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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童指着阿宝的鼻子, 明明稚声稚气, 却又颇为老道的说道:

“难得遇见, 这么早回去干嘛?你,过来,赔我们玩玩儿。”

阿宝皱着眉瞧他, 并没有听他的话。阿宝只是心中纳闷‘他怎么长得这么丑?’好像, 这么大的男童都该长得更好看些一样。

其实男童长得一点也不丑, 五官端正, 眉眼有谢家一脉相承的细长, 甚至颇为清秀。

“说你呢?还不快过来?”

见阿宝许久未动, 男童已经有些急躁。他是苍梧谢家家主谢公襄的孙儿,向来颇受宠溺,娇纵些在所难免。

阿宝回神, 刚刚对这男童莫名的亲近之感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遥远记忆中的, 越来越模糊,如今只剩下偶尔蹦出来的奇怪情绪。

“湖这么大, 道这么宽,你们玩你们的, 我玩我的, 有什么干系呢?”

阿宝扬起一张白腻腻的小脸, 樱红的唇微微翘着,阳光洒落在身上恰若铺了一层淡金色的柔纱, 灰中带蓝的眸子在一片波光粼粼之中, 刹那惊艳, 仿佛生动了这般时光……

原本气势汹汹的男童有些呆了。

在他左右的两个半大少年也有短暂时间的惊愣,但很快又露出比原先更为明显的鄙夷之色。

“只要你过来,我就饶了你方才的无礼。”男童的语气明显温柔了许多。

阿宝却偏了头,理都不想再理会对方了。

阿宝是个格外敏感的孩子,方才他们眼中的轻蔑,惊艳,以及后来的鄙夷之色,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凭什么如此看她?

天人一般的谢九郎和王十郎他们都不曾。

男童本就不多的耐性终于被耗尽,他指着船尾撑船的仆人,叫道:

“你去把那禁脔娃娃给我抓过来。”

然后又回头对着阿宝伸出小拳头:

“待会儿我就去求祖公,让九叔将你转送与我。到时先饿上你几顿,看你还如何使倔?”

阿宝见那四肢粗短却极为健壮的仆人‘嗵嗵’朝这边走来,她扯过婢女手里的木桨,在水中拼命拍打起来,企图迅速驱离这是非之地。

奈何那小平船半分也不听从阿宝的使唤,一直呆在原地,左晃右荡着。

突然,小平船一定一沉,一双宽大厚实的脚便落在船板上。

在身后婢女的惊叫声中,阿宝终究还是被那仆人像拎只猫儿一般的拎了过去。

“嗵。”

“啊……”

阿宝被重重地摔在了画舫上,那男童的脚下。

阿宝只觉半边屁股和肩膀都好似被摔得碎了般,痛得麻木。

自从跟了九郎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苦遭过罪了,如今竟娇气许多,现在只想哭,嚎啕大哭……

“这不就过来吗?”男童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阿宝,触感娇娇软软的,便觉颇为有趣,于是又蹲下身来,用手指戳了一戳,再戳一戳……

“郎君是不会同意的。”半响,阿宝撑起头来,一双水洗过的眸子红通通的,脸上染了脏污。

起先男童并没有听明白阿宝话里的意思,只定定盯着她花猫一般的胖脸,手下痒痒的,很想伸上前去一通揉弄……

倒是那两个半大少年中的其中一个瞬间反应过来,幽幽说道:

“前朝大司马石苞之子石崇,洛阳三富之一,敢与天子的舅舅斗宝,尤胜之。其有爱妾,唤作绿珠,甚爱之,却被孙秀讨要,崇不与,后被诬以乱党,夷了三族。其爱妾绿珠亦坠楼而亡,红颜薄命……”

“你觉得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比得上那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是觉得谢九郎比当年的巨富石崇更加天真多情?”适时,另一个半大少年亦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男童也终于明白大家在说什么,他忍不住戳了戳阿宝的胖脸,好脾气的哄劝道:

“你就死心吧,只要不是正妻,无论我向九叔讨要的是谁,奴婢、美妾或者你这小娃娃,九叔都得赠与我。不然会坏了名声,为天下士人所不耻的。”

得,世侯公卿家的孩子个个都是人精。

虽然有些话阿宝现在还听不大明白,但却不影响她明白其大意。

她知道了若这男童果真向谢九郎讨要她的话,她便不得不从九郎身边离开,再次过上饥饱不定生死不定的日子。

这与九郎的喜恶无关,甚至与权势地位无关。

渐渐的,阿宝的一双眼更红了,连那胖乎乎的小脸也胀得发青发紫。

她崩着身子,慢慢往船舷边爬去……

男童在后面‘诶诶’叫着,不明白这无比可爱的西戎娃娃究竟要干什么。

“小心,别掉下去了。”男童在后面大叫。

阿宝已经爬到船舷边上,小半个身子挂在外面似晃非晃的,仿佛随时都可能掉进那碧幽幽的莲湖中……

“你过来。”男童朝阿宝又近了两步,船身一荡,又吓得退了回去。

阿宝谁也不理,久久一动不动。

“她莫不是要寻死不成?”一个半大少年疑惑道。

另一个嗤笑两声,怪腔怪调的:

“蛮野无知的胡戎难道也有汉人的羞耻心?且看着吧。”

两少年言笑晏晏,轻松看戏。

那男童却急了。

最近他常听人议论,说从建业谢家来的天人一般的谢九郎收了一个无比精致漂亮的西戎娃娃,藏于内室中,日日同床共枕,行那苟且污秽之事。

他实在厌恶那表面风光霁月,实则私下里却淫乱荒唐的谢家嫡子。

今日偶然遇见那传言中的禁脔娃娃,本想羞辱一番,可真当见了,却发现对方不过与他一般大小,一样懵懂稚嫩。

他的心忽而变得更加愤怒,其中还夹杂这一丝丝同情。

可是今日他不敢,不敢得罪南疆巫族。他更不愿,不愿任何人陪着娃娃死。他要娃娃活着。

巫族和汉人语言不通,文字不通。殷铁三听不懂旁边的巫女叽里呱啦说的是什么,他只不住地向老巫医的方向磕头,一双眼睛红得瘆人……

老巫医摸了摸殷铁三的发窝,无奈从怀中掏出一个乌黑的木漆罐子递给他。

殷铁三一愣,迅速打开罐子,罐底一青一红两条小蛇蜷缩在一起,青的那条明显已经死了……

像是被一桶凉水当头泼下,殷铁三全身都冷得打颤。

老巫医的意思他明晓,娃娃确实已经无力回天……

可是他还是不肯起身,不仅不肯起身还不肯放老巫医离开,就大刀金刀地跪在那里,死话不走。

旁边的两个巫女明显有些不耐,她们指着面前这个熊一般粗犷的汉子又是叽里呱啦的一通。听那语气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这些,殷铁三已经顾不得了,他甚至不知道史翁是何时来到他身边的。

“明日日出,将有一队山民前往郁林换购土盐,吾已去求过刘偏将,到时候就带着娃娃随山民去城中找咱们汉人的大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史翁虽姓史,却是谢家家奴,上数三代皆于谢家有过大大小小的功劳,故而被主家看重,保留了其本来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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