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和李桂花都听开心了, 白天干活累, 就早些回屋睡觉去。红梅自然也要回屋,她不可能单独一个人陪着苏醒坐在屋前, 叫人看了笑话,他爹妈也会说她的。
她起身正要走,苏醒用手扯了扯她袖子, 小声说:“红梅,你等等。”
“你……你有啥事?”红梅压低了声音, 生怕爹妈听见。
苏醒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条粉色丝巾, “这个送给你。”
红梅顿时脸颊滚烫, 不管丝巾好不好看,苏醒能送她东西,她心里都是高兴的。
但她嘴上却说:“天还很热,不用系这个。”
“再过些天就能系了, 你不喜欢的话就扔了。”苏醒说的是真心话,不喜欢就扔,他不会在意的。
“喜欢, 好好的丝巾干嘛不喜欢。”红梅接过丝巾。
“红梅,等花生收完,我带你去砖厂玩一趟好不好,我在那里新结了一些朋友,他们吵着要见你呢。”苏醒搓着手说, 他担心红梅不答应。
红梅低着头说:“这个……你还是跟我妈说说吧, 只要她同意, 我就去。”
“好啊!等收完花生我就问妈。”苏醒嘿嘿笑着,不管到时候李桂花同不同意,只要红梅心里乐意跟他一起出去玩,就表明红梅心里有他,他当然高兴。
红梅见他站那儿傻乐呵,小声哧笑,回屋去了。
四天后,苏醒问了李桂花。
李桂花寻思着,苏醒应该是个正派人,在她家干活那么多天,苏醒对红梅都是规规矩矩的。不像以前那个饶兵,平时不来帮忙干活,来送礼时总是偷偷地跟着红梅,或是紧紧凑近红梅,想拉红梅的手,但总是被红梅甩一边去。
苏醒不但不动手脚,连单独跟红梅说话都少。李桂花觉得红梅跟着他出去玩一趟,不会有啥事。
陈贵不管这些小事,听李桂花说这事,他说:“好啊,让红梅跟着去见识见识,如果砖厂还要人,就让苏醒打点着,好让红梅也进砖厂。”
李桂花瞪眼,“瞧你个糊涂虫,砖厂全是男人,红梅去干啥,红梅可不能干那重活儿。”
陈贵想想也是,“那就跟着去玩呗,红梅最近也累得够呛。”
*
恰巧这两天起了风,红梅穿上前段时间家里用卖西瓜的钱做的小花衬衫配格子裤,特意系上苏醒送的粉色丝巾,扎起最近流行的马尾辫,显得格外青春靓丽。
苏醒睁大了眼看着,眼神都呆了,心里在想,我的女人就是好看!
要不是红梅红着脸瞪他,他还真挪不开眼。
苏醒和红梅一前一后走着,走到大道上,苏醒说要等车。
平时他从家来这里,都是硬走三个小时的,从来没坐过车,也没车可坐。但从这里到砖厂还真有一趟班车,班车从本县城开往邻县的,中途经过砖厂。
红梅长这么大从来没坐过车,问:“坐车要多久到,车票贵不贵?要不……我们还是走着去吧。”
苏醒笑道:“要是走去,今天只够走路的,还玩啥?坐车大概四十分钟就能到,车票应该是五毛吧,不算贵。”
“五毛?这么贵!两个人就是一块钱,一去一回,就要两块钱!”红梅没坐过车,对票价不了解,以为一人顶多一毛钱呢。
苏醒拍拍口袋,“我身上有十八块钱,两块钱算啥,砖厂旁边有家新开的餐馆,到了那儿我带你吃好吃的。”
红梅倒也想吃,也想坐班车体验体验,可她不想花苏醒太多的钱。“车可以坐,饭还是别……”
她还没说完,班车就开过来了。苏醒朝班车挥着手,说:“车要坐,饭也要吃,今天我一定要让你玩得开心。”
班车停了,苏醒跨了上去,红梅有点不敢上,就站在车门口,苏醒想拉她一把又怕她生气。
司机嚷道:“还上不上啦?”
苏醒不再犹豫,将她一把拉上了车。
司机见人上来了,就猛踩一脚油门启动。红梅还没坐下呢,车这么往前一窜,她这个没有坐车经验的人哪站得住,双手猛地一撒,整个人往后一仰,眼见着脑袋就要磕地了。
苏醒吓得弯下身子双手一托,把她的肩膀和头部托住了,再将红梅扶起来。
红梅像只受惊的小兔,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没事吧,都怪我,刚才没扶着你坐下来。”苏醒自责。
红梅摇头,“我……我没事。”
她靠着车窗坐下了,苏醒没有挨着她坐,而是坐在她的后一排。
有些人结婚了还不挨着坐呢,走路也不并着走,而是一前一后。他们俩才订婚,苏醒压根没想到挨着红梅坐。
车上坐的人挺多,几乎都是男的挨着男的坐,女的挨着女的坐,但没什么人说话,挺安静的。
红梅看着窗外的风景,微风拂面,原来坐车这么舒服呀,如果班车的噪音小一些就更好了。
红梅看着外面,苏醒则看着红梅,看着她那梳得十分好看的马尾辫,怎么看都不觉得眼累。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又有几个人上车。有一位抹了满头油的小伙子看也不看就坐在了红梅旁边。
他吹着口哨满车里瞧着,瞧来瞧去最后把目光才落到红梅身上。
红梅本是朝着车窗看外面,但这位油头小伙子吹口哨实在太吵,离红梅又近。红梅厌烦地侧过脸来,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
油头小伙子见了红梅的正脸,来了精神,说:“哟,妞挺俊,你这是要去哪儿?”
红梅没理他。
“咦,你怎么不理人,怕我吃了你呀?我去永宁县城,你也是吧,是去走亲戚的?”
红梅装作没听见。
“你哪个村的,说婆家了没?”
红梅侧过脸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油头小伙子笑了,把手往红梅肩上一搭,说:“你要是还没说婆家,我……”
他话还没说完,苏醒从后面猛地给他头部一拳,嘴里骂道:“去你奶奶的,从你开口说第一句话起,我就想揍你了!”
油头小伙子被这么猛地一拳揍过来,脑袋被揍得一偏,连带着整个人从座位上一下摔下来。
“操!他妈的谁呀?”油头小伙子头都被打懵了还知道骂人。他爬了起来,见苏醒瞪着他,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水果刀。
苏醒根本没看清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小水果刀就朝他捅了过来。苏醒意识到危险,身子一歪,用手推了一下。
水果刀立马划伤了他的手背,鲜血冒了出来。
“啊……!”红梅吓得惊叫了一声,怒瞪着油头小伙子,“你……你拿什么刀子,伤了人要坐牢的!”
苏醒把红梅往边上拉一拉,都见血了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油头小伙子。
“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还敢拿刀子对付我!”苏醒话一落音,几个拳头也落了下去,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水果刀早掉地上了。
油头小伙子被打倒在地,红梅慌忙拉住苏醒,“别打了别打了,算了!”
苏醒哪里解气,对着油头小伙子又猛踢几脚,红梅使劲拉了几回才将他拉回位。
红梅赶紧取下苏醒送她的粉色丝巾,给苏醒包手。“你看,流了好多血,你裤子上都有。”
等包好了手,他们才发现,油头小伙子就那么一直躺在地上,竟然没起来,没动静了。
车上人吓得唏嘘,不会是打死人了吧?
李桂花出门骂道:“喊什么喊,捡到钱了还是怎么的?”
陈贵像是打了鸡血,脸色通红,“捡钱算什么!刚才生产队长说,大年一过就要分田到户了,单干!”
李桂花嘴一歪,“鬼信,都说两年了也没见分。”
陈贵急得手舞足蹈,“你咋不信呢,文件都下来了!广播里不是说安徽凤阳一个小岗村七八年就分了吗,其他省这几年都照着学。国家领导肯定也觉得好,阳历一月一日就下了文件,全国都要分田到户!”
这下李桂花算是信了,但她现在愁的还是年货和大闺女的嫁妆,高兴不起来。
陈贵一边换鞋一边说:“分田到户是按人口来,咱家七口人,划算!以后我想什么时候下地就他妈的什么时候下地,别人下地我睡觉,别人睡觉我下地,谁也他妈的管不着!”
李桂花恼了,从地上随手抄起一只鞋就朝陈贵背上狠敲,边敲边喊:“一口一个他妈的,哪家当妈的惹你了不是?你再说一句试试!试试啊!”
陈贵怂了,一个劲地讪笑。
李桂花扔下鞋,“你真当自己是脱了绳的牛想发疯就发疯没人管得了你?年货咋办,大闺女还有两个月就要出嫁,嫁妆怎么办?”
陈贵坐下来自个儿搓着手取暖,“要什么年货,跟老张赊几斤肉得了。嫁妆更不用愁,男方不是答应给两百块彩礼钱吗,到时候就拿这钱当嫁妆挺好。”
李桂花气得直瞪眼,“闺女有你这样的爹真是倒了血霉,等彩礼拿来,哪来得及买布做床面做鞋,嫁箱、桌椅和洗脸台架更来不及打。棉絮铺盖也得几床吧,咱家愣是一床都没有。你就指望着那两百块彩礼钱,拿去买这些嫁妆也不够啊!我算了一下,还差三十多块呢。”
陈贵哼了哼,“饶家那小子值得咱家再添三十多块?马上就要分田到户了,他家才四口人能分多少?听说他家最近在借钱打床打衣柜,咱闺女嫁过去还得跟着还债。咱家要是哪年有了钱,塞给闺女自个儿用,或是给她买几身穿的、买些好吃的,也比陪嫁给他饶家强。”
李桂花侧目,“你倒是会算计,只是陪嫁不好看,咱闺女嫁过去不硬气。”
陈贵摆了摆手,“你别多想,过几日我去饶家一趟说说,咱家七口人要分的田地比他饶家多得多,往后咱家比饶家有钱,到底谁硬气一些饶家能不明白?”
李桂花懒得理会,心里还是琢磨着借些钱,好歹打副嫁箱和一副桌椅,再置办两床铺盖。
他们夫妻俩生了三女两儿,大闺女陈红梅十九岁,小学毕业就没读了,二闺女秀梅十七岁,也是小学毕业再没读。这两闺女从十五岁就开始上工挣工分,李桂花一直觉得愧对这两个女儿。
三闺女腊梅十四岁,仍是小学毕业就没读书,她之前一直在家带两个弟弟。现在两个弟弟都上小学不需她带了,她就在家做饭洗衣收拾家。
这会子大闺女陈红梅在邻居家学着绣鞋垫,二闺女陈秀梅不知去哪家玩了,三闺女在厨房洗着大白菜准备做饭。
两个儿子在屋里写寒假作业,爹妈在大声吵着他们似乎听不见,这哥俩经常一会儿写作业一会儿打架,很是自在。
*
“红梅,就你这点布线哪够,新嫁娘怎么也要准备十几副吧,你这两副都做不起来的。”邻居家的玉珍说,“叫你妈给钱去镇上买些吧。”
红梅脸色微红,“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凑合做两副,很多人都不讲究,鞋里都不放鞋垫的。”
玉珍猜测红梅家里拿不出钱来,饶家又迟迟没把彩礼钱送过来,便没再说什么,而是从自家抽屉里找出一小块红布递给红梅,“凑上这块,应该能做出两副来。”
红梅接过红布正要说谢谢,玉珍的妈妈拎着洗衣篮回来,一进门就喊红梅,“红梅!红梅!你快去饶家湾看看,他家出大事了!”
红梅和玉珍跑出门问怎么回事,玉珍妈妈一脸听了大戏后的兴奋,打机关枪似的说:“刚才玉珍她爸不是听生产队长说要分田到户吗,他怕这个消息不真切就去村里问村支书,没想到经过饶家湾时听说饶家那小子……那小子……”
玉珍妈妈欲言又止的,“我在池塘边洗衣服,玉珍她爸回来看见我就告诉我了。”
玉珍急道:“妈,你说来说去还是没说饶家到底怎么了!”
红梅虽心急不但好意思问,只是一脸焦急看着玉珍妈妈。
玉珍妈妈张着嘴却说不出口,犹豫了一会儿说:“红梅,要不叫你爹去饶家湾看看吧,这事我也不好瞎说。”
红梅见玉珍妈妈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像出了大事,这会子又不敢说出口,怕真是饶家出了大事,玉珍妈妈怕她接受不了才不说的。
红梅赶紧回家,跟爹妈说了这事。
陈贵正想去饶家一趟的,李桂花叫他吃过午饭后再去他都不肯,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下午两点多,陈贵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我日他娘的,我咒他姓饶的全家不得好死!我是瞎了眼才把闺女许给他家,我……我……”他一进门当着李桂花的面猛拍自己的眼睛,“我真是瞎了眼!瞎了眼!瞎了眼!”
李桂花急得要哭,“你这没出息的,到底出了啥事,别拍了,把眼睛拍瞎了去当算命先生啊?”
陈贵一肚子火气不知往哪儿出,只好虐自己了。
“桂花,你知道姓饶的那小子干出啥不要脸的事吗?咱家红梅都和他订婚两年了,他竟然还惦记着人家寡妇,和人家寡妇搞在一起了!”
李桂花傻眼,愣了愣,声音有些抖,“哪……哪家寡妇,怎么搞在一起了,不会是别人瞎造谣吧?”
“哪能是造谣呢,昨晚有人将……将两人堵上门了,衣服都没穿齐整呢。那寡妇是和咱队上张嫂一起从四川逃荒过来的,大前年刚生一娃就死了男人,她比姓饶的那小子还大上三岁,谁知道这两人怎么就搞在一起了。”
陈贵气得脑门上青筋暴怒,接着说:“饶家湾的生产队长昨晚去寡妇家准备说分田的事,因为她孤儿寡母的肯定会分得少,生产队长怕她今天在会上要闹,所以想提前跟她打声招呼,没想到竟然捉、奸了。姓饶的小子开始不承认,可狡辩不过,那寡妇都招了,他们苟且好几个月了!”
李桂花瘫坐在被磨得光亮的矮凳上,“这丢的不仅是他饶家的脸,还丢了咱陈家的脸啊,这叫咱家红梅怎么出门见人?”
陈贵跺脚,“又不是咱家红梅做了啥见不得光的事,怎么就不能出门见人了?”
“你懂个屁!”李桂花嚷了一嗓子。
刚才红梅在厨房后面和二妹秀梅一起劈柴,听见她爸骂骂咧咧的,她就来前面准备问情况,没想到听到她爸说她的未婚夫和寡妇搞破鞋,她不好再见爹妈,自己气得回屋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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