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非常倔强的少年啊,想必好感很难刷。既如此, 薛嘉月索性就不打算刻意的去刷好感了。不过因为同病相怜, 她心中对他的事多少还是比较在意的,所以才会有现在这样善意的提醒。
话一说完,她就转过头去看薛元敬。不过她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预期的诸如震惊痛苦不敢置信的神情,反倒还很平静。平静的好似他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
薛嘉月想了想, 也就明白了。
孙杏花都能将薛元敬才三岁的妹妹卖了,又怎么可能会花钱继续让薛元敬去学堂读书?让他歇学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想必薛元敬心中是很明白这一点的,所以现在他脸上看着才会这样的平静。
每天上完学回来之后就要担心明天还能不能继续去上学, 想必这些日子薛元敬心中也是很煎熬的吧?
薛嘉月想起上辈子她中考过后继母也不打算让她继续读书,当时她心中又难过又彷徨, 偷偷的哭了好几天, 但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多亏外公外婆接她回去供她继续读书, 所以她才没有中断学业。
想想自己那个时候也是十四岁。不论薛元敬以后会是多权倾朝野, 心狠手辣的阁老, 但现在他也只不过是个十四岁, 受人欺压的少年而已。
跟她当初的处境简直一样。
于是薛嘉月心中不由的就升起一股同情来。
“我听说你已经读了五六年的书?那想必字都是认得的。既如此, 你不去学堂也没有关系, 可以自己在家看书。往后你若想考功名了, 也一样可以去考。”
说到这里, 她又仰头看着他笑道:“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功名的, 所以你千万不要灰心啊。”
既然是男主, 那肯定会有光环加身。而且据她这段日子冷眼看下来,薛元敬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怕就是传说中的超级学霸。
薛元敬闻言,微觉诧异,目光瞥了她一眼。
此时暮色四合,繁星初上,她洗的很干净的脸庞在星光下泛着白瓷一般的温润光泽。而且她眼中笑容真诚,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在关心他一样。
但薛元敬并不觉得她是真的在关心他。他还记得他妹妹被卖的次日,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如何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幸灾乐祸的笑他:“我娘说了,她不白养别人生的孩子。现在将你妹妹卖了算什么?你以为你还能在这个家待多长时间?迟早也要卖了你。这样这个家往后就都是我娘和我的了,没你们什么事啦。”
她们母女一个占了他母亲的位置,一个占了他原本的屋子,还卖了他年仅三岁的妹妹,现在她们又不让他去上学。焉知现在她不是跑过来在他面前幸灾乐祸,想要笑话他?
薛元敬的目光转冷,不发一语的就走到了一边去,背对着薛嘉月,目光看着远处暮色下的群山。
他不想看到薛嘉月。他很想将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都撵走。这里是他的家。但是现在,娘死了,妹妹被卖了,父亲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对他而言,这里早就没有家的感觉了。
薛嘉月在背后看着薛元敬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的攥了起来,白净的手背上连青筋都梗了起来,就知道现在他心中肯定满是愤恨。只怕这愤恨里面也有对她的一份。
薛嘉月就感觉薛元敬的整颗心都像一层坚固的钢铁给包住了,想必无论她如何的示好都是撬不开这层钢铁的。不过没有关系,她一面抬头看着头顶的满天繁星,一面心中在想着,她也没想在这个小山村多待。
她一定会想法子从这大山深处走出去的。至于薛元敬,到时就江湖不见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没有再开口主动说一句话,各想各的事。只有草丛中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在这五月初夏的夜里不停的响着。
好在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薛嘉月就见薛元敬忽然转过身往院子里面走。她就回过头去看,果然看到屋门打开了。
薛嘉月这才慢慢的将塞在左右耳朵里面的布条拿了下来,起身从石头上站起来,抬脚转过身慢慢的往屋里面走。
见他们前后脚回来,薛永福就问了一句。薛嘉月自然不好说自己和薛元敬其实一直在院子外面。虽然薛永福能不知廉耻的干得出让她出门,他好和孙杏花在家做少儿不宜的事,但保不齐他知道他们一直在外面就会恼羞成怒了呢。到时总归对她和薛元敬都没有什么好处的。于是她就说自己刚刚在村头遇到薛元敬,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两个人一起回来的,刚刚才到院门口。
薛永福就没有再问,只是叫薛元敬去吃晚饭,又叫薛嘉月去点油灯。
薛嘉月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去拿火折子。一转头,就看到薛元敬正在看她,眼珠黑沉沉的。不过对上她的目光,他立时就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
薛嘉月见状,唇角微翘。
刚刚的事,若是她包藏祸心,在薛永福和孙杏花面前告一状,他们两个人恼羞成怒之下,指不定就要对薛元敬怎么样呢。但她非但没有在薛永福和孙杏花面前说薛元敬的坏话,反倒还为他遮掩,薛元敬心中对此肯定觉得很惊讶吧?
没有关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他总会知道她没有再为难他的心思的。
薛嘉月高高兴兴的去拿了火折子点亮油灯,四个人围着桌子吃刚刚没有吃完的晚饭。自然,薛元敬肯定没有吃饱,因为孙杏花盛给他的那碗绿豆大米水饭压根就比米汤多不了几粒米。
不过这都已经算好的了。有时候薛元敬从学堂回来的晚了,晚饭都吃过了,那他就什么都没得吃,只能饿一晚上肚子。孙杏花可不会特地的给他留饭。
等吃过了晚饭,孙杏花就看了薛永福一眼。薛永福会意,就叫了薛元敬过去,对他说着:“你也知道,你亲娘还在世的时候身子就不好,给她治病花了不少的钱,家里早就已经没有什么钱了。现在年成也不好,一家人能吃饱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闲钱供你去学堂读书?所以刚刚我和你娘商量了一下,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去学堂了,先在家里帮我和你娘做点农活。等再过些时候,我托人送你去镇里找个店铺做学徒,以后好歹也能有一门手艺。”
孙杏花也在一旁帮腔:“不是我和你爹有心要耽误你,但这一家四口人,四张嘴都要吃饭,哪一天的嚼用不要花钱?读书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读的起的,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就不要做当官的梦了。老老实实的学一门手艺,以后再娶个媳妇,好好的成家过日子比什么不强?就是你娘在地底下知道了,她心中也为你高兴。”
话一说完,她就看到薛元敬在抬头看她。
明明是黑白分明很好看的一双眼,但是此刻在油灯光下看来,却如同是三九寒冬天里的冰块一样,满是寒气。
孙杏花不由的就觉得心跳加快,心中也莫名的觉得害怕起来。竟然都不敢再看薛元敬了,忙转过头去看墙上挂着的一张竹筛子。不过等过后她再转过头来,就见薛元敬又低下了头去,在轻声的说道:“父亲说的话我都明白。既如此,从明日起我就不再去学堂。”
薛永福见他非但没有同他和孙杏花闹,反而还这样的懂事,饶是他心肠再硬,这会儿也不由的对薛元敬觉得有几分愧疚起来。
他就说道:“你娘临终的时候一再嘱咐我要我照顾好你和你妹妹。你妹妹她,唉,不说她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托人找一个好的店铺让你去当学徒,让你娘放心。”
“那儿子就先谢过父亲。”薛元敬的态度看起来简直都可以说得上温顺了。
薛嘉月在一旁看着,心里就想道,完蛋了。看来这个薛元敬非但是智商高,情商也非常的高。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指定怨天怨地,怎么着也得和薛永福,孙杏花好好的理论一番吧?搞不好还要大闹一场。但是薛元敬却没有一句怨言,反而立时就温顺的同意了他们说的话。想必这会儿薛永福心中还会对他有几分愧疚之意,短期内会补偿性的对他好一点吧?
在逆境之中懂得放低姿态,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事。所以这才会有以后国士无双的淮阴侯,执掌天下的吕太后。看来薛元敬以后必定会成大器。而一旦等他得势,依照她已经见识过他的那份心狠手辣,那曾经欺辱过他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薛嘉月忍不住的觉得心里发寒。
这时就听到孙杏花在骂她:“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光知道吃饭不知道干活。还不快去把碗洗了?难道还要老娘去洗不成?”
说着,又说薛永福:“你摆出这样的一副愧疚的样子做什么?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他好。让他一直念书,不学一门手艺,要是到后面他考不上功名,到时文不成武不就的,你还能养他一辈子?”
然后拉了薛永福回屋,啪的一声就关上了屋门,口中还在一直骂骂咧咧的。
薛嘉月这时就回头看了看桌子上散落的碗筷,微皱了皱眉。然后她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碗筷收拾好拿到厨房准备洗。
原身毕竟才八岁,个子比这灶台也高不了多少,让她洗碗实在是有点够呛。不过这不是难题。
薛嘉月先将桌上放着的油灯移到灶台上面,又去堂屋里面搬了一张小竹椅过来。然后她站在小竹椅上面,就着微弱的油灯光亮开始洗碗。
洗到一半的时候,就看到薛元敬手上拿了一只木盆走进厨房里来。看到薛嘉月在洗碗,他怔了一下,然后站在厨房门口没有动。
经过她这几个月的观察,还有听村子里其他的人说的话,她知道以前薛元敬母亲还在的时候只让他专心念书,家里的家务事也都很少让他去做的。他又争气,书念的好,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说他以后说不定就是个状元公,要当大官的。但没想到一遭母亲过世,自孙杏花嫁过来,卖了他妹妹,让他辍学,父亲也对他日渐忽视,他的性子这才慢慢的变得冷淡了起来。
想必若遭孙杏花继续这么虐待下去,他迟早会黑化的吧?
薛嘉月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在心中叹气。原本好好的一棵根正苗红的苗子就被孙杏花给这么摧残掉了。不过随后她又开始庆幸起来。她总算赶在薛元敬黑化之前在他面前成功的刷了一波好感,这样以后等他得势之后想必就不会报复她的吧?
虽然心中在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但薛嘉月还是很快的就将碗筷在溪水中都洗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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