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为保养得好,气质儒雅,看着竟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他一身宽松的道袍,没有束发,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显是很休闲的模样。
李寿进来的时候,李其琛正盘膝坐在榻上,跟前放着个小几,小几上是一个棋盘,棋盘上黑子、白子纠缠,而下棋的人却只有李其琛一个。
“儿见过父亲!”
李寿恭敬的向李其琛行礼。
李其琛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白子,他仿佛没有听到李寿的问安,捏着棋子沉吟良久,方轻轻的将之放在棋盘上。
下了一步棋,他头也没抬,淡淡的说:“回来了!”
“是,父亲!”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回来。
李寿站得笔直,语气恭敬却疏离。
李其琛没有说话,继续盯着期盼,左手捏起一枚黑子,思索片刻,将之放在棋盘上。
啪、啪、啪~~
书房里,非常安静,除了棋子落定的声音。
李寿也不急,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
好半晌,李其琛才将手里把玩的几枚白子丢进旗盒,棋盘上,黑子已然将白子团团围住,胜负已定!
李其琛抬起头,露出了俊美的五官。
如果唐宓在这儿的话,定会惊呼:难怪李寿长得这么好,原来有个帅老爹啊。
李家几百年世家,富贵了几十代,哪怕最初的老祖宗是个无敌大丑男,经过一代代的基因改良,传到李其琛这一代,也能够进化到近乎完美的境地。
看到李其琛的相貌,世人也就能够理解,为何李其琛在与郑攸宁(即平阳长公主)和离后,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迎娶前朝公主的原因。
没办法,颜即正义!
谁让李其琛长得太好了呢,哪怕是个二手货,也有当朝皇家公主抢着要。
李寿更逆天,专挑父母的优点长,站在李其琛面前,只会让人发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慨。
不过,李其琛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是李寿现在还没有的。那是一种岁月的沉淀、一种人生的积累,用后世的话说,李其琛妥妥一枚成熟稳重的老干部。
“知道我为何唤你过来吗?”
李其琛细细打量着李寿,看到长子肖像自己的面容,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当初那个倔强的小家伙,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眼瞅着就要说亲事了呢。
对于李寿,李其琛是愧疚的。
当初迫于家族的压力,他不得不跟郑攸宁和离。
前一刻还恩爱的夫妻,后一刻便成了陌路人。
哦不,根本就是仇人。
与郑攸宁和离,李其琛难过和不舍。
可舍弃李寿,李其琛更多是心痛和无奈。
他,堂堂世家李氏子,当朝有名的才子,婚姻不由己也就罢了,弄到最后,竟是连亲生骨肉都不能相认。
后来前朝覆灭,新朝建立,郑家人坐了江山。
李氏族人又吆喝着要让李寿认祖归宗。
李其琛内心渴望儿子能回来,却看不得族人们那势力的丑陋嘴脸,更不想让儿子觉得,他李其琛之所以认儿子是为了巴结郑氏、重新链接与郑氏的联系。
但,仍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在家族利益面前,李其琛再一次屈服了。
郑寿变回李寿,李寿却依然住在郑家的皇宫里。
对此,李家人很有意见,但也明白这是先帝最大的退让,他们见好就收,也就没有继续闹下去。
当然李家人也没有就此对李寿放手。
李家会时不时的往宫里送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重在一份心意。
好让郑家人知道,他们李家并没有忘了李寿这个子孙。
也让李寿明白,不管他住在哪里,他都姓李,是赵郡李氏的子弟。
李家对李寿一直表现得非常热情,除了李其琛。
过去十几年,李其琛对李寿的态度很奇怪,内心明明非常疼惜、怜爱这个长子,表面上却淡淡的。
从未对李寿展现过“慈父”的模样,也从未表现出对李寿的关心和在乎。
很久以来,很多人都怀疑,李其琛是不是不待见李寿啊。
有时连李寿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他从父亲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温暖,可父亲却总是板着一副面孔。
虽然李其琛没有打骂过李寿,但李寿总觉得他与父亲之间隔着一层什么。
不过……李寿也不在乎。
他有阿舅。
阿舅给了他最需要的父爱,李其琛如何,他已经不在乎了。
其实,李其琛之所以会这样,根本就是不知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李寿。
“儿不知,还请父亲明示!”李寿恭敬如常。
李其琛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你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该说亲事了。对此,你阿舅和阿娘可有什么章程?”
若是换做次子,李其琛哪里会这么小心翼翼的询问,直接就给定下来了。
可对李寿,李其琛只觉得底气不足。
李寿心里一跳,他早就猜到父亲会跟他提这件事。
这些日子,他也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事含混过去,只是还没想到办法,就被父亲拎来询问了。
自古以来,婚事讲究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果李其琛觉得某家的小娘子好,他完全有资格直接将亲事说定,然后给李寿操办。
对此,就是圣人和平阳长公主也没有话说。
更不用说李寿这个当事人了,他根本没资格主导自己的婚事。
李寿暗自苦恼了好几个月,他先是跟阿舅通了气。
所幸阿舅是真的疼他,好容易才松了口,可以帮李寿拖一拖,却不能保证拖太久。
毕竟李寿姓李,就是皇帝,也没有插手臣子家事的道理。
“回父亲,阿舅说,儿年纪还小,还需历练两年,待弱冠后再成亲也不迟。”
李寿斟酌着措辞,缓缓说道,“至于阿娘,她说全凭儿自己的心意。”
李其琛眉头微蹙,李寿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郑家兄妹不想李寿现在就议亲。
唔,他们这么说,到底是真的不想让阿寿太早成亲,还是信不过李家的眼光,觉得李家挑的亲家不够好?
“父亲,儿、儿也觉得现在议亲太早了,”
李寿觑了眼李其琛的表情,低声说:“儿去年才入亲卫,仕途刚刚起步,儿想等仕途稳定了,再寻亲事也不迟。”
胖丫头太小啊,他还要等个十年八年呢。
唔,就等他做了虎贲中郎将,手握实权之后,再谈亲事吧。
估计到那时,胖丫头也该及笄了。
李寿对于自己的仕途很有筹划,他知道以自己的出身,绝对少不了官儿做,可问题是,他不是混吃等死的纨绔,他也有抱负。
正好胖丫头还小,在等她成长的这几年,他可以放手拼搏,靠自己的努力挣个前程回来。
到那时,去王家求娶,也够资本不是?!
李其琛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李寿。
李寿也不躲避,坦然的迎接父亲的目光。
良久,李其琛叹道:“好吧。那就先等一等。”
对儿子,他亏欠太多,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满足儿子的要求。
至于父亲那边,李其琛决定再好好谈一谈。
李其琛自己的婚姻已经成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他不想儿子再重蹈他的覆辙。
李寿眼睛一亮,赶忙躬身:“多谢父亲!”这一声“父亲”,明显要比平时多了几分真心。
李其琛多聪明的人啊,如何察觉不到?偏偏他无力改变,唯有一记无声的叹息。
……
寸心堂。
王怀瑾跪坐在榻上,低声与坐在主位上的赵氏说话。
“……阿叔主动提出想分家。”
王怀瑾将王鼎的话转述了一遍,而后道:“树大分枝,如今阿婆和父亲去了,王家分家也在情理之中。”
他倒不是急着把亲生父母赶出去,只是想在赵氏面前表个态。
赵氏端着茶盅,轻啜两口茶汤,没有就王怀瑾说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猛不丁的说了句:“昨天,你二婶来我这里讨要阿婉的嫁妆。”
“哈?昨天?”王怀瑾一怔。
阿爹说分家是在三天前,他还以为阿爹就算没有跟阿娘商量妥当,也应该给阿娘通了气。
可如果阿娘知道王家要分家了,为何还要跑来寻大伯母要嫁妆?
这是阿娘自己的主意?还是跟阿爹商量过了?
王怀瑾满脑门的问号,表情也有些不自在。
赵氏继续道:“你二叔想分家,我信。但你二婶——”
赵氏摇了摇头。
她明白,王鼎之所以想分家,是想帮王怀瑾腾空国公府。
即王鼎先分出去,然后再把王怀恩一家也分出去。
这样一来,安国公府便只有王怀瑾一个主人,自此,王怀瑾的安国公也能坐得稳当。
而李氏不想分家的原因,赵氏也明白:“阿婉年纪大了,眼瞅着要议亲。最快明年,她就要出阁了。阿婉从国公府出嫁,你二叔二婶的脸上也好看些,阿婉的婆家也能高看阿婉一眼。”
提到妹妹,王怀瑾也沉默了。
赵氏见王怀瑾这般,忽的笑了,“二郎,不必太过在意,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我们家是丧家,现在还在服丧,有什么事,等出了孝也不迟。”
外人都知道王怀恩的身份,如果现在就急吼吼的把他们一家扫地出门,外人只会说王怀瑾不厚道。
待过了孝期,事情淡了下来,王家再分家,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王怀瑾迎上赵氏的目光,缓缓点头,“好,儿听阿娘的!”
又与赵氏说了些家中的闲事,王怀瑾方告辞离去。
走出堂屋,王怀瑾的心情很是复杂:父亲要分家,是为了他好;母亲不肯分家,是为了妹妹。两人都是为了儿女,谈不上谁对谁错,可不知为何,王怀瑾的心里就是有些别扭。
……
别扭的不止王怀瑾一个,还有李寿。
这日清晨,李寿又翘班来到了平康坊。
抽着李先生课间休息的当儿,李寿捉住了唐宓的小鬏鬏。
“二九兄,有心事啊?”唐宓一巴掌拍掉李寿的狼爪,歪着小脑袋问道。
李寿一脸苦闷,点点头,“是有点儿麻烦。”
唐宓瞪大了眼睛,饶有兴致的问道:“莫非李家人又为难你了?”
为什么是个“又”字呢。
因为自李寿回李家,他那个只有三间屋的小院就很热闹。
叔叔婶婶、堂叔堂婶、堂兄堂弟……李家不到二百个主子,竟有三分之一跑到李寿这里刷存在感。
话里话外的暗示李寿:亲,你舅舅疼你,把你弄到了亲卫,你的堂叔、堂兄、堂弟还有好几个至今都没有差事呢,不如帮个小忙,给你堂叔、堂兄、堂弟啥的也推荐个差事呗。
李寿又不是吏部尚书,更不是宰相,哪来这么大的权利推荐人?
再者,大梁不比前朝,除了举荐,还能考试。
除了每三年的朝廷科举,各省部还有小范围的招考。
李家人若是想入仕途,大可自己去考嘛,何必来为难他一个骚年?
心里这么想,李寿却不能话说死,只能含糊应对。
是以,他的小院热闹依旧,这也是他不愿回李家住的原因之一。
“阿翁要给我议亲,已经看了好几个人家,而我却不想——”娶别人,所以,为难啊。
碍于自己的小心思,李寿说一半藏一半,可他这幅模样落在唐宓眼中,却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唐宓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略带同情的看着李寿,“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让你祖父操控你的亲事!”
李家是什么人,除了能忍之外,最著名的还是“审时度势”。
李家结亲家,就跟商人做买卖一样,早早的把利弊计算清楚,然后挑最有利于家族利益的那一个。
而李寿,生得好、又有强势的外家,如今仕途也有了,在婚姻市场上,妥妥的钻石王老五。
李家手握李寿这么一个好资源,定会想方设法的将他“卖”个好价钱。
可李寿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货物,怎么能任由李家如此糟践?
但在彼时,宗法、孝道等重重压制,李寿根本就没有发言权,只能任由长辈做主。
唉,难怪二九兄会如此纠结、难过。
唐宓揉着细如凝脂的小下巴,脑子开始飞快的转动。
不多会儿,她眼睛一亮,“二九兄,你真的不想成亲?”
李寿点点头。至少他现在不想。
唐宓冲着李寿勾勾手指,那得意的小模样,仿佛吃了鸡的小狐狸。
李寿凑到唐宓近前。
唐宓对着他耳朵轻声说,“真笨!你怎么就不学学先生?”
他们的先生,李克己,堂堂海内名士,今年都五十多了,依然未婚!
李寿瞬间明白了:何为名士?有才学、性旷达、不拘小节、遵从本心……靠,当名士果然好处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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