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件事就收手吧……不要牵涉其他无辜的人。”
薄荧愣了一秒, 随即就笑了起来, 和她不带温度的笑容相匹配的是她眼里的抗拒:“……什么意思?”
“我不想你做以后会后悔的事。”程遐神色淡淡,不为所动地说。
“什么是会让我后悔的事?”薄荧的微笑里夹杂着些许不快:“我从来不会为已经做下的事后悔,也不会为伤害那些伤害我的人而后悔。他们是罪有应得。”
“天道不公,我就替天行道——”薄荧看着程遐,目光越发冷漠:“你觉得我错了吗?”
在理智地斟酌话语之前,情感已经抢先说出了尖锐的质问:
“还是六亲不认、阴毒狠辣的我, 终于让你感到很失望?”她微笑着, 轻声问。
上一刻的温柔依赖好像都是幻觉,这一刻的她看着程遐的目光里已经充满敏感的怀疑。
“薄荧……”程遐伸出手,似要握她的手, 薄荧抢先一步拉开车门,低声说:“这里离扁舟台不远, 不劳您相送了。”
她关上车门,大步朝停车场外笼罩的夜色里走去。身后安安静静, 没有呼喊,没有奔跑声,静得像座坟墓。
薄荧漫无目标地走在深沉的夜色里,刺骨的寒风不时吹过她冰凉的脖颈, 她麻木又茫然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冲动。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没有人能够接受真正的她。不论对方如何怎么斩钉截铁地承诺,揭开蒙在她真正面容之上的黑纱后,望而却步才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恶臭的淤泥,也比任何人都期待,有人能接受这些在生存过程中被迫沾染上的淤泥,不顾肮脏也要给她一个拥抱。正是因为强烈地期待了,所以才会感到格外的失望和受伤。
她原以为,就算天下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她,至少程遐是理解她的。
如果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可是人心没有办法和机器相提并论,人心不会沿着设定好的路线寸步不乱地移动,即使再怎么在心里告诫,她的理智也无法控制全部的情感。
没关系,反正都是假的。就算她更加过分地发火,他也依然会爱着她。
因为愿望就是如此……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说不出是自虐还是自我安慰,薄荧在心里不断对催眠着自己。然而无从言说的委屈和悲伤还是占据着她的心房,她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她走了有多久,这份悲哀的心情就跟随了她多久。随着时间的逝去,乌云更加沉重地压向上京大地,路上行人稀少,仅有的几个行人也在萧瑟的夜风中裹紧了大衣低头匆匆走过,没有人注意慢腾腾走在路上的白衣女人,薄荧走得太慢,不是被超过就是被穿过,她孤零零地走在路上,等着一声呼喊。
可是始终没有。
在薄荧朦胧的视线中,忽然飘起了白色的柳絮。她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从乌黑云层中洋洋洒洒飞舞落下的白点。
白色的柳絮在她的泪眼中轻轻扬扬地飞舞,打着旋儿慢慢落下,薄荧伸出手,接住一朵柳絮,在她低头的瞬间,眼眶中强忍多时的眼泪跟着落下,掉落掌心,在她看清掌中冰晶的同时,也融化了它。
忽然之间,她若有所察,握紧了湿润的手心,慢慢转过了身。
就在离她只有十几米距离之外的地方,程遐静静地守护着她。
夜风绞着今年的第一场雪,漫过他笔挺瘦削的身体,美丽透明的六角晶体洋洋洒洒地落下,掩映着他俊美的容颜,他眼中的温柔,和空中飘落的雪花一样冷,一样轻,一样安静。
“下雪了。”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朝薄荧自然地伸出了手,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只是一个平常的动作,薄荧忽然就泪如泉涌。
程遐走到薄荧面前,伸出双臂将她环入怀中。
“傻瓜……也不知道早些回头看看。”他停了片刻,又无奈又爱怜地说:“我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回家呢?”
“你才是傻瓜。”薄荧闷声闷气地说。
她把流着泪的脸埋在程遐的肩上,不愿让人看见她的狼狈和脆弱。
“好,你说是,我就是。”程遐平静和缓的声音仿佛带有镇定人心的魔力,他安抚地轻拍着薄荧的背,慢慢抚平了薄荧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薄荧伸出两手,抓住程遐胸前的西服,低头抽噎着说:“……我以为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程遐轻声说:“我只是很担心你。”
“我很好……”薄荧哽咽着说。
“我也希望你是真的好。”程遐轻声说:“你最近的情绪很不稳定。等你的事情了结,我带你出国散散心吧。”
薄荧抬起头来,凝视着他沉静的双眼:“去哪里?”
“天涯海角,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他轻声说。
薄荧望着他,在漫天雪花中,她笑了起来,灿若春华。
“好……等一切结束,我随你去天涯海角。”
渡过观察期后,薄荧也没有从程遐家中搬走。程遐不说,她也就装着忘了,两人心照不宣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谁也不提。
和程遐住在一起的时候,是薄荧人生里最肆意妄为的时候,说不清是对程遐的信赖还是愿望的催化,她越来越喜怒无常,在前十几年间被她克制的古怪性格似乎因为终于解放而变本加厉地发作起来,她不再如履薄冰地掩藏自己的心机和猜忌,也不必去饰演一个十全十美的恋人,她可以生气,可以发怒,可以阴郁消沉,在冷眼看着现实沿着她设定的轨道缓缓前进的同时,她偶尔感到茫然,然而短暂的茫然之后,冰冷阴郁的海水又会重新将她的心浸泡其中,涌动她向着终点前进。
十二月二十四日,由五大女刊之一的《Dazed》和上京电视台联合举办的第一届德斯特平安天使夜在上京隆重举行,在主办方公布的出席明星名单里,除易雪、范菁等一系列老牌巨星以外,还有薛洋安、元玉光等有钱也难请的当红炸子鸡名列其中,虽然德斯特爱心天使夜从出席人数上还不及已经召开数次的芭莎慈善夜,但是单论质量,首届天使夜的出席人员名单就已经盖过了往届的芭莎慈善夜,更别说还有临到开幕头一晚才忽然出现在Dazed官博,被确认为出席人员之一的薄荧,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可以说是娱乐圈今年的年度风云人物了,好不容易澄清了丑闻,谁能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遇上了一场乌龙的故意杀人,在经过《奇葩去哪儿》里一些运气环节的剪辑视频冷饭热炒后,逢赌必输的薄荧又多了一个非洲酋长的称号,薄荧的运气之差,可以称得上是娱乐圈之最,人们在感慨的同时,对她的好奇也在不断增加,然而她本人却逆水行舟,在大众对她最好奇的时候,过上了深入简出的生活,不仅工作上的曝光没有了,就连私底下的路透图也没有一张,让人怀疑她究竟是休息去了,还是人间蒸发了,于是第一届德斯特平安天使夜就成了好奇的路人和荧粉们近期想要看到薄荧的唯一途径。
三大顶级流量的荟萃让这一夜星光璀璨,无数的人守在电脑、手机屏幕前等着观看网络直播。
红毯上最先入场的都是名不经传的小明星,份量越重,越排在后面,薄荧虽然按照粉丝号召力和影响力来说,算得上是此次出席明星中第一阶梯,但是由于资历的缘故,被排在了易雪等老前辈前面,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只是不知主办方究竟是无意还是想得个嘘头,竟然把薄荧的出场顺序和薛洋安排在了一起,两人先后出场,除非一个走得似火箭,或者一个走得似蜗牛,否则总会有在签名墙前同框的机会,薄荧光是想想,就知道薛洋安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事实也是如此。
当两个人站在同一面签名墙前应对主持人寒暄时,薛洋安面色阴沉,等到下面有不识趣的记者边拍边喊“神龙,看这里!”时,薛洋安面沉如铁,似乎随时就会爆炸,还是在下面工作人员的制止和劝退离场的威胁下,巴不得薛洋安发飙来个大新闻的记者们才老实起来。
迎着闪烁不断的闪光灯,薄荧一边微笑一边无聊的思考薛洋安今天的难看脸色能为多少部相爱相杀的脑内剧场提供素材。
等到两人走出红毯,一进入摄像头的死角后,薛洋安马上按耐不住,臭着脸硬邦邦地说道:“那天我去医院完全是个巧合,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我知道那只是媒体的胡编乱造,”薄荧笑了笑:“我还不至于那么自以为是。”
“你知道就好。”他尾音上翘地哼了一声,表示对薄荧的识趣感到满意,顿了顿,又不怎么自然地说:“我那些粉丝嘴巴毒,你就当她们在放屁……”
好话刚说一句,他就又阴阳怪气地接着说:“不过你的粉丝也不枉多让,这么久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能让我的那群粉丝吃瘪的群体。”
薄荧笑道:“都是少数极端粉丝的行为,我不会放在心上,你大人有大量,也别放在心上。”
薛洋安冷笑一声:“我才懒得管她们,作孽多了,终于有人来克,我高兴还来不及。”
薛洋安说完,忽然放缓了脚步,落在薄荧后面,薄荧愣了愣就反应过来,他是想等后面的元玉光。
注意到薄荧慢下的脚步和了然的目光,薛洋安恼羞成怒地恶声说道:“看什么看!还不走是想留下和我炒绯闻吗?”
薄荧忍住笑,扔下薛洋安转身快步走向了会场。
主办方把薄荧的座位安排在了视野最开阔的一张圆桌上,这张圆桌上还有比薄荧早两三人入场的林淮,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夹在林淮和薛洋安的两张名牌之前,薄荧就知道主办方确实是打着搏版面造嘘头的主意了。虽然平安天使夜是个慈善晚会,但本质还是和商业息息相关,主办方自然希望获得尽可能多的版面和头条。
面对周围好奇打探的目光,薄荧平静如旧,只惨了后面进来的薛洋安,以为摆脱了薄荧,没想到现在更是要坐到一张桌上,除非他现在转身就走,不然怎么也逃不过和薄荧再次同框抢占今日头条的未来。
薛洋安进退不得,最后还是在后面元玉光的身影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才终于露着壮士断腕的惨烈表情向她走来。
“谁能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薛洋安,也会有一个令他心甘情愿臣服的对象。”身旁的林淮低声笑道。
“你知道?”薄荧看向林淮,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林淮苦笑,声音随着薛洋安的走近越来越低:“你忘了年初户海台跨年晚会的事了?”
林淮一说,薄荧也想了起来,年初的户海跨年晚会出了两个大新闻,一是元玉光演唱《我等你》时情绪失控、泪洒舞台,二是薛洋安的团队将林淮本人及其团队关在门外,拒绝共用一间化妆室,那时她就猜测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薛洋安对林淮突然发难,一定是因为元玉光的情绪失控和林淮有关,林淮知道薛洋安暗恋元玉光,也一定是因为那时薛洋安对他说了什么。
“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薄荧说。
林淮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薛洋安已经臭着脸不情不愿地在薄荧身旁坐了下来。
“你猜猜,”薛洋安谁也没看,冷笑着说道:“天使夜还没开始,我们三个就抢占了多少头条?”
从聚集在三人身边,众多兴奋地如同打了鸡血,疯狂照相的记者脸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的打算的确如此,毕竟是“活久见”程度的同框,不管怎么配对,都能写出一部爱恨情仇的大戏。闻言,林淮和薄荧都无奈地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要过上很久才能再见到你了。”林淮对薄荧说:“你的身体都大好了吗?”
“本来就是一些擦伤,没事的。”薄荧说。
“伤口一定要保持干爽清洁,小心感染。”林淮点点头,仍不放心地嘱咐。
在林淮关心薄荧伤势的时候,薛洋安脸色越来越黑,他怒视着林淮,直到林淮再也没法无视他。
“我又有什么地方冒犯你了吗?”林淮无奈地说。
“你能不能低调点?真想让记者把你们写上头条?”薛洋安说,他停顿片刻后,声音低了下来,脸上带着一抹悲哀和自嘲:“……至少别在这里这么做,算我求你了。”
薄荧下意识朝元玉光的位置望去,看见她果然遥遥看着这里,对上薄荧突然的视线后,元玉光愣了愣,接着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收回了视线。她神情漠然平静,一如往常的冰山美人,险些让薄荧以为刚刚对上眼的一瞬,她眼里的难过只是自己的错觉。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还好主持人马上上台,正式拉开了今晚天使夜的帷幕,三人自然地结束了刚刚的话题,将目光投向主持台上。
灯光随着主持人的上台而渐渐变暗,薄荧在光暗变化之间,悄然将目光投向了靠近出口的那几张圆桌,那几张圆桌上没有一张圈中的熟面孔,但来人俱都非富即贵,既有中年夫妇,也有独身出席的男女,其中年轻女士占了多数,她们虽然外貌没有明星那么精致,但是身上那股养尊处优、高人一等的气质却是再漂亮的明星身上也没有的。
薄荧的视线只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眼,就定在了里面最年轻的一位少女身上。对方托着下颌,就像在认真听课一般专心地倾听着台上展开无聊铺垫的主持人讲话,散落的黑发被她别在耳后,露出一小截如玉的耳廓,和身边精心打扮、行头上百万的名媛们相比,她依旧是简简单单一条连衣裙。
在这个昏暗的、各种香水味混杂的扭曲世界里,她就像是一道光,格格不入地立在黯淡的人群之间,就像是一根针,纤细但深刻地刺在薄荧心里。
少女忽然从主持人身上移开视线,不经意地横扫了一圈场内,当她对上薄荧视线后,她微微一愣,随即朝着薄荧开心地绽开笑脸。
她十分开心地冲薄荧小幅度地兴奋挥手,做着口型:
“薄荧,你好——”
薄荧慢慢地,慢慢地也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在晦暗不明的光线慢慢绽放,犹如暗夜之花。
你好呀——
僰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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