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附近的溪边,未来的牧师,小安德烈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成浑圆,全然不知双手捧住的陶罐正不停地洒出溪水。
由于年纪太小,夜路也很难走,前天夜晚,牧师和农事官半夜出门,寻找吴清晨观看治牛效果时,并没有带上小安德烈。
农事官一行离开,偌大的教堂只剩下小安德烈一个人,无可奈何的小安德烈只得爬上床铺,半天没法入睡,一直很担心自己无意透露出来的“治牛”是否会给自己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惹上麻烦。
清晨时分,快到早祷的时候,小安德烈正准备出门,进行每日例行的更换圣水,恰好遇见了前来教堂,准备祷告的吴清晨。
也不知什么缘故,这一天,牧师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早早离开自己的卧室,没有牧师严肃的目光注视,小安德烈立刻飞快地拉住吴清晨,一起走向溪边,一路不停追问前天夜晚后面发生的事情。
得知吴清晨家耕牛的伤情已经大有起色,当着牧师和农事官的面治疗另外一头受伤耕牛的过程也相当顺利,而且最后还获得相当丰厚的回报之后,小安德烈很是松了口气。
顺理成章地,对某些回报情不自禁的羡慕,加上少年人特有的表现欲,小安德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前天夜间农事官和牧师的商议过程,以及两人最终决定前往吴清晨家的原因。
当然,这个时候,原本属于旁听商议时卤莽的插嘴,从小安德烈嘴里重新吐出来时,也就变成了替朋友着想,经过深思熟虑,努力创造机会,并一再争取,才终于好不容易获得的机会。
“这……这……安德烈,我的朋友……真是太谢谢你了……”
----好吧,好吧,看来无论地球世界还是中古世界,无论现代官僚还是土著小孩,趁机索取好处费都是天赋技能。
握住小安德烈的手臂,吴清晨双手微微发颤,嘴唇微微抖动,满是感激涕零,就差没有流下滚烫的泪水:“……对了,安德烈,昨天巴烈斯老爷赏的口袋,里面白白的,软软的,片片的东西,名字叫真正的面包?”
“叫面包!你这个笨蛋!”小安德烈舔了舔嘴唇。
“……听名字,是用来吃的么?可……可是,该怎么吃呢?我不会啊……要不……要不,下午我带两片来……你教教我,好么?”
“好!”小安德烈的声音立刻变大了许多,很快又稍稍有些迟疑:“不过……不过你得偷偷过来,别让牧师看见,因为……因为……因为……”
“因为”半天,忽然之间,小安德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因为……牧师不喜欢吃面包!”
“……一定!一定!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
吴清晨的双手颤得更加明显,嘴唇也抖动得更加激烈。
----你这个小兔崽子……
不得不当着70亿人的面骗小孩子,然后又不得不当着70亿人的面被小孩子骗,吴清晨可以想象自己的形象会变成什么模样。
小安德烈的插嘴确实是意外,不过,没有小安德烈无意插嘴,吴清晨还有自己无意漏嘴,母牛无意被人看见,牧师无意发觉,农事官无意听闻等等等等数十种可以自主选择的“无意”。
总而言之,根据分析团的详细推演,根据参谋团的数十项方案,吴清晨相当确定,牧师和农事官寻找自己治疗耕牛,这是百分之百必然,必须,也必定要发生的事件。
不过,和小安德烈的交谈也并非全无收获,除去使面包变质的可能性又降低了半成,交谈过程中,得知农事官和牧师最初的商议,了解到世俗和宗教之间的利益冲突,吴清晨对于宗教培训时,训练组多次提到的“宗教同时还往往意味着秩序和规则”有了更深的体会;
也更加深刻地理解到,参谋团描述的直接扎根于农民,大部分利益和农民直接利益一致的宗教,对于稳定社会环境发挥的作用。
“对了……”说话之间,双手捧住几乎洒出了小半溪水的陶罐,小安德烈忽然侧头,“这样的话,洛斯,接下来好几天,你就要给村庄的耕牛治伤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呢?”
“什么时候开始?”吴清晨微微一笑:“早就开始啦!”
“早就开始了?什么意思?”小安德烈微微皱眉。
“早就开始的意思是……”吴清晨指了指教堂门口,摆在石墙旁边的两只小木碗,“我已经为三头耕牛治过伤啦!”
“这么快?”
“也算不上很快,毕竟治伤不仅仅是一次的事儿……”吴清晨摇摇头,“而且……治的三头耕牛,不用花时间赶路……离我家都很近……”
“无论如何也没这么快吧?你起得很早?”
“稍微有点早……”
“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还要更早一点点……”
更早一点点的意思是……
昨天晚上,入睡之前,站在吴清晨的床铺旁边,老威廉犹豫半天,不停地旁侧敲击,询问治疗耕牛时,是否有不同的安排,是否需要不同的草药,是否有不同的治疗方式。
得知只要是流血伤情的耕牛,大致治疗方式都差不多之后,老威廉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口,是否可以考虑优先为自己的三位老朋友排忧解难。
这三位老朋友,自然就是老威廉关系最亲密的邻居,三位一家之主分别是理查德,弗里曼,和老霍特。
很不幸,这三个家庭的耕牛,都没有躲过昨天发生的意外,都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如果等待自然康复,至少得十几天的时间,可以想象生活受到了何等巨大的冲击。
这本来就是吴清晨一开始的打算,吴清晨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获得吴清晨一再确认的老威廉,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大半夜又跑到三位邻居家里。
很快,理查德,弗里曼,老霍特,三个家庭将近二十名口人,齐齐跑到了吴清晨家,看过了吴清晨家的耕牛恢复状况,获知了农事官和牧师对吴清晨的认可,可想而知,这二十口人望向吴清晨的目光是何等的激动,吐出的言辞是何等的恳求。
于是,比“天还没亮”还要“更早一点点的时候”,也就是刚刚上床就立刻爬起来,吴清晨只好大半夜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三家的房屋里面,为这三头不幸,同时也幸运的耕牛进行了第一次治疗。
远超中古世界上千年的技术手段,理论水平,医疗认识,同时,经过数十名顶尖兽医的手把手培训,地球世界近两百头无辜耕牛的壮烈献身,可想而知,和之前的两次治疗一样,为老威廉三位老朋友家庭的耕牛治疗,肯定同样相当顺利。
收获了无数的感激,或者说,收获了无数的眼泪和鼻涕,夜色深沉,湿黏黏的吴清晨狠狠地重新洗了次澡,才终于又一次爬回了床铺。
“这真是……”听完吴清晨的描述,小安德烈又一次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这真是……真是……很辛苦。”
“好了……”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重新回到了教堂,装好溪水的陶罐也放到了圣坛旁边,看了看教堂侧门的日晷,吴清晨推了推未来的牧师:“安德烈,早祷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或许,你该去旁边的房间里看看。”
“这……”同样瞟了瞟日晷,安德烈稍稍沉吟,很快点了点头:“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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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卧室。
透过木门的缝隙,几道清晨的阳光钻进房间,斜斜照进房间里侧,柔软灯心草铺成的床铺之上,身体舒展,双眼闭合,还沉浸于睡乡的普拉亚牧师,脸上挂着几分柔和的微笑,不知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笃……笃……笃……牧师……老师……”
说不清习惯的生物钟发挥了作用,还是木门被敲击的声音起到了效果,眼皮微微颤动几秒,普拉亚牧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刚刚睡醒的几秒迷茫很快过去,忽然之间,像是瞬间想到了什么,普拉亚猛地从床铺上弹了起来,飞快地冲向了卧室左侧的石桌。
顾不得擦揉干涩的眼眶,冲到石桌旁边,普拉亚使劲睁大双眼,脑袋几乎直接凑到了桌子上面。
石桌之上,乱七八糟地摆着一支末端微黑的细木棍,一小盘已经干涸的墨水,一张已经涂画得满满的羊皮卷,以及几支草茎,几片树叶,几条荆棘,还有一块看起来完全平平凡凡,只不过和前面几样东西一样,偷偷从吴清晨家里带出来的石头。
五十三学生和老师(下)
可想而知,昨天夜晚,不算宽大的衣袍里面藏住草茎,树叶,石头……还有几条荆棘……同时还得和兴奋不已,许久许久不舍得离开教堂的农事官继续敷衍半天,普拉亚牧师吃了什么样的苦头。
同样可想而知,使用细木棍,小刮刀,还有和隔一小会就得重新制造一遍的墨水,涂满整整一张羊皮卷,完成平时至少需要花上两三天的内容,整整一个晚上,普拉亚牧师大约没有了可以用来合眼的时间。
不过,此时此刻,普拉亚脸上的表情,和“辛苦”“疲倦”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捧住字迹潦草,图画简陋的羊皮卷,牧师满脸掩不住的笑意。
这可是治疗耕牛的方法!
这可是经过了验证,证明切实可行的治疗耕牛的方法!
这可是可以使自己家族拥有的耕牛,多出一份额外保障的治疗方法!
这可是可以使自己在家族里地位更加稳固的治疗方法!
禁不住又开始想象,普拉亚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又一次敲门的声音。
“笃……笃……笃……牧师……老师……”
“安德烈么?什么事?”
“老师,早祷快到了。”
“知道了……你先去准备吧,我很快过来。”
“好的,老师。”
门外响起了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定了定神,普拉亚打开墙边的木柜,将细木棍,小刮刀和墨水收好,小心翼翼地包好彻夜写好的羊皮卷,又取出一只口袋,将矮桌上摆放的草茎,树叶,荆棘和石块都收了起来。
做完这些,普拉亚才终于推开了房门。
走进教堂,普拉亚左右看看,圣坛和地面已经清扫,圣水已经更换,教堂左侧,小洛斯和小安德烈正合起抬起一张座椅,将它摆得更齐整些。
“好了,先放下吧……”
走上讲坛,普拉亚压压手,示意学生放下座椅,“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早祷。”
“牧师……”吴清晨仰起头。
“怎么了?洛斯?”
“是这个……”吴清晨从衣袍里掏出面包袋里找到的两枚银币,“这是面包袋里找到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办……”
“银币?”普拉亚接过看了看,随手放到讲坛,“这应该是农事官落下的银币,先放这里吧,巴烈斯阁下今天应该会过来,到时候我交给他……”
“给我什么?”
普拉亚话音未落,教堂微微一暗,领着三名随从,农事官出现在教堂门口。
“日安,巴烈斯阁下……”普拉亚点点头,“您来得正巧,过来看看吧……这是不是您的银币?”
“咦……”走到讲坛边上,接过牧师递出的银币,巴烈斯不由自主地摸向衣袍口袋,很快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没错,这是我的银币,怎么回事?昨天我不小心落到教堂了么?”
“不,您慷慨地赐给了我的学生,和您两天的食物一起。”
“呀,我忘到面包袋里了?是洛斯发现了银币?一大早就送过来了?”见到普拉亚不停点头,巴烈斯望向吴清晨,微微一笑:“原来……聪明之外,洛斯你还很诚实。”
“这本来就属于您,老爷。”吴清晨连忙鞠躬。
“恩……还很谦逊……”看得出来,和昨天相比,农事官心情好了许多。
“好了,巴烈斯阁下,请暂时停止您的赞扬吧,早祷马上要开始了,或许您应该找个位置坐下。”
“好的,普拉亚阁下。”
于是,教堂成排的座椅终于得到了珍贵的表现机会,迎来了久违的可以在祷告时分坐下的听众。
很显然,这样的听众,对于祷告的过程无疑相当熟悉。
坐上座椅,巴烈斯右手抚肩,随着小安德烈轻轻地敲击小磬,农事官老爷立刻姿态优雅地行了个圣礼,之后双手合拢,微微垂头,整个早祷的十几分钟里,始终神情庄重,沉默不语。
早祷结束,普拉亚开始讲授当天的功课,旁观的巴烈斯依然安安静静,脸上的表情却随着讲授进行逐渐变得疑虑,授课快结束的时候甚至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巴烈斯阁下……”
“很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巴烈斯低了低头,表示歉意,“请继续。”
“没关系,您说吧。”
“是这样……”巴烈斯皱起眉头:“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您似乎正在教您的学生们怎么让数字相加?”
“当然,您是农事官,这是您的内行。”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安德烈和洛斯,好象都只有十三四岁?”
“没错。”
“这样的话……这么小的年龄,就开始学习这么困难的内容……”农事官深深地皱起眉头:“……是不是……是不是……也许……也许太……太……太……”
“也许太离谱了?”
“不,也许太早了。”巴烈斯摇摇头,换上比较委婉的说法。
“太早了……”普拉亚不由苦笑了一下,心里很了解巴烈斯的想法。
最开始,发现小洛斯和小安德烈只花十天就熟练掌握了从一数到五十,然后只花五天就能够从一数到一百的时候,足足半个月的讲授时间里,普拉亚都和农事官此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这确实是非常惊人的速度。
毕竟,中古世界的教育方法相当落后,甚至压根不存在“教育方法”的概念,知识的传承还停留于学徒教育的模式,一位牧师终其一生,可能都只会教导一两名学生,根本就不存在经验积累或是方法总结,讲授的方式几乎只能依靠直觉,唯一的经验是十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自己学习时的模糊记忆。
可想而知,就算是地球世界,如果将一位刚刚入学的学生,丢进没有学校,没有教室,没有同学,没有课本,没有作业,接触的绝大多数对象全是彻底的文盲,唯一的知识来源只有一位半文盲,完全没有任何教学经验,也没有接受过任何教学教育,同时一天还只教育十分钟的神棍老师,如果还能只花五天就熟练掌握从一数到一百的高端技术,谁都得真心实意地叫一声天才。
不过,同样托没有任何教学经验,也没有接受过任何教学教育的福,普拉亚虽然觉得吴清晨和小安德烈学习算术的速度未免太快,却因为没有任何比较对象,自己当年学习时的记忆也实在太过于久远的缘故,并没有太过于惊骇。
无论如何,学的快总不是坏事。
“到底早不早……”一边稍稍回忆,普拉亚一边招招手,示意吴清晨和小安德烈起身站到农事官面前:“巴烈斯阁下,也许您应该自己问一问。”
“哦?”巴烈斯的目光转向面前的两位学生,直接开始考问:“左边有十五张座椅,右边有十三张座椅,总共有多少座椅?”
“十五……十三……十五……十三……”小安德烈抬头望向屋顶,嘴里念念有词,半晌终于回答:“二十八,总共有二十八张座椅。”
“左边二十一,右边十五呢?”
“……三十六。”
“左边二十七,右边十九呢?”
“三……三……还是三十六?”
“哈……”巴烈斯笑了出来。
普拉亚神情有些尴尬,“毕竟只学了五六天。”
“不错,已经很不错了。”巴烈斯点点头,目光移到了吴清晨身上,“左边二十七,右边十九。”
“四十六。”
“左边十五,右边十六。”
“三十一。”
“左边三十七,右边四十五。”
“八十四。”
“回答这么快?而且都挺准确……咦?这样的话,也许,洛斯你可以……”
忽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巴烈斯忽然眼前一亮,飞快地望向了牧师:“这样的话,你的学生也许可以……”
“没错……”牧师也点了点头:“不过,也只是也许,仅仅会数数字还不够……”
“我知道……”农事官也点点头,忽然问吴清晨:“洛斯,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家有一头母牛,还有两头山羊,平时你会去放养它们么?”
“会啊,以前父亲还不让我到农田里干活的时候,我经常牵它们去吃草。”
“你感觉它们听话么?”
“挺听话。”
“照料牲口费力么?”
“不费力啊。”
“平时你都带牲口去什么地方?”
相比考问数数的时候,此时此刻,巴烈斯询问时,语气严肃了许多,神情也不知不觉专注了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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