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东看到江帆主动上门,心里却反而有了底,他笑着冲胡宜生摆摆手,示意胡宜生出去。
胡宜生会意,赶紧泡来两杯茶,再退出去带上办公室的门。
江帆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徐浩东的办公桌边,啪地将一份手写材料放在桌上,“徐书记,这是我的检讨书,请徐书记过目。此外我有三点声明,一,我是奉命检讨,二,我郑重向市委和徐书记检讨,请求市委的处分,三,我姓江的有自知之明,不食嗟来之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江帆同志,请坐下说话。”徐浩东说得礼貌而又严肃,其中还透着一把手居高临下的气势。
江帆不得不坐了下来。
徐浩东也走过来,在江帆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说老江,咱俩也算是老熟人了,你没必要这样嘛。再说了,老江你今年五十有七了吧,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的孙子都四岁了,你说你的臭脾气怎么反而见涨了呢。”
江帆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张嘴说话。
“老江,首先你要明确一点,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冲突,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嘛,如果你小鸡肚肠,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毫无关系。从年龄上论,咱们是两代人,你是我的长辈,从体制里论,咱们至少隔了两代,咱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江帆端杯喝茶,还是没有开口。
“其次,你可能对我的政治出身抱有成见,这是事实,不能怪你,庄子达书记是我踏入政坛的引路人,我一辈子也擦不掉,方一山书记也对我非常信任,而正是他们及郭涛书记打压了你,从这点上说,你是受了委屈的。但是,你要是把对他们的气撒在我身上,这是不对的,我也不会接受。”
“我承认你说的是事实。”江帆终于开了口。
徐浩东继续说:“第三,我知道你反感我,也知道你举报过我,特别是我三年前自我保护的做法,让你很是不屑。但有一点我要向你说明,我那样做是刘政道刘老同意并支持的,他认为在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那是无奈的却也是最好的选择。”
“这事刘老已经告诉我了。”江帆摆了摆手。
“还有,在我来云岭上任之前,张正阳书记曾找我谈话,他明确指出,让我兼任人大主任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增添我个人的权威。张正阳书记还指出,权力的过于集中,很容易导致权力失去监督而导致权力的腐败。因此,在我任内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推荐一位合格的市人大主任。”
说到这里,徐浩东顿了顿,看着江帆郑重地说:“江帆同志,我认为你就是那个合格的人,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当仁不让,接受并负起应有的责任,要么你拒绝,那么我将向组织推荐别的同志。”
“这么说来,我只有当仁不让喽。”江帆的老脸上慢慢有了笑容,他盯着徐浩东说:“浩东,你就不怕我以人大主任的身份与你对着干?”
摇了摇头,徐浩东严肃地说:“不怕,不但不怕反而支持,但我要纠正一下,不是对着干,而是严格的监督。老江,你不但要监督我,你还要监督市委市政府及其所有成员,我跟你约法三章,不监督或流于形式,就是你的严重失职。”
江帆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人大对市委市政府的监督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人二是事。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大不是实权部门,要是动真格的,恐怕是有督难监啊。”
“老江,我先给你透个消息。”徐浩东说:“上级有意组建一个全新的机构,叫做监察委会,而且很快就要选择一些地区进行试点,我已经向上级提出要求,率先将咱们云岭市列入试点单位。这个监察委员会将是一个实权部门,归市人大和市纪委双重领导,与市纪委合署办公,原检察院反贪局和原市监察局划归监察委员会。老江,你觉得怎么样?有干头吗?”
“有干头,不,太有干头了。”江帆琢磨了一下,拍着沙发扶手高兴地说:“这就是说,以后人大也可以直接领导反腐行动,对所有国家公职人员实施直接的监督,真刀真枪啊。”
徐浩东点着头说:“太对了,以前你们是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以后你们就是身处前线,包括市委市政府及市法院检察院,你们都能进行全方位的监督。”
江帆说:“既然如此,我干。”
不干就不是江帆了,市人大主任可是货真价实的正处级,而且还实职实权,一下子就激起了江帆久违的雄心。
“呵呵,老江你不生气了?”
“哎呀,见笑见笑,生气是假的,面子拉不下来倒是真的。”
二人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江帆汇报了市人大近期的工作情况,徐浩东耐心听完,建议尽快召开市人大常委会议,以便完善相应的工作机制,同时他答应,届时他将出席讲话。
江帆问:“浩东,你对我们人大的工作,总该做点指示吧?不然我回去没法交待啊。”
“嗯,算是个人建议吧。”徐浩东思忖着说:“我主要谈两点,一是横向监督,二是纵向领导,总之就是务实不能务虚,不能象以前那样搞花架子,当橡皮图章。所谓横向监督,就是咱们刚才说的,市人大要对市委市政府及法院检察院实行真正而有效的监督。举个例子,以前市委市政府推荐的部门领导人选,你们人大无条件的同意,以后不能这样,你们人大与组织部门一样,也要行使考察调查权,只有这样,才能不让那些有病的干部被提拨上来,至少我个人认为,人大对干部的考察调查权,是对组织部门的考察调查权的有效补充和监督。”
江帆会心一笑,连连点头,因为他身同感受,云岭市这些年的人事问题频发,一把手大权独揽,组织部门变成摆设,以至于太多干部被带病提拨,甚至一边贪腐一边晋升。
“浩东,那什么是纵向领导呢?”
徐浩东说:“简单地讲,就是你们市人大缺少对各乡镇人大的联系和领导,实际上让各乡镇人大变成了真正的摆设,以后必须改变这种局面,让各乡镇人大真正发挥作用。比方说,以后各乡镇人大要成为常设机构,既受同级党委领导,也受市人大的领导,各乡镇人大负责人要由市人大推荐产生,而且每三到五年调动一次,用异地升职的方法,来保证各乡镇人大负责人能发挥真正的监督效力。”
江帆越听越兴奋,“浩东,你这是真的要大干一场啊。”
“不是我大干一场,而是我们一起大干一场。”徐浩东郑重地说:“老江,你我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不受监督的权力造成了权力的任性,权力的任性造成了权力的腐败。所以我希望你们这些老家伙能振作起来,站好最后一班岗,你们这些老家伙不是爱发牢骚吗,那就把发牢骚的劲头拿出来嘛。我最具体的建议就是两点,一,监督我这个新来的市委书记,二,尽快将横向监督和纵向领导落到实处。”
江帆高高兴兴地走了。
有人高兴,有人就不高兴,江帆老头高兴,徐浩东也高兴,但市委副书记冯兴贵就有点不高兴了。
冯兴贵的办公室离徐浩东的办公室不远,江帆来的时候,有人告诉了冯兴贵,江帆离开的时候,也有人告诉了冯兴贵,所以,江帆是什么情况,冯兴贵一清二楚。
云岭市的干部队伍里有两个“刺头”,一个是现任常务副市长李继国,另一个就是市人大副主任江帆,大家都称他是“老刺头”。
冯兴贵知道,李继国不会与徐浩东真怼,因为二人虽然表面上不对付,而实际上却有点惺惺相惜,更何况李继国还在任上,心有牵挂,不可能跟徐浩东对着干。
而江帆却不一样,他几乎被三位落马书记压制了一辈子,现在快到退休的年龄,可谓无牵无挂,不怕与人对着干。
但冯兴贵忽略了三个因素,一,老书记刘政道的存在,以刘政道为首的离退休老干部们的影响力,二,江帆等人大和政协一大批退居二线的老干部们的党性和觉悟,三,徐浩东的政治智慧和魄力。
冯兴贵万万没有想到,徐浩东故伎重施,以退为进,一招辞让人大主任一职,一下子赢得了江帆的信任,这种举动他冯兴贵肯定做不出来。
失望之余,冯兴贵想到了如何向徐浩东解释此事,他是通知了人大政协及两院的负责人前来参加徐浩东的就职仪式,但他没有直接通知江帆,而是委托人大另一位副主任转告,这位副主任是冯兴贵的铁哥们,不知道这位铁哥们玩了什么名堂,竟导致人大政协及两院的负责人全体缺席。
解释是必须的,冯兴贵太了解徐浩东,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机却深似大海,他不问不顾,恰恰说明他把此事装在心里,早解释一定好于晚解释。
三把手不能轻易跟一把手斗,否则会输得很惨。
想了老半天,冯兴贵憋出了一招“转移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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