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他们两个, 第一次面对面说话,而说的第一句话, 并不让人觉得安心舒适。
她说话的声音哑哑的, 听着就知道她现在应该很不舒服。
卓景松开了一直都抱着她的手, 漂亮的眼尾变得冰冷起来,“你……。”
“统领大人在外面对吧?”
白泞冷不丁打断他的话, 眼底透出几分光彩。
“不在,我让他回宫了。”
卓景心口一跳。
“是吗?”
白泞疑惑的皱了皱眉, “那我哭一声试试吧,看统领大人听不听得见。”
说完这句话,她的眉眼就已经耷拉下来,哽咽的声音也跟着出来, 眼角泛出泪光,从刚刚一直压抑着的委屈和惶恐都在这一刻即将爆发出来。
卓景瞳孔猛地一颤, 几乎是立刻就扑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想要什么?”他紧紧的咬了咬牙根之后, 吐出一口气,妖异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白泞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眼泪一颗颗的砸到了他的手背上, 眼眶变得通红。
本来看着就可怜, 这会儿更是让人觉得很好欺负了。
但是卓景心里是一点同情都生不起来,真的好欺负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知道石城在外面, 所以有恃无恐, 她很清楚的明白她现在不必受他控制。
“六公主, 我没有要动你的意思?”卓景压低声音, “况且你听到的那些事,先不说陛下会不会相信,单说你现在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怕是一年也未必能见到他几次,至于说话就更不用提了,再说,我的身份也和公主您没关系对吗?”
“所以,不要把外面的人牵扯进来。”卓景缓缓的松开自己的手,“就我们两个人,把这件事情,好好的解决掉不好吗?”
“嗝儿!”
手一松开,白泞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哭嗝儿。
“吸气!”卓景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掰过白泞瘦弱的肩膀,手指不自觉的就用上了几分力,“好好说话,声音太大御林军的人就听见了了。”
“嗝儿,嗝儿,嗝儿……。”
他一凶,本来已经喘匀气儿的白泞收了惊吓,顿时哭嗝儿打的更厉害了。
她自己也连忙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但是还是一个嗝儿接着一个嗝儿的冒出来。
“大人,听说这哭嗝停不下来的时候,抱起来,拍拍背就好了。”一旁的医馆大夫帮着出主意。
卓景低头看了自己一手背的泪渍,再转头看了一眼眼眶都憋红了的白泞。
她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哽咽声还是从指缝里溜出来,就好像她所受的那些委屈一样。
一口装满了的缸,再怎么捂紧盖子,水都会漏出来的。
白泞也很想停下来,但是越捂着自己的嘴巴,就觉得越委屈。
难过的呼吸都困难,好像罗崇年那只手还掐着她的脖子一样。
卓景说的没错,就算她说了,父皇也不会相信她的。
父皇不喜欢她,从来都。
她已经两年不曾和他说过话了。
她低着头,眼泪砸在地上,将浅红的石榴毯,染成深红色。
而就在她视线模糊的时候,一双手突然抱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举起来,她的眼前出现卓景的脸,他的眼睛里清晰无比的照出狼狈可怜的她。
卓景叹了一口气,将她的脑袋轻轻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从头顶,一路往下落在她清瘦的背上。
一下,一下的拍起来。
他不是会安慰人的人,对一个人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也是记忆里的第一次。
甚至生疏到白泞被拍的一震一震的。
但不得不说,效果是不错的。
“喵~。”
轻轻的一声猫叫从窗口响起。
白泞不自觉的就把头偏向了窗口的方向。
卓景嘴角翘了翘,问,“想看?”
白泞没吱声。
“老白,去看看。”
老白就是这个医馆的大夫,他连忙跑过去打开窗户,窗口正立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黑猫,瘦弱的站都站不住,伸出一只小脚掌,颤颤的看着面前的人。
“喵~。”
它又叫了一声。
“大人,这应该是附近刚断奶的猫崽。”他揪着那只猫的脖子上一圈小肉,黑猫的叫声顿时变得更加可怜,四只脚也不住的发抖。
白泞抿唇,看到这只猫的样子,她瞬间就想到了她自己。
卓景看她死死的盯着猫的样子顿时就松了一口气,以为她是想要那只猫,于是就把小奶猫接过来放进她怀中。
白泞接住小奶猫。
卓景就顺势把她放在了歇息的床榻上。
“有什么想要的?”他尽量放柔自己的语气,毕竟石城还在外面,他必须确保白泞不会乱说什么话才行。
“龙须酥。”白泞压了压小奶猫的脑袋,冷邦邦的吐出这三个字。
“你去给她开一点安神的药。”卓景见小丫头乖巧下来,松了一口气转身吩咐完老白,又对白泞说:“龙须酥要到厨房去拿。”
“龙须酥。”
白泞倔强的强调。
“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的。”她又加上一句,“你去拿。”
卓景轻笑了一声,虽说落魄了,但是到底还是公主,这指使人的习惯倒还是有的。
最后卓景带着老白出去,找了两个人守在门口,门关上的那一刻,白泞迅速从床上溜下来,轻车熟路的将耳朵贴在门缝上。
他们还没走远,压低了的谈话声顺着门缝悄悄的溜进来。
“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决不能什么都不做,我新拿到一种苗疆过来的毒,不会立刻就发作,但是会逐渐掏空人的身子,我先把药给准备了,等会儿和龙须酥一起拿过去,让六公主先喝下去……。”
说话的声音渐渐的淡去。
白泞垂下眼眸,小奶猫舔了一口她的手掌,发出讨好的叫声。
她蹲下来,将小奶猫轻轻放在地上。
失去温暖的怀抱,小奶猫跌跌撞撞的对她扑过去,叼住她的裙角。
白泞面无表情的抽出裙角,指头戳在那小猫的额头上。
“我讨厌你。”
她面无表情,“我不会抱你走的。”
她拨开小猫,来到了窗户边上。
……
不过一会儿,卓景就回来了。
“公主有什么动静吗?”他问守在门口的两人。
“没有。”
卓景满意点头,推开门,却发现窗户大开着,灌进许多的冷风,小猫可怜兮兮的蜷在地上瑟瑟发抖,房间里早就空无一人。
他沉默一瞬,突然冷笑了一声,将手上的碗碟轻轻搁置在桌子上,转身往石城所在的方向走去。
小猫儿闻到香味,耸了耸自己的鼻子。
望向桌子,空荡荡的桌面上,放了一叠冒着小缕热气的龙须酥。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挺感激卓景的,但是这会儿显然不是什么表达谢意的好时机。
卓景的脸色难看,他看着白泞,她本来是低着头的,听见卓景两字才慢慢抬头,对上他带着几分薄怒的眼神,她扯了扯唇角,在众人面前对他点了点头,声音清亮。
“多谢卓大人救我。”
不哭也不闹,懂事的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周围的人都露出同情的目光。
和其余皇子比起来,六公主实在是可怜。
早就习惯了这样视线的白泞连一个伤心的神情都没有。
“公主无恙就好。”
卓景站在门口,风卷起他玄色衣边,“能救下公主,是臣之幸。”
“那石某就先回宫复命了。”
石城将白泞送到马车上之后,对着卓景抱拳说道。
目送着一行人逐渐远去,卓景缓缓收回目光。
“喵~。”
一声软绵绵的叫唤把卓景的思绪勾了回来。
他转头一看,看见小奶猫颤颤巍巍的从医馆里面走出来,浑身的毛脏兮兮的,碧绿色的眼眸宛若翠玉。
他大约是饿了,看见人就使劲儿的叫唤。
“你对着我叫也没用。”
卓景语气凉凉的,“我不喜欢猫,不会养你的。”
本来觉着会养你的人已经自己从窗口跑了,机灵的让他结结实实的吃了一个闷亏。
白泞一点都没想起来被自己丢在医馆的猫,她此刻正坐在马车上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脑袋。
她如今落魄,又知道了别人的秘密,那人还是朝臣,而且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听那人手下的意思,居然还要下毒吗?
越想越不安,直到‘砰’的一声,伴随着突然出现在马车车窗口的脸,才将白泞从惴惴不安的情绪里带出来。
罗崇年的脸突然出现在车窗边上,还有他挣脱开边上的御林军伸进来的那只想要抓住坐在马车离的白泞的手。
白泞猛地往旁边缩,紧紧只是短短一瞬,罗崇年就再一次被石城给抓了回去,这一次石城再没留手,把他打的直不起腰了才让人将罗崇年给架走。
“六公主,您没受伤吧?”
他又被吓出一身的冷汗。
白泞压着自己的心口,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语气温和的说:“石统领,我没事,多谢你。”
石城是惊讶又同情。
他当上统领的时候,六公主还很小很小,那时候她的母妃还是贵妃娘娘,那个年纪的白泞,可是跌了一跤都要哭上半天的。
待人比现在刁蛮无理多了,可能是和那时候的贵妃娘娘有关系,贵妃自己就是那个脾气,骄横,无理,胆大包天,而被她教导着长大的白泞则是像了个十成十。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贵妃母家一倒,加上她自己又做了错事在先,这位小公主失去了唯一的依靠,被送到皇后那儿之后,性情大变。
从她如今的谈吐之中就能看出,她在皇后宫中过的日子,肯定不怎么好。
“公主殿下别害怕。”石统领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父爱之心泛滥,“陛下很担心公主殿下,臣一定会好好将公主殿下送到陛下跟前的。”
“石大人,你送我回我的寝宫就好。”
白泞笑着打断她,隔着马车帘子,她声音软软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父皇那儿下次再去罢。”
今日她着实很累了,看见父皇,一定会变得更累的。
外头的石城彻底的沉默了。
不用说白泞也知道,他肯定是觉得她好可怜。
她一边露出几分冷嘲的笑,一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被揉成一团乱的布条。
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用手指勾画出来的红色的字。
白泞拿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子的腥臭味,是罗崇年身上的气味没错。
他居然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写出这么一些话,已经可以说是非常不容易了。
白泞甚至想不到他是用什么办法给在这段她没在他眼前的时间里准备好这么一段‘血书’的,但是他还真的就做到了。
她拿起来细细的读,一些字上因为血迹晕开,看的十分艰难。
她从头看到尾,越看心跳越快。
最后迅速地收好这布条,塞进自己的衣袖口。
她悄悄的掀开车帘,眯着缝儿往外面看。
视线扫了两圈之后,定在了一个耳边有一颗小红痣的御林军脸上。
粗眉,塌鼻,就是这人没错了。
“石统领,停一下。”
白泞突然出声,众人往宫中赶回去的速度缓下来。
“怎么了公主?”
石城疑惑。
“我肚子饿了,我能在外面吃点东西再赶回去吗?”她露出一个为难又腼腆的笑容,“这个时辰,御厨都已经歇下了……。”
堂堂公主,吃口饭还要看御厨的脸色?
石城对她的境况不是特别的了解,但是有了前面的认知做铺垫,这会儿白泞说的夸张了一些倒是也相信了。
“这人你们先带走吧,我看着他还是觉得害怕。”白泞指着罗崇年,“马车太慢,我们慢慢回去,这人先带回去吧。”
怀帝等着见罗崇年,石城自然也是希望赶紧回去。
“但是……。”
“没关系的,石大人多拨几个人保护我就好。”她手指随意的指了几个方向,其中就包括那个刚刚她看见的御林军,“这些人都给我可以吗?”
当然是可以的。
最后在白泞的坚持下,两拨人还是分开走了。
有御林军给白泞买来许多好吃的,一行人缓缓上路,正巧那个有红痣的御林军就站在她车窗边上护送。
白泞找了接口把另外的御林军稍微的支远了一些之后,她掀起车帘,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白,陈飞。”那御林军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诚惶诚恐的回答。
他对着白泞都不自在的很,看来是没怎么和一些有身份的人说过话,看着也是生脸。
“你不高兴?”白泞扯了扯嘴角,“我看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走神。”
“公主恕罪。”那人鼻尖上都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是家中母亲得了重病,属下,属下实在……。”
他既焦心又惊恐。
刚进宫没多久,只混了个刑部守门的位置,没几天,就给撞上刑部有人跑了,家中老母亲病重还等着治病,他又是独子,眼看着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己御林军的身份,也不知道家中老母能不能坚持到发他发俸禄的那天。
满心的迷茫,才会在捉到罗崇年之后开始频频走神,惴惴不安。
“那你母亲要怎么办?”白泞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她皱眉,“可看过大夫了?”
“还,还未……。”
“是没银子吗?”白泞直接问。
陈飞不说话,正想着要怎么回答才不会失礼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抹金光。
再定睛一看,却发现是白泞手上的一对小巧的金镯,成色极好。
白泞一点都不心疼的摘下了自己身上唯一剩下的首饰,其它的都在这一晚上的折腾之中不知道掉到哪些地方了。
“作为你今天和石大人一起救下我的谢礼。”她弯下眉眼,笑的和只猫儿一样,“嘘!”
她及时制止住想要震惊到想要跪下的陈飞。
“我现在身上就只有这些了,你要是出声给别人知道了,我没东西分给别的人了。”她眨了眨眼睛,“望你母亲快点好起来。”
她将镯子递给陈飞,另一只手牢牢的抓紧了藏在袖口里的腥臭布条。
用力到指骨都泛白。
每年那一日,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可怜。
“我要回去了!”
白泞准备麻溜儿的走人。
“公主殿下难得出来一次,就这么走了不觉得可惜?”卓景却是轻轻松松的拖住她准备往下溜的腿,笑话,刚刚缠的那么紧,如今想走就走?他不要面子的啊?
“那卓大人还想怎么的?”白泞冷笑,“难不成还请我吃好喝好了再回去?”
……
看着面前一大桌的好酒好菜,白泞面色黑沉黑沉的。
卓景居然真的敢带她来吃东西?
还是花楼?
“百面楼里的吃食在京中甚是有名,想听小曲儿的,看戏的,听故事的,这里也都有。”卓景半点不觉得自己在带歪孩子,笑着道:“公主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臣自然要带着公主好好尽兴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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