽然犯嘀咕,差事肯定会办好。”语毕快步走出院子,按照程询的吩咐安排下去,随后去了暖阁。

进门后,程安毕恭毕敬地行礼,先对廖文咏道:“我家大少爷本就有意请您过来,商量些要事。您二位来得正好,只是,既是要事,就不方便有第三个人在场。”说到这儿,转向廖芝兰,歉然笑道,“您若是想请教学问上的事,就得等一阵子,若只是陪同令兄前来,不妨让小的安排车马送您回府——我家夫人正要出门,实在是无暇请您到内宅说话。”别的就不用多说了,程家没有闺秀,总不能安排林姨娘或管事妈妈出面待客。

廖文咏和廖芝兰交换一个眼神,便达成默契。后者欠一欠身,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这篇制艺是我所做,很想请程解元评点一番,却一直不敢贸贸然登门。今日若没有家兄作伴,仍是不能成行。”

廖文咏笑着接话:“的确如此。”

程安笑道:“那么,大小姐就在这儿用些茶点,不挑剔我家大少爷失礼就好。”

“断然不会的。”廖芝兰嫣然一笑。

程安吩咐在室内的两名丫鬟好生服侍着,随后为廖文咏带路,去了光霁堂。

五间打通的书房,居中放着紫檀木三围罗汉床、待客所需的茶几太师椅,四个偌大的书架分别贴着南北墙,东面是博古架、醉翁椅,西面越过两面槅扇中间的一道珍珠帘,隐约可见并排放着的书桌、大画案。

廖文咏进门后,匆匆打量,见四面雪白的墙壁空空的,没悬挂字画,觉得这书房布置得也太简单了些,不符和程询世家子弟的身份。

程询穿过珍珠帘,负手走向廖文咏,神色冷峻,目光锋利。

廖文咏心头一惊,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他,忙不迭躬身行礼,刚要说话,就听到程询冷声吩咐程安:

“下去!”

程安低声称是,出门时带上了房门。

这脾气也太差了点儿,堂堂解元,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廖文咏敛目腹诽着,就算我无意间得罪过你,也不至于这样甩脸色吧?

“你近来是怎么回事?”程询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语气有所缓和,眼神却更迫人,“不管什么人,都敢与之为伍么?”

廖文咏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只觉气势慑人,无形的寒意迎面而来。他知道自己没必要怕程府任何一个人,此刻却不受控制地胆怯起来,强扯出一抹笑,再度拱手施礼:“恕在下愚昧,不知解元所指何事?”

程询蹙了蹙眉,“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可你呢?怎么能与放印子钱的人来往?想做什么?效法他们赚黑心钱么?”

原来指的是这件事,且认为他只是与那种人来往。廖文咏放松了一些,忙忙解释:“不瞒解元,我也是近日才察觉交友不慎,绝对不会与那等货色同流合污。”

“属实?”程询眸子微眯,眼神略略温和了一些。真相是廖文咏一句实话都没有,但他不能点破。

“绝对属实。”廖文咏抬起手,“要我发毒誓您才能相信么?”

誓言真不可违背的话,这天下哪里还需要王法约束苍生。“那倒不必。”程询换了个松散的坐姿,以右手食指关节蹭了蹭下颚,有些无奈地道,“说你什么才好?这几日,家父吩咐我对城北廖家留意些,不着痕迹地给你们添条财路,说你们曾帮过程府大忙。我前脚吩咐下去,管事后脚就说你品行堪忧。你倒是说说,管事会怎么看待我?”

廖文咏心头一喜。这几句话,很值得琢磨。程清远这样交代长子,是为着日后说出那件事做铺垫吧?程询现在还不知情,绝对的,若是已经知道,傲气早就转化为心虚懊恼了。他再一次拱手作揖,“全是我的不是,劳解元生气担心了。”顿一顿,很自然地苦着脸哭穷,“这两年家中有些拮据,我打理着庶务,常常焦头烂额。是为此,广交友人,只盼着能遇到个愿意伸出援手的贵人。没成想,财路没找到,却与黑心人称兄道弟起来。”

程询牵了牵唇,目光温和,语气亦是:“庶务的确是叫人头疼。”他抬一抬手,“方才有所怠慢,你别放在心上才是。快请坐。”

这态度的转变,宛若寒冰冷雪化为春风细雨。廖文咏喜上眉梢,感觉彼此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道谢落座后道:“日后不论什么事,我都听从解元的高见。”

程询端起茶盏,“新得的大红袍。你尝尝,觉着尚可的话,回府时带上一些。”

廖文咏呷了一口,满口称赞。

程询开始跟他扯闲篇儿,都是诸如他双亲身体如何、他二弟功课怎样的话题。

廖文咏有问必答,说起二弟廖文喻,摇头叹气,“我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他更不是,资质差,还懒惰。”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程询予以理解的一笑,“家父有言在先,你我两家,明面上不宜频繁走动。否则,我少不得请姜先生把令弟收到门下,悉心点拨。近一半年是不成了,连我们日后来往,都在外面为宜。”语声顿住,等廖文咏点头才继续道,“你也别为这等事情心烦,家父和我不会坐视你们过得不如意。有难处就及时传信给我。”让他解决的难处越多,落在他手里的罪证就越多。

廖文咏喜不自禁,称是道谢之后,开始检点自己的不是:“今日瞧着小妹一心向学,头脑一热,就带她过来了。真是鲁莽了,下不为例。”

而实情是,他们盘算着让程家父子出面,让廖芝兰成为姜先生的学生。如今京城有几位出了名的美人兼才女,廖芝兰跟她们一比,就不起眼了,但若能成为姜先生的学生,人们会默认她才华横溢,不愁在京城扬名,来日定能嫁入显赫的门第。

之所以如此,要怪程清远。今年程清远总是以公务繁忙为由,不再发力提携北廖家。他们担心被一脚踢开,甚至被灭口,就有必要前来试探,观望着程家的态度做出相应的举措。

此刻看来,完全没必要担心。程清远所处的就是个日理万机的位置,很多事不能兼顾,怕是早就精力不济,让程询早早地接手庶务,应该就因此而起。

人顺心了,便特别乐观,怎样的人与事,都能找到个宽慰自己原谅别人的理由。

见廖文咏的目的已经达到,程询没兴趣再对着那张虚伪狡猾的嘴脸,话锋一转:“解你拮据困境的财路,一名管事已经有了章程。与其我将管事唤来,不如你们单独详谈,有些话,我不便说透,管事却能跟你交底。”

“是这个理。”廖文咏由衷点头,“琐事而已,自是不需解元费神。”

“如此,便不留你了。”程询站起身来,竭力忍下心头的膈应,温声说,“改日定要设宴相请,把酒言欢。”

“不敢当,不敢当。”廖文咏忙起身道,“几时您得空了,我在外面寻个清净雅致的所在,万望赏脸。”

“好。”程询颔首一笑,送廖文咏出门时说,“我品评别人的字、画、制艺,向来嘴毒。等会儿见到令妹,若开罪了她——”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明白。”廖文咏笑道,“您要是只说几句夸赞的场面话,我和小妹反倒会心生忐忑。”

程询笑了,“你果然是明事理的人。”言不由衷的话说了不少,这会儿已经顺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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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芝兰随着引路的丫鬟走进光霁堂的书房,面上平静,心里是有些得意的。

南廖家姐妹得了每日出入程府的机缘,说不定还能与才子程询结缘,只一听,她就难受得厉害。午间见了那对姐妹,意在不着痕迹地打听程府中事,两人却是滴水不漏,看不出是真不知还是刻意隐瞒,不大要紧的事,倒是获得了不少消息。

回府途中,遇到了闲的没事乱逛的大哥,同坐在马车中,把自己的心思如实相告。

完全没料到,大哥当时就说,程府门第是高,但我们想去就能去,你快转转脑筋,想个由头。她想出了由头,便有了此刻将要见到程询、得他提点的机会。如此,可以顺理成章地展望得到南廖家姐妹的际遇。

程询是什么人啊?都说他傲气,但有傲气的本钱,解元是谁想中就能中的?

只是传闻中的他,便已叫她生出诸多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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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福换了穿戴,打扮得与程询一般无二。

程询慵懒地卧在躺椅上,望着程福,满意地笑了。

“等会儿小的要是说错话,您受累瞪我一眼。”程福说着,在书案后面落座。

程询颔首,闭目养神。

程安进门来通禀:“廖小姐到了。”

“请。”程福神色转为严肃。

程安转身请廖芝兰进门。

廖芝兰走进门,在程安示意下,走到珍珠帘前站定,恭敬行礼,“廖氏芝兰,问程解元安。”

“免礼。我已知晓你的来意。”程福语气淡淡的,唤程安,“把那篇制艺拿来我看。”

程安称是,从廖芝兰手里接过制艺,送到程福面前。

廖芝兰没有想到,程询会隔着帘子见她。不能亲眼看到他的样貌,让她失落,也更为好奇。

程福扫了一眼,就牙疼似的“嘶”了一声,“你这字,也太小家子气了。”其实没那么差,廖芝兰的小楷写得还凑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水平。

程安心生笑意,忙转头看了程询一眼,笑意立时消散。

廖芝兰心下一惊,没料到程询一张嘴就挖苦人。她欠一欠身,态度诚挚地道:“解元的话,定会谨记在心,日后寻求书法好的先生教导,加倍用功苦练。”

程福不予置评,仔细看那篇制艺。府里别的下人都说,他和程安、程禄这种常年跟着大少爷的人,肚子里的墨水不输秀才。对不对放在一边,他们练出了好眼力是真的。

这是一篇论事的制艺,行文流畅,辞藻优美,衔接自然,看起来很舒服。

制艺是让很多国子监里的学生都头疼的东西,身在闺阁的小女子做到这地步,很难得了。

但是,和见过的出色的文章比,就逊色了不是一点两点。

“我一向认同字如其人的道理。”程福随意地把制艺扔到一边,隔着珍珠帘审视着廖芝兰,语速缓慢,“字小家子气,文章的格局也大不了。通篇都是陈词滥调,生搬硬套。就这样,也好意思来让我品评?令兄那样称赞你,你却实在没有给他长脸的资质。”

廖芝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怎么那么喜欢说人小家子气?这话对女孩子其实很重了,他连这都不明白?这种目中无人的货色,是怎么考取解元的?该不会是程阁老事先拿到了考题,他作弊得来的吧?

不服气。她真的不服气。

定一定神,她和声道:“解元的话有些笼统,能否否定得详尽一些?”

“当然能。”程福爽快应声,继而却话锋一转,“你的脸怎么了?右边沾了什么东西?”

廖芝兰再不能维持面上的镇定,明显慌乱起来,以为他指的右边是在他那个位置的右边,便抬手摸了摸左脸颊。

“嗳?”程福语声高了一些,很惊奇的样子,“闹半天你居然左右不分啊?”说着站起身来,语带笑意,“奇了,真是奇了,着实开了眼界。”

廖芝兰腾一下红了脸。

003

程询低眉敛目,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要我全然相信,你得拿出货真价实的凭据。”谈话到了这地步,程清远不能不把长子当做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了,“若你判断无误,城北廖家便扼住了程家的咽喉。我的对错事小,程家会否覆灭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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