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镜在睡去之前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兰璃君。
从次日启程,一路上阿镜都在找逃走的机会。

在经历了之前那场历险后,张春对阿镜的态度大为改观。阿镜琢磨,假如在这时候要带她离开,她就算不肯答应,至少也不会嚷嚷的众人皆知了。

但是在先前不便逃的时候,逃跑的机会几乎随时都有,如今真正想逃了,反而寻找无门。

不管阿镜走到哪里,身边都会有一个或者两三个的方圭山弟子盯着。

而那位看着修为颇高的周师叔,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友善,不像是盯着一个侍女,却像是盯着什么令人忌惮的……妖鬼猛兽。

眼见方圭山在望,隐隐地能看见那如剑戟的中秀峰,阿镜的逃跑大计几乎提前宣告了失败。

她想着那黑发白衣的少年,不知道兰璃君到底为什么会转生为人,又经历了怎样的坎坷。

想尽快见到他,只可惜身不由己,何况就算见着了又怎么样,他不认得自己。

就像是那一次无意中的戏言“入魔又何妨”,兰璃如今的行事,岂不真的像是魔物一路?

“在想什么?”声音从身旁传来。

阿镜回头,见秦霜笑吟吟地在身边站住,他靠在树身上,道:“从那天就看你心事重重,怎么了?”

“没什么。”

“如果是因为周师叔,你不要在意,他总是那样疑神疑鬼的。”

“嗯?”

秦霜笑道:“他硬说你认识那什么沈遥夜,这怎么可能?大家都看见他要害你,还说要挖你的眼睛喂给他那讙呢,简直残暴,下次见了,我一定狠狠教训他。”

阿镜眨了眨眼,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她倒是盼着再见到沈遥夜,至于谁教训谁,那可就不一定了。

这边正在说着,突然听见仙侍们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叹。

秦霜按剑挺身,面带戒备。阿镜也定睛看去,正见张春颠颠儿地跑来,乐不可支:“不知哪里跑来了一只猫,生得这样肥胖……最可笑的是,还戴着头巾呢!”

秦霜听说是一只猫,便又把挺起的腰弯了回去。

阿镜顺着张春所指看过去,果然见有一只极为肥胖圆润的猫,浑身的毛儿半黑不白的,长相只能算是猫界中下,但那股傲娇的气质却俨然是猫中一流,无猫可比。

被这些漂亮的小姑娘们围在中央瞻仰爱抚,这猫却只似开似闭着双眼,冷冷然不为所动的姿态。

张春双眼放光,摇着秦霜的手臂:“这猫是不是可笑又可爱?秦哥哥,你快看,快看呀!”

这稀罕劲儿就像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猫。

阿镜想起有一年冬天,一只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把家里准备的贡品肥鱼给叼走了,把张春气的跳脚大骂,从此宣称自己生平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猫。

但现在面对秦霜,张春显然是暂时性失忆了。

阿镜顾不得去在意张春的善变,她皱眉打量着那只神情高傲的肥猫,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正在这时候,有个女孩子道:“你们说,这是只公猫还是母猫呢?”

“是公的,所以戴这文士巾呀。”

“不,这叫纯阳巾!是道士们常戴着的。”

“那一定是公的了。”

“这可说不准,难道就没有女道士了?”

大家争论了一场,没有结果,其中一个女孩子就提议验明正身。

天真无邪的手不怀好意地探向肥猫的肚皮,似乎想对那不可描述的地方一探究竟。

谁知这肥猫虽是禽兽,却比许多世人更知道礼义廉耻,知道当众袒露是有伤风化的,于是它当机立断站起来,迈着肥胖的四蹄,不慌不忙地从仙侍之间走了出来。

***

从这一天起,队伍里就多了一只肥头肥脑的猫。

但没有人撵它,相反,这猫深受宠爱,那些女孩子们争相拿食物投喂,这猫就像是猫大爷,并不是什么东西都吃,还要挑挑拣拣,十分矜持。

阿镜冷眼旁观,觉着这猫有些欠揍。

幸好这两年的年景好了,要是放在她被卖到张家的那个时候,这么肥胖的猫么……

她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耳畔有个声音道:“丫头,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

“是吗?”

阿镜随口答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她的想法?她的想法又没有大声说出来,谁又知道了?

忙回过头,身边却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吾在这里。”有些低哑的声音,并不难听。

难以理解的是,竟从脚下传来。

阿镜低头,看见那只猫蹲在脚边上,仰着猫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一边舔着前爪。

“你?”

“嘘,不要说话,会给人看出来的,”猫慢条斯理地回答,“那个周师叔在你身后,正盯着你呢。别看他长的一般,性子左犟,但手头还是很有两下子的。”

阿镜无法想象,现在是一只猫在跟自己说话。

但先前连沈遥夜跟惑心讙都能遇上,猫儿戴着纯阳巾,还能言语,似乎也不是什么过于难以理解的。

“你是魔物?”阿镜望着,手拢在唇边,假装咳嗽,“还是妖物?”

“吾是猫,你看不见吗?猫!人见人爱的猫!”

它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是一只猫,甚至喵喵叫了两声,围着阿镜转了一圈儿,在她裙摆上撒娇般蹭了蹭。

阿镜有一种想将它一脚踢开的冲动,倒不是因为她讨厌猫儿。

每年冬天,在外头的野猫觅食困难的时候,张家的后院的西北角上总会时不时地放些吃食,那些打不到食物的猫形成了习惯,每每就过来饱餐一顿再走。

阿镜喜欢那些来去自如的野猫,却想踢开眼前这只。

原因,纯粹是觉着这猫有些鬼鬼祟祟。

而且它竟会说话。

阿镜喜欢禽兽的一大原因是它们不会讲话,一旦开启了说话的技能,总觉着不牢靠,没安全感,可厌。

只不过,这只猫俨然已经成了仙侍们的爱宠,阿镜不想自己成为女孩子们的公敌,毕竟她们已经够仇视她了,如果在荣获“狐狸精”光荣称号后,再加上个“虐猫狂”,那可真是……精彩万分。

毕竟,她还得好好想想,能不能抓住最后的机会逃走去找兰璃君……

哦不,是沈遥夜。

正暗中盘算,猫在身后说:“那个叫沈遥夜的少年,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阿镜回头。

那猫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狡黠,道:“初次见面,还没报名号呢,吾叫灵崆。你可要记住啦。”

***

当天夜晚,队伍赶到三贤峰下的观天分院,早早地便驻扎安歇,准备明天一鼓作气返回方圭山。

阿镜见逃跑无望,也只得安心睡觉,然而到了半夜,突然觉着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搔动,耳畔有个半是熟悉的声音在叫:“小镜儿,小镜儿!”

阿镜猛然睁开双眼,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明晃晃的眼睛。

这场景有些吓人,阿镜几乎以为是什么妖魅之类。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那只叫灵崆的猫。

“什么事?”她半坐起身,看一看对面,张春摊开四肢,呼呼大睡。

灵崆道:“那东西要来了,你快点跟吾走吧。”

“那东西?什么?”

“能要人性命的东西,现在不走,待会儿就难办啦,你不是想去找沈遥夜吗?现在正是逃跑的机会,那些人绝不会发现。”

呼!

有一阵狂风猛地拍上了窗户,力道之大,几乎将整扇窗户都拍飞下来。

灵崆叫:“快点,来不及了!”

风越来越大,细听,风里似乎夹杂着尖利的叫声。

阿镜跳下地,匆匆跑出门口仰头一看,却见不远处的天空中,黑压压地一团,看着比这观天别苑还大。

乍看过去,就像是一整片的乌云,但是细看,却能看出那乌云之中,还有东西在涌动。

阿镜被这妖异的场景惊呆了,突然肩头一沉,是灵崆跳了上来,催促说:“你还不走,等着成为瞿如的口中食吗?”

这会儿,负责值夜的方圭山弟子们也发现了异样,顿时将示警的铜钟敲响。

很快,各处房舍里的灯火被点亮,连里屋的张春也懵懵懂懂地爬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天空的瞿如越来越逼近,有几只首当其冲,飞到了别院屋顶,灯光照出了一张奇怪的人脸,白色的头,却是鸟的身体,底下生着三只脚。

黑暗里乍然看见这种东西,着实吓人,别院里惊呼声连绵不绝。

阿镜才要把张春叫到身边,在瞿如尖锐的叫声里,却似乎听见一声熟悉的笑。

她回过头去,目光飞快地掠过周围,直到在别院的屋顶上,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是……沈遥夜?!

阿镜一看,不由自主地就要冲过去,灵崆喝止:“现在别去,会有危险。”

就在这迟疑的瞬间,屋顶上的沈遥夜大袖一挥,整个人直跃下去似的,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来不及怅然,被叫醒的张春已经看到了扑击而来的瞿如,她目瞪口呆,叫道:“鬼,鬼……”

眼见张春又要晕厥,阿镜自诩扛不动她粗壮的身体,当机立断举手,在她脸上掴了一巴掌。

张春神奇地站稳双脚:“你干吗打我?”

阿镜却问灵崆:“现在该怎么做?”

灵崆回答:“这么一大群被激怒了的瞿如,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张春看看她,又看看灵崆,疑心自己没睡醒。她迷迷糊糊地问阿镜:“你在跟谁说话?”

三人对答的刹那,天空许多瞿如扑击而下,很快有人受伤,惨叫连连。

交战中,又有人不慎被瞿如利爪勾住,竟被带上了夜空,于是那惨呼就从众人的头顶传来。

许多弟子丧失了斗志,扔下兵器,寻找藏身之所。

阿镜拉着张春,随灵崆拐到一个光线昏暗的夹道。灵崆说道:“瞿如的眼神不好使,夜晚视力更差,有光的地方最不安全,人多的地方也不安全,这里是吾看中的风水宝地。”

此处倒的确伸手不见五指。

张春呆呆问:“谁在说话?难道是刚才那只土猫?”

黑暗中有什么踢到她的头上,张春哎吆一声捂着头。

灵崆收爪落地:“小心说话,叫我英俊而尊贵的猫大爷。”

张春这才知道自己被猫踢了,她突然又要晕了。

***

阿镜顾不上理会他们,她仰头看着天空密密麻麻的瞿如:“灵崆,你刚才说被激怒的瞿如……方圭山的人没做过什么,应该不是他们,那又是谁激怒了它们?”

灵崆“呃”了声:“你说呢?”

“是……沈遥夜?”

灵崆回答:“是呐,他本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的宠物被伤的很厉害,他自诩一个人打不过蔺周两位,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啦。”

“那他做了什么激怒了瞿如?”

灵崆叹息了声:“瞿如最恨偷他们孩子的人啦。”

阿镜倒吸了一口凉气:“沈遥夜……偷了瞿如的孩子?”

——他的行事,果然属于魔物一流了,竟如此的不择手段,偷了妖兽的孩子,激怒妖兽瞿如,把它们带来,借他们的力来摧毁方圭山这一队人。

好一招祸水东引,借力打力。

阿镜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耳畔惨叫声仍是没有消停,也有瞿如受伤发出的叫声,这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本是可以避免的。

阿镜跳起来。

灵崆似乎知道她想干什么:“喂喂!危险,不要出去,现在瞿如把这里所有人都当作仇敌了,除非杀尽,决不后退。”

阿镜皱眉:“如果把瞿如的孩子还给它们,他们会不会停下来?”

这个问题问倒了灵崆:“我不知道,从没有人试过。”

阿镜却不再等它的答案:“姑娘留在这里,千万别动。”

黑暗中,张春呆呆叫了声:“阿镜!”她伸手摸摸旁边,却找不到人了。

“猫?你在吗?”张春害怕起来,把灵崆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这稻草并没有回答她,张春又道:“英俊而尊贵的猫大爷?”

猫大爷许是太尊贵了,也没有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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