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泞咬牙沉下一张脸, “国师大人这么喊本宫怕是不合适吧?”
卓景一脸郁郁,眼中有让白泞心梗的慈祥色彩。
“我以为,就凭我看着你长大的这份交情, 这么喊你也不过分的。”卓景的话让周围一众人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嬷嬷,你们都下去。”
因为不知道卓景下一刻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白泞干脆将周围的人都屏退左右。
“你跟着我想做什么?”
白泞可不觉得这是一场偶遇。
“日子过的太无趣, 来找点乐子。”卓景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笑着道:“不然你以为就凭你那静悄悄的动作, 能这么快就找到驯养过的白狐?”
白泞紧紧抿唇。
“你为何总是阴魂不散?”
她也不明白, 卓景怎么就扒着她不放过了, 明明这两年他们都井水不犯河水……好吧, 保持着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没崩断, 还算是平安的过来了。
非要到她面前来蹦跶又是几个意思?
“你要不要来帮我?”
他脸上笑容未褪, 声音却已经认真起来。
白泞一愣,随后克制住自己捏耳朵的欲望,沉下脸问:“你说什么?”
“如今我站在高位, 要对付我的人有很多,你很聪明, 在宫中探听消息也方便, 我想让你来帮我。”
“你怕不是没睡醒?”
白泞连一个笑容都欠奉,“我们两个关系如何,还要我细说不成?”
她只后悔当年插在罗崇年眼睛里的那只簪子怎么就没插在卓景的心口呢?
“我能让你在未来五年后, 在商道一途上, 和百里家平起平坐。”
白泞心口猛地一跳。
“罗崇年是很聪明, 也明白商道,但他年纪大了,人在狱中,对外的消息闭塞,商道就图新鲜二字,谁家新鲜便去谁家,他能给你带来的助力已经越来越少了。”
卓景一点点将事情分析开,“况且,我不放心你,你也不相信我,与其两两生疑,不如同舟共济,如何?”
同舟共济这个词听着尤其扎耳朵,白泞僵着一张脸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冷不丁听见不远处一声怒吼。
“是你们设计,陷害我们王子殿下!”
原本那些人都已经带着半死不活的左袒走人了。
但是两人只顾着你一句我一句,倒是没看见之前被黑熊一掌扇趴下的一个人居然又站起来了?
他腰腹上还有伤,再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抽出背后的弓箭就拉箭上弦,对着两人的方向就是一箭。
这一箭是奔着白泞去的,求生的本能让白泞顿时伸手随便拉了旁边的东西来挡住那箭。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卓景已经被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公主?”
“大人!”
被他们两个赶远了的暗卫顿时惊叫起来。
长箭刺入卓景的肩膀,他顿时闷哼一声,眼中凌厉半分不少,“杀了他!”
那个乌达木人绝对不能留。
此刻暗卫已经到他身旁了,听了他的命令之后立刻就蹿了过去,几招就将人制服。
卓景都不知道多久没受过伤了,他本就不是习武之人,肩膀上的肉被生生撕裂开的滋味儿让他脑袋上一层层的冒出冷汗来。
白泞讪讪的松开自己的手。
虽然说这是本能反应,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后悔。
刚才那位置,如果她没有那下意识的反应动作,那一箭刺穿的就是她的咽喉。
“你倒真是……。”
卓景的话还没有说完,洞中吐出传出一声厉吼,惊起林中飞鸟,还要整片地面都微微颤抖的脚步声。
他们的动静太大,那洞中的熊第二次被惊醒,彻底的狂躁了。
白泞面色一白,看见那像一座小山一样的熊直接奔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张开大嘴就是一顿发泄般的吼叫,两巴掌拍开她旁边的暗卫,在起初一瞬间的怔楞僵直之后,白泞直接往旁边一扑,那大熊一掌才没波及到她身上。
“大人!”
但她旁边那人显然就没有她那么好的运气,没来得及躲,被那熊一掌打了出去,身后就是一条长河,湍急的水流叫人看着就头皮发麻。
卓景整个人都往河中锥去,旁边已经没有能护着他的暗卫。
匆匆侧眼,他对上小姑娘一双清亮的眼睛。
用力的抿了抿唇,在自白泞身边划过的时候,毫无犹豫的,一把拉住了她的脚踝!
照理来说,这下他就应该停住了,但他显然低估了来自暴怒的棕熊一掌的力度,刚刚是他一个人在地上飞出去,这会儿是带着白泞两个人对着河水里拖拉过去。
白泞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景物一下子后退,匆忙之中她拉住了河道旁边一堆全身是刺的灌木。
两人缀在河道上,上面的暗卫因为棕熊的攻击也变得一团乱,沈嬷嬷几次想扑过来都没成功。
灌木刺扎进她掌心里,她疼的声音都要变了。
毫不犹豫的,抬起自己没被拉住的那只脚,开始死命踹卓景拉着她的手。
“给我放手,你个老蠢货!”
她声音尖锐,动作粗辱。
卓景伸出另一只手,死死压住她不断踹他的脚,声音凉到掉冰渣。
“给我抓稳了,小呆瓜!白眼狼!”
国师大人狼狈又窝火,肩膀还痛的要命!
这两人这会儿已经完全忘记同舟共济这四个字该怎么写了。
“公主!”
沈嬷嬷终于找到机会满脸涕泪的冲到了河道旁。
‘咔嚓’
灌木断了!
白泞深吸一口气,在两人即将抬头看见她的那一刻,猛地转身,动作带起雪白裙裾,脚底还有昨日夜里积下的新雪,融成一体般。
她声色凉凉。
“走,去宫宴!”
单独对上谁都不合适。
与其这样,不若先去人多的地方再说。
她走在前头,脚步带风。
左右两道的人同时抬头,视线落在她身上,却是各有不同。
百里陌面露疑惑,但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前面那女子一身衣料皆是上乘,身旁随行的侍卫,宫女都不少,年纪小,不会是宫妃,只可能是皇家千金。
只是不知道是公主还是郡主。
若是公主的话,整个宫中便只有一位小公主,郡主倒是多了,但最尊贵的也不过那位将军之女,庆阳郡主。
卓景同样也看见了白泞,只是他和百里陌不同,一眼就认出那是白泞。
躲了他两年,却是没少在外面给他使绊子的丫头。
当然,他也没对她多温和就是了,若不是他,恐怕如今‘六爷’这号人物的名声还要来的更加响亮一些。
“国师大人,陛下说若是国师大人觉得宫宴吵人,可在此处等陛下。”王德对着卓景的态度可说是异常恭敬了,如今朝堂之中,谁都不如这位国师大人更得势,陛下器重他一身才华,只要卓景为他办事,一些小毛病,陛下甚至都愿意去包容。
譬如这位国师不喜人多之地,每次的宫宴都自己一个人躲出去。
要是换个心眼小些的帝王,恐怕都要将他给恨到骨子里去了,但偏生怀帝就不,不仅不生气,还一日比一日更器重于他。
“去看看也好。”卓景见白泞脚步匆匆的消失在拐角处,眼角一处几分笑意,非善意,如妖似魅般,“许是年纪大了,倒是也喜欢热闹了!”
一本正劲的说着瞎话,王德被他这笑惊出一声冷汗,连忙前头带路。
国师如今才是好时候,可说是朝中绝无仅有的年轻大臣,还是一品之职。
“国师大人!”
领着百里陌的大臣显然是见到了卓景,忙不跌的躬身行礼。
态度可以说是诚惶诚恐了,这位国师大人可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初露锋芒的年轻后生,他是大怀国师,专为陛下办事,且办的都不是什么好事确是十足十的大事。
譬如哪位上品级的官员近日来贪污的厉害,需要抄个家了,那定是国师大人出马,或者说哪个世家意图不轨了,总能被这位国师抓到把柄,轻则送至边疆,重则连夜血洗也不是没有。
十万御林大军的军令如今也在卓景手上,怀帝给出一份信任,而他也不负怀帝所托,成了他手上最为锋锐的一把刀。
不过身上戾气也是一日比一日重,听闻有时还会在自己家中审查犯人,时时能听见国师府里头传来泣血悲鸣,一日日的,京中竟传出国师是妖物所化,日日在府邸剖人心肝,噬人心血之说。
连他府邸旁那些住户都一家家的尽数给搬空了,如今一条街,只有他家一座府邸,可见国师二字名声之响亮。
“程大人。”卓景淡淡的应了一声,视线一转就落在了百里陌身上。
这两年他从四品升上一品,和百里家对接的事情早就转给别的人了,倒是没再见过他。
百里陌个子高了些,神态倒是比之前好,看来身体调养的不错,脸上是叫人如沐春风一样的笑容,仍旧叫他不喜的很。
“见过国师大人。”百里陌规矩的行了一礼,虽他不是官家子弟,但百里家是陛下钦点的皇商,如今商人也不再是贱籍,家财万贯又是为皇家办事的唯人,百里家地位可想而知。
“嗯。”卓景不想和他说话,应了一声就走人,晚上的宫宴应当会很有趣。
见卓景无视自己,百里陌倒是也不觉得生气。
“百里公子,这边请。”
程大人见那煞神终于走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继续引着百里陌往宫宴上走。
能参加宫宴的商家也唯有百里家而已,这也是怀帝有心再提一提商家地位。
卓景赶到宫宴上的时候,已经看见白泞苍白着一张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身旁围了好些个贵女夫人对着她嘘寒问暖。
虽不受宠,但公主还是公主,若是能和她打好关系,便有多进宫的机会,要知道,陛下可是足足有五位皇子的。
白泞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心底早就将卓景和百里陌狠狠骂了一通,见两人都入座了,她慌忙低头,轻咳了几声。
声音不大,坐于上位的太后倒是听见了。
她正在给自己的宝贝外孙女栗夏喂蜜桔吃,见白泞涨红一张脸十分难受,开口道:“小六,身子可还是未好?”
太后神情淡淡,言语之中没透出对白泞的喜欢,但也不如以前一样挑剔。
这两年白泞为人低调,谦和有礼,虽她生母行事狠辣歹毒,但太后觉得小六兴许是像了怀帝,也是心性醇厚之人,只是之前被贵妃带的跋扈了些,这些年待白泞也渐渐温和起来,不存偏见。
“回皇祖母,许是刚刚出来吹了风,总觉得嗓子痒的厉害。”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学了两年的病腔,如今张开就是重而长的鼻音。
太后皱眉,“胡闹,这般为何不在殿中好好歇着?”
“许久未见父皇和母后,这两年宫宴一直都未来,孙女心中有愧。”白泞低下头。
“有什么比你身子还重要的?”太后伸出手摸摸白泞的发顶,白泞手指僵硬,忍了忍才没将她头顶上的那双手给拂开。
“你自回去休息,你父皇母后若是敢怪罪你,便有皇祖母在你怕什么?”太后如今年纪也大了,心中无偏见,自然对小辈要更好一些,“待会儿叫沈嬷嬷来我宫里领些吃补去,你也太瘦了些!”
白泞垂着脑袋,得了自己想要的话,悄悄弯唇,“是!”
她抬眼看了一下百里陌和卓景,两人都被宫宴上的人围住,暂时没看见她。
心中一喜,站起身就往外走。
来时脚步匆匆,走时倒是心情不错。
沈嬷嬷见她笑的眉眼弯弯,也带上几分笑,正准备说话,脸颊边上却飞快的蹭过一抹清凉。
随即惊愕的瞪大眼睛,看着一团雪球结结实实的砸在白泞的脑袋上,溅开白色雪花。
白泞猛地止住脚步,一抹自己的脑袋,一手的新雪融化成水珠,指尖冰凉。
她转头,越过沈嬷嬷瞪大的眼睛和视线,看见身后靠在树干上的玄衣男子,十指纤长,包着一颗雪球正上上下下的扔着,唇角笑容一如两年前那般恶劣。
此番回来她就带了沈嬷嬷和几个心腹宫女,倒是不担心身边人,只是也没有要和卓景扯皮的想法。
这人如今已经是国师了,位高权重,心思越发的重,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和他打交道。
“公主?”沈嬷嬷眼中有怒色,却按下不敢发,作为白泞身边心腹,她自然知道自家公主和这位国师的恩恩怨怨,只是国师如今也不好动了。
她与他都错过了弄死对方的最好时机。
“走。”
白泞清清冷冷的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身欲走。
‘啪’!
一个更大的雪球砸在她背上,一些雪花还没入脖颈里,凉的她浑身一颤。
再转身,眼中带着恼意。
不再迟疑,她蹲下,随手捡起脚边一块大雪块儿,笔直的就对着卓景砸过去。
雪块呼啸而过,砸中他下巴。
只是砸就砸了,但偏偏这雪块里居然夹了一块尖锐的石子,外面的雪花散尽后石子重重一磕,国师大人一张妖孽无双的俊颜几年难得一遇的破相了,半个指甲盖那样大的伤口,殷红色流下,他愣了一瞬,旋即抿唇盯着白泞一言不发。
白泞:“……!”
“卓大人,杀了我没关系,反正少一个我对谁都没有影响。”罗崇年晃了晃手上的白泞,“但是公主死在这里,可就不太好了吧?”
“而且我还留了一个活口,这个公主身旁的嬷嬷可是看见过我的脸的,我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已经醒来了。”
白泞的脸色已经渐渐从黑色变成浅紫色,眼前的场景也变得一片模糊。
她很害怕。
这个疯子虽然抓了她,但是并不知道,她这个公主,其实半点分量都没有。
就算她死在外面了,她也没有会为她担心的人。
她的父皇也不会追究什么的。
“公主死了,怀帝肯定会彻查,到时候牵扯到你的身份也不好。”罗崇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再者,就算她真的活下来了,你又放心吗?”
不论哪条路,都不是平坦的路。
耳朵旁边不断有嗡嗡的声音,白泞已经听不清楚后面罗崇年又讲了什么了。
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罗崇年才突然松手,她重重的跌在地上,压抑不住的咳嗽起来,想吐的要命。
“把刀收起来。”
意识回拢的时候,她听见卓景清冷的声音。
透着秋夜的凉意,攀爬上她仅剩不多的清明的神智。
“你放开她,我帮你。”
白泞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抬头,正好就对上卓景的眼睛。
那是一双能摄人心魄的眼睛。
这也是卓景第一次认真的看着这位大怀唯一的小公主。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很瘦,很白,浑身上下都很白。
穿的衣服也是,一身的肤色也是。
只是浑身都弄的脏兮兮的,那双眼睛,让他觉得她有点……可怜。
看起来很好欺负的那种人。
只看了一眼,他就别开了眼睛。
“你想好了?”罗崇年显然很开心,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大势在握,“既然你愿意帮我,那我也帮你一次,你送我出去,这位小公主,正好也可以处理掉不是吗?”
白泞猛地抬头。
“我只要出了大怀,就绝对不会再被抓,这个知道了你所有秘密的小丫头,你下不了手,我帮你怎么样?反正人是我杀的,正好她的嬷嬷也看见我把她带走了。”
“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不是吗。”
卓景没说话,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他说的话。
白泞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骨血一寸寸的冷下去。
“快,去那边找找!”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让卓景和罗崇年顷刻都不镇定起来。
罗崇年瞪着卓景,“想好了吗?等御林军过来,找到我们几个,那才真的是最遭的后果了。”
白泞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叮’的一声,是脑袋顶上的银簪掉在地上的声音。
正好落在她脚边。
但是卓景和罗崇年显然谁都没有注意到她,没想到,嬷嬷一直耳提面命让她压低自己的注意力,不要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真的还挺有用的。
“我……!”
“砰”的一声,和卓景的第一个字一起响起来。
罗崇年低头一看,白泞似乎是体力透支了,整个人就砸在地上。
“啧!”
他烦躁的附身,将白泞拉起来,想要重新扛到肩上。
却在将她整个人翻过来的时候,对上了她的眼睛。
因为白泞一直都是低着头的,所以罗崇年居然没有发现,她的眼睛里居然透出与她的年纪和身份不相符合的凶光。
像是一只过早出来自己捕食的幼兽,每一步都用尽全力,亮出最锋利的爪子。
两只手被绑在身前,而她此刻的手掌心上,握着一根银色的长簪。
银光一闪而过,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尖锐的银簪已经狠狠的扎进了罗崇年的脸上,自眼角处,深深的扎了进去。
“统领大人,我在这里!”
而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她大声到声音尖锐的喊话。
本来就已经离他们很近的御林军迅速的奔跑了起来,罗庚年捂住眼睛痛叫起来。
“我在这里!”
白泞用力挣脱开罗庚年抓着她的手,迈开步子就对着御林军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但是还没跑出两步,就觉得后脑一疼,终于忍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身后黑衣人扶好她,收回刚刚击中她后颈的刀柄,转身对卓景弯腰。
“大人?”
“把公主给我。”卓景伸出手,接过轻飘飘的小姑娘,看着正在发疯的罗崇年,和已经快要感到的御林军,“你们先退下。”
没有半分迟疑的,一群人顿时从他面前消失,一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抱着怀中的小姑娘,他看着面前已经失去理智的罗庚年,笑了一声,“心狠的丫头。”
这一声落入罗庚年的耳朵里,立刻就将赤红的眼睛转了过来,钉在了在卓景怀中的白泞,他捂着受伤的眼睛,突然冲了过去。
“住手!”
御林军统领的声音已经在耳旁炸响,卓景收紧抱着白泞的手,在他冲到之前,背过了身。
一拳落在他背上,两人一起往前扑过去,在地上尖锐的石子路上滚过的时候,他用手肘撑地,护住了白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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