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被洗干净的小姑娘,唯唯诺诺同咏荷来到了谢云初面前。
小姑娘怯懦跪在那里,缩着脖子低眉顺眼不敢抬头乱看。

她身上穿着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漂亮衣裳,柔软又舒服,还香喷喷的,可……她还想回家呢,这衣服她弄坏了赔不起。

“若是没有脸上那胎记,该是多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刘妈妈忍不住心疼道。

若是没有那脸上的胎记……

这话,上一世谢云初听过不知道多少遍。

“就是有胎记,她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谢云初驳了刘妈妈的话,问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招娣,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的话?”

招娣眼眶湿红,小心翼翼点了点头,不敢开口,也不敢看那和仙童一样的哥哥。

那哥哥和她说,她前世的父母特别特别疼爱她,想要找她,所以她的胎记才长在了脸上。

哥哥还说,现在的父母不想要她,可她前世的父母想。

若是她想等前世的父母来寻她,就留在这个好看的哥哥身边,她前世的父母一定会找来找她。

可是,她还是想要回家……

她想要现在的娘亲和爹爹,家里她的小鸡还要喂呢,弟弟病了娘很着急要杀了她的鸡给弟弟补身子,她要不回去,她怕小鸡就没了。

看着小姑娘的模样,谢云初就明白她舍不得对她那么残忍的父母。

“六郎,这小丫头到底是从外面买回来了,不如……先送去学学规矩?”刘妈妈觉着这孩子太小又没有规矩,不能伺候谢云初。

“不了,就让她留在我身边跑跑腿吧!规矩……让苍梧院的人来教!辛苦刘妈妈了,刘妈妈带着咏荷咏梅回去伺候长姐吧。”

谢云初说着,示意元宝将招娣扶起来。

刘妈妈见谢云初坚持,也不知道为何谢云初会对这么一个小丫头如此看重,行礼后带着咏荷、咏梅退出上房。

谢云初看着拘谨立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的小姑娘,拿起小几上的点心走到小姑娘面前,递给她。

招娣知道谢云初是个好人,小心翼翼接过点心。

“你若还想要回到现在这对父母的身边,等还清了谢府买你的银子,你就可以回去了。”

招娣听到这话,抬头看向谢云初,立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又怕自己丑陋的胎记吓到谢云初,连忙将头垂下。

“你现在是我身边的人,要抬起头来说话。”谢云初语声很温和,如同当初纪京辞教导她一般,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招娣这个名字不好,以后你叫微阳……”

不啻微芒,造炬成阳。

谢云初不希望眼前这个小姑娘因脸上的瑕疵自卑,盼望着她来日……能如微阳,即便不够耀目,也能照亮自己人生之路。

小姑娘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

入夜,永嘉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纪京辞在云山书院下榻之处,名唤碧柳馆。

三楹屋舍,绕院中岁旧峥嵘的古柳而建,繁柯茂叶如丝如袅,如亭如盖,将青黑屋瓦半拢于冠之下。

祥云瓦当勾头滴水如帘,飞张檐角挂着的铜铃,叮叮当当作响。

青锋和白棠两人,守在雕花隔扇紧闭的门外,沉静如门神。

明灯通亮的屋舍内,纪京辞跪坐在精雕细琢的黄花梨木茶桌前,提袖为眼前不请自来的旧相识斟茶。

摇曳烛火,映着疏风朗月……如同古时圣人的纪京辞,亦映着一身戾气……冷肃威严的萧知宴。

“纪先生一身圣人皮骨,配为天下师,所收弟子皆有缘由,不知……为何瞧中了这谢氏六郎?”萧知宴摩挲着手上扳指,如阴鸷深沉的眸子盯着纪京辞。

“缘分使然……”

纪京辞穿着毫无缀饰的白袍布衣,将茶壶搁回红泥炭炉上,修长干净棱骨分明的手指,从容推茶至萧知宴面前,举手投足都是风雅。

他含笑望着对面之人,重睑深重的双眸,明明平静似水,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高深莫测,仿若能看进人心底最深处……

“二皇子,为何在出征之际,来了永嘉?”

纪京辞低沉而醇厚的声音温和。

暖融融的澄黄烛光,为纪京辞衣衫镀上一层暖光,衬得他稳重而雍容,于这古朴素雅的屋舍之中,格格不入又十分契合。

“受人之托,出兵沿途抽空一查杭州之事,知故人在此,便想替那人请故人出仕,可再见故人依旧不染尘俗……又不忍强求故人入俗世。”

身着玄衣黑袍的萧知宴身子前倾,伸手去端纪京辞推来的茶杯,桌案上火苗簇簇的光影,在他雕刻着祥云的半幅面具上晃动。

与多年前初识之时相比,萧知宴已褪去稚嫩卑怯,面部轮廓越发坚毅深邃,周身萦绕阴郁。

如今与纪京辞相对而坐,已全然不见当年的局促和自惭形秽。

红泥小炉之中烧的通红的炭火,发出噼啵声。

萧知宴端着茶杯问纪京辞:“纪先生可还记的云昭郡主?”

纪京辞垂眸端起茶杯,表情如常:“安平侯与家父乃是旧友,自是记的。”

萧知宴缓缓靠住隐几,用探究的神色瞧着纪京辞:“云昭郡主天人国色,纪先生时至今日未曾婚配,是因……对郡主动心吗?”

纪京辞听到这话,唇角浮起一抹笑意:“云昭郡主国色天香,却非纪某心之所向,纪某早年已有妻室,如今虽已生死相隔,然……除却巫山非云也。”

萧知宴听到这个回答,倒是安心不少……

纪京辞品格萧知宴还是略知一二的,既然说云昭非他心之所向,必不是假话。

如此,云昭跟随纪京辞,萧知宴也能放心了。

搁下茶杯,萧知宴起身:“今日与故人一叙,心中快慰,纪先生……来日再见!”

纪京辞亦是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萧知宴脚下步子一顿,转头看向纪京辞又道:“这谢六郎小小年纪,胸怀广袤,卓尔不群,如暗藏锋芒的宝剑,来日必成我大邺柱石,只是身子羸弱还请纪先生多加照顾,为我大邺培育出可用之臣,来日匡扶朝政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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