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宁愿她神采飞扬地戏弄他,一双杏眼里盛满三月春风,而不是像这样垂着眼,要哭不哭地撇着嘴。看得人心口生疼。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事的?”她鼻音甚重地问。
江玄瑾下意识地就答:“青丝。”
李怀玉气笑了:“所以你就是一早知道,还非说与你无关?”
江玄瑾:“……”
不是,这人好好的聊个天怎么说话都带坑的?
气得把软榻上的矮几一掀,怀玉坐到他面前去,瞪眼问他:“当初知道我是骗你的时候,不难过吗?”
抿唇看着摔去地上的矮几,江玄瑾沉默半晌,极轻地“嗯”了一声。
“既然难过,你还管我干什么?”她叉腰,“想让我愧疚?!”
“不是。”他摇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该你的罪责就是你的,不该你的,没道理让你一直顶着。”
还是这个道理,就如同他当初答应替丹阳翻案一样,不为别的,就为个公正。
这人一定是拿尺子比着长大的吧?怎么就这么正直呢?李怀玉不知道说什么好,掀开他的衣袖,抓住他藏着的手,摩挲两下,闷声道:“其实没必要,都顶了这么多年了,再去翻过来,要花太多太多的力气。与其做这个,不如替那些被我连累的人多正名,他们翻身比我容易。”
说起这个,江玄瑾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你从到一线城,就一直在替他们铺路。”
“嗯?”怀玉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他们’是谁,笑道,“就梧他们跟了我多年,为我做了很多事,我报答一二,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报答一二?”慢慢咀嚼了这四个字,江玄瑾冷漠地道,“替换一线城衙门,清空郡守府,不顾周遭封君反对,执意让那些人担任官职,甚至还让人往京都送了名牒,被刺杀也不管。这只算报答一二?那三四和五六是要如何?”
这人说话可真是轻巧啊,仿佛夺下这一线城是个一抬手就能做成的事情。
“你气什么呀。”怀玉哭笑不得,“我这不是都成了吗?”
“是成了。”江玄瑾点头,“五个月的时间,你把他们都洗了个干净,独独你自己,辩解都不曾给过外头一句。在阴平,他们被江家人骂,你还知道生气护着,那你自己呢?背着骂名很开心?”
“……不……不开心呀。”声音弱了下去,怀玉挠挠下巴,莫名的有点心虚。
江玄瑾的眼神冰凉冰凉的:“不开心为什么没动作?以你的本事,大闹一场,把当年的事情都说清楚,很困难?”
“不是困难,就是觉得不是时候。”怀玉笑着捏捏他的手,“你想啊,一线城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就急着替自己喊冤的话,那后来这里情况改善,人家是不是就得说只是我为了洗清恶名而已?就梧他们很努力也很有天分,我总不能把他们努力的结果上蒙一层阴影吧?”
“你就是把他们看太重!”
怀玉皱眉:“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人家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一直忍气吞声的。我把他们看重点,有问题吗?”
“没问题!”面前这人凶巴巴地道,“你觉得他们重要,我亦觉得你重要,你舍不得给自己花力气,那我给你花!”
分明是为她好的话啊,怎么被他说出来,就有一股子气急败坏的味道呢?
软了眉眼,怀玉蹭过去躺在他怀里,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噘着嘴道:“快听听快听听,你爹爹欺负你娘啦!”
脸上一僵,江玄瑾犹如被什么东西给堵了嘴,指尖蜷缩着,睫毛颤了颤,霎时噎着不吭声了。
勾唇痞笑,怀玉赖在他胸前,不依不饶地对着肚子道:“你以后要学你娘,有什么话都大大方方说,你爹虽然人好,但就是太冷了些,想要什么都不肯直说,比如现在吧,他很想亲你娘,却一直不开口。”
黑了半边脸,江玄瑾咬牙:“我什么时候想……你别对着它胡说!”
“我胡说了吗?”怀玉眨眼,“你不想亲我?”
“不想!”
扭头来看着他,李怀玉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勾着他的脖子就欺身上去,吧唧一口亲在他唇上。
“那就是我想了。”她认真地道。
“……”
寒风在窗外打了个转儿,吹不进这屋子里来,江玄瑾抿唇盯着火盆,唇上泛出一抹水嫩艳红的丹色来。
怀玉赞叹地看着,伸手摩挲,色眯眯地道:“你真好看,我还想亲你。”
手护着她的肚子,江玄瑾低下头来抵在她的肩上,朝那圆鼓鼓的肚皮道:“以后莫学你娘,嘴里没个正经。”
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抬了嘴角。
怀里这人却是很不服气,梗着脖子就道:“什么叫我嘴里没个正经?”
顿了顿,理直气壮地补充:“我行为上也没个正经啊!”
深深地看她一眼,江玄瑾对着她的肚子道:“在自知之明方面,你娘实在过人。”
怀玉吧砸了两下嘴,困惑地道:“你这算夸我还是骂我啊……”
江玄瑾不答,眼里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仿若消融了整个冬天的雪,在唇边开出了一朵艳丽夺目的花。
“殿下。”门外响起就梧的声音。
怀玉想起身,江玄瑾伸手就按住了她,敛了笑意问:“何事?”
推门进来,就梧道:“京都有消息过来,说陛下以一线城有盗寇作乱为由,命平陵出兵剿灭。”
盗寇?怀玉冷笑:“原先一线城那帮孙子到京都了吧?”
就梧点头:“悉数都在廷尉府。”
“有钦差在平陵吗?”
“有。”
“那好。”她抱着肚子道,“知会丹阳边城,准备迎客。”
她正愁一线城大好的喜事没人知道呢,上赶着送机会给她,不抓住岂不可惜?
“你做什么?”身后的人按住她乱动的身子。
怀玉回头,眨眼道:“我要去安排事儿呀,丹阳边城离这儿有三十里呢,不提前准备妥当,接不住这贵客怎么办?”
“你好生休息。”江玄瑾道,“别的不用管。”
李怀玉错愕,她很想说,这是她的地盘啊,她不管谁管?但是她很快想到了一件事。
一线城离紫阳边城,只有十里远来着……
眨眨眼,再眨眨眼,她咧了嘴抓着他的袖子问:“你要护着我吗?”
让她靠在软枕上,江玄瑾起身下榻,面无表情地道:“家国大事,说什么护着不护着?”
然后就带着就梧出了门。
就梧不解地跟着他绕到后院,刚一停下,就听得他道:“怀着身子的人不能太劳累,往后这些事,你大可以同本君说。”
“这……”就梧垂眸,“告知殿下各处消息,是在下的职责。”
漠然地看着他,江玄瑾问:“会武吗?”
额角跳了跳,就梧拱手:“略懂皮毛,青丝和殿下的武艺,都是在下所授。”
青丝你知道吧!后宫武艺第一人!长公主你知道吧!曾经也是打遍长安街无敌手!就梧漂泊江湖这么多年,头一回被人质疑武学造诣,脸都要青了。
然而,面前这人听着,似乎回忆了一下他说那两人的武艺,然后慢条斯理地道:“的确是略懂皮毛。”
就梧:“……”
他怎么忘记了,青丝被面前这个人生擒过,殿下更是不用说。
可她俩都是姑娘家啊!又没尽得他真传,这副连带着也看不起他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就梧是个很稳重的人,但面对江玄瑾这模样,他也有点绷不住。
“在下可是何处得罪了君上?”竟然舍得花口舌来挤兑他!
江玄瑾和蔼地摇了摇头:“大人多虑,本君不是记仇之人,只是有重任欲交付,恐大人无法胜任,故而多问两句。”
说着,很是大方地把自己的铭佩取下来,放在了他手里。
冰凉的事物落在手里,就梧低头看了看,心口一震。
紫阳君的铭佩,这可是能当兵符用的东西,竟就这么轻飘飘地给他了?
“紫阳边城有守军,大人带上这个去找统军,他自会听从安排。”江玄瑾道,“平陵那边要来人,明日想必就会有信到,大人带兵驻一线城外,见机行事即可。”
就梧怔愣:“君上这是……要替殿下守一线城?”
方才谁说的不护来着?
“怎么能算是守?”江玄瑾负手而立,一身正气地道,“做足迎客的礼仪而已。”
就梧沉默,盯着手里的铭佩,心想这礼仪着实吓人了些。
不过他有机会领军,更是有可能与人对阵,光一想想那刀光剑影的场面,骨子里难凉的血就又沸腾了起来。
“下官领命!”他朝紫阳君行礼。
怀玉靠在软榻上,好奇得抓耳挠腮的,想去偷听吧,可现在这身子行动不便,一旦被发现,少不得被教训一通。但要她老实待着……她实在待不住啊!
挣扎良久,她还是蹑手蹑脚地下了榻,趿着绣鞋偷偷摸摸地摸上门弦。
“吱呀——”一声,门开了,但不是她打开的,外头有人进来,卷了一身风霜。
“乱跑什么?”他冷眼道。
脖子一缩,怀玉扭头就滚回软榻上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掖好薄被朝他微笑:“你回来啦?”
江玄瑾进门,居高临下地站在软榻边看她:“怕我吃了就梧?”
“那倒不是。”怀玉嘿嘿直笑,“就是怕外头冷,冻着你。”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没对就梧怎么样吧?”
之前从驿站回来的时候,进门便听见就梧说陆景行比他好来着,当时这位爷眼神就沉了,她看见了的!
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襟,江玄瑾慢条斯理地道:“我能对他如何?他是习武之人,跟着你又学了不少兵道,让他帮忙调动兵力而已。”
“调动兵力?”怀玉意外了,“你这么信任他?”
“我不信任他。”
我信任的是你。
后半句没说出来,江小公主只冷哼一声,斜眼看着她。
李怀玉明白了,感动地拉住他的手:“你难得这样体贴啊。”
以就梧的性子,定会很喜欢这样的任务。
“殿下过奖。”江玄瑾朝她勾了勾嘴角,“趁着时候还早,殿下不妨去与他辞个行。”
“嗯好……等等,辞行?”怀玉有点没反应过来,“总共也就两三天的时间,不用这么郑重吧?”
江玄瑾目光更和蔼了些,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道:“他有别的事要做,没十天半个月可能回不来,殿下还是送一送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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