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晚的阳光微涩地照下来,从宽大厚实叶片缝隙中滤了过去,投映到那个站在庭院中的青年身上,显现出将要入夜的色彩,分明表现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寂寞来。
而那人站在树下,望着远天慢慢移去的散云,瞳孔中仿佛藏着一整个旋转的世界,又好像缩着亿万年不灭的星光,除此之外,其中好似染上了混混沌沌的气息,纳天地苍穹于方寸之际。
便就在这样的视角中,名为杜泽的青年好像看见,有一名垂髫束冠的少女正在虚空中凝立一处,静静地看着自己,眸中带着许多说不清的色彩。
“哦?”
心知这并非是实景,而是方才行事带来的道心冲突,杜泽却只是淡淡一笑,望着前方,注视着少女的目光,不闪不避。
“先生,斩断我的情丝,削去我的记忆,你不怕自己会后悔么?”
“后悔?或许会吧……”
杜泽晒然一笑,语中丝毫未有躲闪之意,静静地立在那里,身后似有千万道则条条垂下,演化出无限气象。
“……但总有些事情我是必须做的。”
平静地看着前方,杜泽眸中一片虚无,仿佛凝望着前方,又好像是在从女孩瞳中的倒影处凝望着自己。
而显现出少女形象的,杜泽内心中对自己的道问化身也静静地望着杜泽,女孩的瞳中一片清寂。
“是吗?”
少女樱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如泉水叮咚,悦耳清澈。
“你还不是怕自己动心,怕自己有了我这一个破绽……你虽然拥有无尽位面穿越之力,却始终深深恐惧着这种力量背后的来源,害怕有一天就变得一无所有,大道修为尽为其背后之人所戮夺。正因为此,你不愿意真正让旁人走入你的内心,因为这样的你就会有缺点,有寄托,有后背。但只要你始终不与人亲近,就算看似亲近也悄然远离,疏离所有人,高高在上地俯视所有人,这样的你,就是无懈可击的……说到底,你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什么‘众生之道’,“从仙到人”……不过是虚言罢了,你依然跟以前一样——自私到天下无人能及的地步。”
代表着杜泽内心深处的质问从化身为少女形象的虚像口中发出来,杜泽听后,怔了怔,淡淡笑道:
“既然我会从你口中听到这些话,那就说明此时的我确实还有些这样的的念头……”
“……你是我心中暗面的代表,寄托着我对自己的犹疑和不满,因此从你口中所说出的我的想法,都一定是深藏在我潜意识深处,极细微,极弱小,却一定存在,但却就连我自己都无法发现的真实想法……”
“……这些想法确实无耻,确实自私,确实孱弱懦弱至极——我也不能否认它们是属于我自己内心的无法割裂的一部分……”
苦笑了一下,杜泽却站在原地,依旧是那样平淡地站在,依然是原先那温润的模样,气息中不见一丝动摇。
“……但是,正因其微小,所以它们并不是我心内的真实想法——或者说,它们是真实,却不是全部的真实。”
“什么是真实?天地山川,海清河晏是真实,但污泥糟水,倒行逆施也是真实。大是真实,但小也是真实。军阵热血是真实,但懦夫愚人也是真实。有正面的不懈向上之意,自然也会有倦怠懒惰之意,有怜悯之心,自然也会有暴戾之心,这些都是真实……”
“……这世上绝不存在绝对伟光正的人物,身为人,自然便会有各种各种阴私污秽的想法,甚至会与实际的内心相悖——这都是人之本心。除非是绝对太上忘情,斩断所有情绪的‘仙’,但若到了那种地步,便再也没有了爱恨之心,也没有了生死之意,甚至连自身的大道也不在乎上升与否,自己的性命存在与否更毫不关心——这就是彻底失去了所有念想后的虚无了——但也只有虚无,绝不是所谓更高一层的境界。”
“所以对于这些想法,我虽不认同,但却不会粉饰——它们确实是我内心中的想法。但我也要说,它们并不是我内心中真正的想法,更不是我主要的想法。”
平静地看着以珞云相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虚像,杜泽仿佛把她真正当成了珞云一般自顾自地说着:
“我之所以斩除你内心中的情丝,而且斩断你心中的记忆,是因为你对我的寄托太深了。”
“情深不寿,慧极易伤……你说即使我不愿,那你也要抱持着这份记忆活下去——我便觉得不好:这分明例证你已经将我代而化之,甚至将我视为某种至高无上的象征。”
“从这一点出发,我甚至可以想到,也许我那时便是叫你去死,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死,而要是废了你的修为,你也会心甘情愿——但这便是大错了!”
“或许你的这种想法完美契合了所谓的‘三从四德’,颇有‘女德’之风,但我辈修行者,恰恰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愚昧的德行!”
“小修敬天之力,中修敬人之力,大修敬己之力。却并不需要将他人视为自己心中至高无上的一尊神明!”
“若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三劫到四劫的关卡即使你能勉强跨过,但踏入造物主的雷劫,你却绝对过不了,只能烟消云散!虽然我有无尽资源,可以让你转修其他路,甚至把你堆成一个强者,但那又如何,始终跨不出自己建起的窠臼,落入自己编织的心网之中,终究不得解脱罢了!”
“曾经我也曾遇见过唐紫尘和我的第一个弟子——苏木落,或许她们心中也有一缕缕情丝,但她们却并不因此失去了自己的道路,因为都有着各自追求的目标,所以并不以为意,反而在大道之路上各自前行,越发强大。但你若这样以我为寄托,踽踽前行,终有一天,逃不过神魂陨灭的下场!”
“所以,我将你情丝抽去,记忆斩去——倘若等你踏入造物主境界,洗净前尘,自生明道之后,这部分记忆自然又会生出来——但到那时,你的道路已然明确,而那时的关于我的记忆,自然也不会与你有任何牵连了——直到那时,我才能真正成为你人生中的过客……仅此而已,仁至义尽,倒也能彻底地罢了。”
“或许到得那时,你再想起我,也只会付之一笑,然后坚定不移地在自己的道路上愈行愈远,这不论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事。”
青年就这样平静地说着,不知何时,已是夕阳西下,日暮西沉,天边只有一缕些微的红色的影子。
而杜泽也就这样这时说完了所有的话,再抬起头,面前已无那少女身影。
知晓自己这一次再次堪破了一重道障,道心中的华光又亮了一分,杜泽只是摇摇头,涩然一笑。
——这是他在道心被破,然后涅槃重生之后想出来的方法:每行一事,每过一日,便拷问自己道心一次。日日反省,自悟己身。如此下去,自己的道心自然越加凝练,再不惧任何威胁。
下一刻,在这方光线渐渐昏暗下去的御苑内,青年的身影顿了一顿,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所有形迹。
“曾经的事情已经收拾了……这盘棋,也该从现在开始布局了。”
空气中只留下青年淡淡地自语之声。
……
云蒙皇城内,一方虚空之内,列阵参星,气机凝聚,自成一派空间,而就在这方虚空之中,纳兰伊鸿独立其中,望着眼前一座上下沉浮,显现出无穷气象的宝塔,眼神却有些阴沉。
——这乃是宇文穆“通天修真大金塔”内的虚空空间,可以储物储人,放眼天下,其虚空藏匿挪移之能也只在“乾坤布袋”之下,比之“造化葫芦”还要强大些。
当然,跟那些有着超越阳神级别伟力的神器之王是没法比的。
而就在这大金塔之内,新得了一方镇国神器的云蒙大帝却无法由心地心悦,皱着眉头,凝望着宇文穆:
“小穆,你说的这些,那位大人真那么强?有圣皇,不,超越圣皇的力量?”
“是,陛下。”
少年身的宇文穆显得皮肤晶莹,肌体都似乎绽着精光,而就在他的眸中,好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雾,涤荡着无穷的力量。
“陛下,那位大人身为此世最强之人,拥有横扫一切的力量。但身为如此强者,手下却没有多少势力——陛下,您觉得这合理吗?作为天下的最强者,大人一定能在短时间内荡清寰宇,而我等只要先行投诚,必定能得到很大的回报,我仅仅是一人投效,便直入穆的说辞,但也觉得那位大人确实是堪比上古圣皇一般的人物,足以横扫中原,荡平天下,如今投诚于他,倒也不算多丢人。但是心中终究还有些难以下定决心,毕竟是一国之皇,大片江山的人物,始终难以放弃。
云蒙大帝正思量间,突然听见了一道清平的声音:
“嗤。”
下一刻,那青年便裁破了空间薄幕,自虚空中走了出来。
“嗯?”
看见云蒙大帝,杜泽的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是朝云蒙大帝一笑道:
“大帝,今日这交易已完成,我明日便要走了。”
“完成了!”
纳兰伊鸿不由得惊呼出声:
“先生不是要阅览我皇室绝学《鲲鹏诀》吗?”
“已看完了。”
杜泽只是淡淡一颔首。
“其中精义尽在心中——不过倒也没多少精义就是了。”
听着这淡然的话语,纳兰伊鸿不由得有些胸闷,却眼见杜泽对宇文穆示意,就要马上离开。一时间,纳兰伊鸿不由想到南方大乾近年来攻势越发凶猛,杨洪二人隐在玉京,不知在筹谋着什么,更有梦神机一直虎视眈眈,内部玄天馆更是引而不发……一想到如此恶劣的局势,却终于忍不住,咬了咬牙,说了声:
“先生留步!”
“哦?”
杜泽转头道:
“大帝还有何事?”
感受着杜泽身间隐藏着的浩荡的力量,还有他眸中藏着的磅礴威势,纳兰伊鸿终于下定了决心:
“云蒙皇帝纳兰伊鸿,请大人降尘,为我这千万里山河之主!”
这一句话说出去,纳兰伊鸿如释重负却又心中暗叹:“从此这山河便易主了……”只是这方世界本来就是个人实力称圣的位面,所谓帝皇,实在不如真正的力量来得实在些,因此这样想着,纳兰伊鸿却也不觉得有多亏。
淡淡看着纳兰伊鸿,神念把握着他大脑中转着的诸多思绪,良久,杜泽淡淡一笑:
“大帝,我并不是求权逐势之人——不过你既然将这基业予我,我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但云蒙皇室数百年传承,一时禅让动荡不安,所以这帝国从今以后还是你来做主,不过我若有令下,你必定遵从,如此可乎?”
听到杜泽此言,纳兰伊鸿心中有些惊喜,本以为对方会收回自己的全部权力,没想到竟然还给自己留下了这么大的自主性,因此一时间自无不允:
“当然可以,圣皇陛下!”
圣皇?
陛下?
杜泽心中暗自一笑,却并没有任何得意。
“不必,称我道尊即可。”
杜泽负着手,淡淡说着,而无论云蒙大帝,还是宇文穆,听到这却都愣了一愣,然后才道:
“是,道尊。”
但他们心下却是震惊非常——天地之间,名实自有分定。无论是道尊,圣皇,圣贤,都必定有着自己的定位,分别定着太古,上古,中古。
而这位大人不称圣皇,反称道尊——这也就是说……
他竟是和长生大帝同位的太古至强者?!
一时之间,两人又惊又喜,又拜了下去。
而杜泽也在这时望向了纳兰伊鸿,眼神闪了闪:
“大帝,你的修为如今只是五劫,还是太低了些,作为一国之君,还是有些不够……”
云蒙大帝眉头一挑,知道这是要给自己回报了,不由得欣喜笑道:
“道尊说得对,我这实力确实不够,但我天资不算超人,能有此修为也是得天之幸了。”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天之幸有何用?人道才是正路!”
淡淡笑着,杜泽随手一握,天地之间的雷劫之气便不由自主地聚集了起来,朝着纳兰伊鸿聚来,化出一方雷池,发出“滋滋”的声音,刹那间扑到了这云蒙大帝阴神之前!
这雷池之中威势蕴而不透,分为九层,每一层都有着浩荡威势,而层层递分进发之上,到了最后一层,似乎有着开天辟地般的神威!
一望见雷池,纳兰伊鸿便愣住了,即使他是五劫层次的高手,也不由得为这雷劫中蕴含的强大力量而暗自心惊,感到一阵阵心悸!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这雷池面前,就像是一只蝼蚁般渺小!
——那么能够随手造出如此雷池的杜泽呢?他又达到了何等样的境界?
一念及此,纳兰伊鸿不由得更为畏惧了起来。
“定念,出壳,阴神神游于内!”
杜泽不管纳兰伊鸿如何想法,只是淡漠地一声厉喝!
刹那之间,听到这声厉喝,纳兰伊鸿咬了咬牙,终于是神魂出壳,投入了这方雷池之中!
阴神一入内,进入了第一层,纳兰伊鸿便感觉到了不寻常——原本暴烈狂厉的雷霆之力在接触到的神魂之后,竟宛如水一般温暖柔和,而四周的雷劫之气更不断地补充入自己的神魂之内,让自己的阴神念头不断壮大起来!
“这,这种感觉……”
纳兰伊鸿刹那惊喜到了极点!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闯入了第二层,然后是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
直到进入了这与他当前修为相符的第五层雷池之后,纳兰伊鸿才感觉到了有几分迟滞,却并无大碍,其中雷池精粹,劫道精华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朝自己的神魂之中涌来,让自己念头吹风一般陡地胀大了起来!
没有任何犹豫,纳兰伊鸿倏忽间冲入了第六层!
第六层雷池之中,浩瀚雷水挟裹着磅礴精气,天地元气层层叠叠涌入神魂之内,一个个念头晶莹发光,盈盈如玉,宛如世间最精粹的美玉,而就在一个个念头之上,闪现着破碎虚空的锋芒!
除此之外,不到半刻,纳兰伊鸿已成就十二万九千六百颗念头,而且颗颗都是六劫巅峰的存在!
这已是只有造物主及以上才能成就的一元之数的念头,他却已提前实现了!
纳兰伊鸿心中惊喜异常,感应到这一层雷水劫力对自己的帮助已经到了能够给予的极点,于是还想再上一层,却发现下一层雷池已被锁住,禁锢坚硬,难以打破,正疑惑间,却听见了杜泽的声音:
“我这雷池,是截取大千世界雷劫之力私造的劫力雷池,却将这些劫力雷水的威能削减了百倍不止,但精气增幅却丝毫不减——在其中修行渡劫,几乎没有死亡的可能,因此一到六劫你都能随意淌过。但到了七劫层次,就不止与劫力修为有关了,自身道路心志功法才决定着一切——你直到如今,都尚未成就自身大道,因此进入七劫雷池之中,绝对无法从心魔幻象劫数中挣脱过来。其后三层雷劫,每一层都对自身功业有着更大的要求——你现在还远远达不到这种要求,因此入不了这雷池中。但若等你功业道心达标,那么这上面的枷锁自解,到时你自然便能踏入造物主境界。”
听了杜泽这话,纳兰伊鸿心中自然只有感激,阴神立刻从那雷池中腾跃而出,回归入自身躯壳之内,然后对杜泽恭谨俯身道:
“道尊说的是,多谢道尊赐下如此机缘!”
说话之间,纳兰伊鸿满面喜色,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这也是自然之事,要知道纳兰伊鸿修炼如此到岁数,却只在五劫层次挣扎,多年不敢入六劫雷云,更遑论七劫雷层。但如今杜泽只随手一截,他便踏入了六劫圆满层次,还是拥有一元念头,修为盖世,只在造物主之下的六劫最巅峰强者!而且眼见得七劫,八劫,九劫都几乎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甚至就连那更高一层的阳神之道,都有希望!
茫茫大道就在眼前,他又怎能不狂喜!
而淡淡地看着这位云蒙大帝面上的喜色,又看了眼宇文穆面上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的欣喜色彩,杜泽并未说什么,只是一笑,随手一指,便将那雷池束缚起来,四四方方,以元气为基石,恰好合为一方雷印。
下一刻,杜泽又一指,那雷印便腾空而起,跃入纳兰伊鸿神魂之中。
“这雷印在你神魂中,当你有七劫功业道化后,你便可以藉此随时踏入七劫境界。而且除此之外,它还是一方对敌至宝。其中雷池劫力乃堂堂正正的天威,释放出来足以横扫荡平一切,虽然相较于神器之王还有些逊色,但却足以跻身于最顶尖神器行列中,与盘皇生灵剑,如来袈裟等并列。你有它在身,便是寻常造物主也可杀得了。”
这样说着,杜泽负着手,下一刻便走出了这方虚空之外,而就在原地,云蒙大帝听着杜泽的话,感应着神魂中那一方雷印的神威,却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如斯伟力,如此造化,随手之间便能造出这等撼世神器……这,就是太古道尊的风范吗?”
这样想着,不觉间纳兰伊鸿心中已是火热一片。
“有如此人物撑腰,又有小穆辅佐,还有如此神器……天下之间,还有谁能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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