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杲硬是在盛夏赖床数日, 只要有人在旁边,就一动不动的挺尸。
你说他难受不?

他当然难受了。

夜里咬着牙在床上又蹭又拧,不仅皮肤痒痒, 就连筋骨都因为躺时间长了,难受痒痒。可还是非要装死不起来,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在床上打滚, 还哼哼唧唧的叫苦。

他烦闷的蹬腿,伸懒腰,仿佛听见到了卡巴卡巴的声音, 好像骨头也有些不妙。

朱佑杲现在和坐月子的妇女一样, 没白天没黑夜的睡觉, 睡的脑子发昏,嘀咕道:“要不然我认了吧……躺的都快抽筋了。”

“不行, 要是认了装病, 会被大哥笑死。”

“他现在是不是知道我在装啊…为啥一脸复杂的安慰我好好养病,我又不是要死……太医是不是告诉他了?”

“不能够吧, 我只在夜深月高四下无人的时候”

这只油糕像是翻饼烙饼一样站在了‘承认了吧’和‘抵死不承认’两端,自己在辩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某个无良的黑胖子笑的几乎要躺在桌子上了,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于谦:“叫我来干啥?就看这小子犯蠢么?”

于谦非常婉转的、恭敬的、柔和的问:“仙姑,我曾听人说过, 一样米养百种人, 你瞧这两名皇子, 同父同母, 也曾同吃同住, 性格却迥然不同,难道真是生辰八字的缘故么?”

文四挠着下巴:“嗯,大概是天性如此吧。”

于谦清幽的叹了口气,再一次提示道:“会不会是在他们出生之前,在母亲腹中时,有什么不一样的遭遇呢?”

他就差直说‘仙姑你是不是给假药了!’

文四想也没想:“那你应该问万贞儿啊,咦!他吃的仙丹比他大哥少了两颗……应该不是这个缘故,朱佑星吃的仙丹是一个数量,小星星倒是很乖。”

于谦又恢复了沉默。这话说的没错啊。

文四挠挠脖子,嘀咕道:“我好像该洗澡了……哎,我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你顾着点我徒弟。给,拿着。”她开始掏兜,掏出来一个过家家似得小房子,还有一沓纸人纸马:“等我徒弟和她男人到了地府,你把这些东西给他们,是为师的一片心意。”

然后她就走了。

单从这东西上来看,大概在几十年内不会回来。

于谦默默的又看了一会,他努力的试图理解这位皇子的心思,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连油糕的嘴为什么那么损都不明白。算了算了,胡闹就胡闹吧,他又不是太子。

第二天早上,朱佑桢又来了,带了贡品的梨子,先给两位太后请安,又过去坐在床边看弟弟:“佑杲,你好些了么?”

朱佑杲傲娇的哼了一声:“不行,还是动弹不了。”

朱佑桢真是有点自责,又不好说什么,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你好好躺着,要是能忍痛,就让人帮你翻翻身子,别一直都这么躺着,好歹换换地方,要是生了褥疮就糟了。”虽然太医说你并无大碍,但据你说只要被人一碰就疼……都说小孩子身子骨结实,怎么你这么脆弱呢?

油糕窃喜的忘了痒痒:“哼,不行,疼。”

朱佑桢看他这么惨,脸色也的确不好,不能在说什么,低声道:“给你拿了头茬的贡梨来,去去火,你是直接吃还是蒸川贝吃,都由你。”

油糕:“嗯……”他真挺高兴的,甚至还有点得意,平时从来都没得到过这么多的关注呀。由此一看,假装摔伤倒是一件好事。

钱太后现在也对他很宽容,不逼他读书了,只要听宫人在旁边念书就行。

汪太后更是不敢轻易碰他,不敢搂在怀里揉。

好像一切都很完美。他们不好去苛责二皇子,这孩子都摔瘫痪了,还能说他什么呢?只能去严厉的指责太医们不尽职尽责,能力不及。

太医们很不开心,帝后出巡时把第一批次的太医们都带走了,留下的都不是那些最有本事、最有资历、最师出名门的太医。但他们也不是废物啊!

四个专门给二皇子请脉的太医都很生气,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二皇子分明是无事生非。”

“是啊!”

“二皇子的筋骨强壮,只是肌肤稍有插上,已经好了呀。”

“不若……使起泄下?”

咱们给他来点拉肚子的药,让他跳起来找马桶,没办法继续装病?

他们嘀咕了一阵子药方,有道是医毒不分家,家学渊源的医生们都知道一点捉弄病人的法子,也是祖传的药方。一剂汤药里没有大黄、番泻叶、乳香也能让人拉肚子不止。

有人忽然说:“这样倒是不妥,万一二皇子心志坚毅,坚持住了呢?我倒有一剂药方。”

“哦?杨兄请讲。”

“我这一剂药方服下后,令人感觉周身上下麻痒无比,必须快步奔走直到出一身大汗才能消解。”杨太医有些不好意思:“这本是治富贵病用的。”

不用说药方,这种独家药方概不外传,都懂行。

也不用细说怎么治富贵病,那种吃得多动的少,每日养尊处优把自己尊若菩萨一动不动的人,得的病就是富贵病。叫人每天在院子里跑圈,他们可能会自持身份不肯去,但是吃了药就会停不下来的跑圈到冒汗,连服半个月,完成锻炼的基础,身体就好了。

又次日,太子又来看望弟弟,给他拿了一碗他爱吃的炒红果。

其实是冰糖炖山楂。现在的山楂青红斑驳,还没到吃的时候,幸好库房里存着去年的蜜饯山楂、山楂条,加点水一炖也很好吃。

朱佑杲奄奄一息的躺在枕头上,张嘴等着哥哥喂。

朱佑桢温柔的问:“你今天好些了吗?能不能动一动?”

朱佑杲含着红果摇头。“不行,还是不行。”

太医又早早的来请脉,轮番诊脉之后凑在一起咬耳朵:“杨兄您请?”

“您请您请。”

“那我就偏您各位了?”

“您甭客气。”

“能者为先,达者为师,您请。”

杨太医说:“那个,咱们再说点别的呀。”

“哦,好啊。今早上吃的油饼,炸的有点过了。”

“我喝的油茶面,那个香浓粘稠,太棒了,可惜太油了。”

“内子腌的小水萝卜,等了四十多天终于能吃了,又酸又辣,一咬嘎吱嘎吱脆,别提多美味啦。”

“我最近身体不适,天天早上喝白粥,唉,只怪自己年轻时不爱惜。”

他们假装严肃,低若耳语的探讨了一会油茶面的制作工艺以及小水萝卜配白粥的养生性质,杨太医转过身来,走到两宫太后和太子面前,拱手道:“启禀娘娘,启禀千岁,臣有一方或许能治好二皇子的伤,只是,只是味道有些难闻,请二皇子多加忍耐。”

朱佑杲对自己的忍耐力很有信心,气若游丝的说:“行啊,只要能治好,怎么都行。大哥,再喂我一口。”

太子继续投喂蠢弟弟,还温柔的用手帕擦了擦他嘴角的糖汁。

汤药已经煎好了,二皇子一答应,立刻端了上来。

杨太医道:“这是臣昨夜足足煎了一夜的药。”三四口就能喝下去。

朱佑杲慢悠悠的喝了下去。

朱佑桢继续坐在床边上安慰他,给他讲笑话,哄他高兴。过了一会,太子肚子里的故事讲完了,他起身离开:“哥哥还要去读书,你好好养病。”

“好的。”朱佑杲咬着嘴唇泪眼汪汪的说。

看着真可怜,太子都有些可怜他了,本来好好对他,是怕母亲回来之后生气,可是弟弟病病歪歪的时候好乖啊。他又劝慰了几句,看时间可能要来不及了,连忙离开。

太子一走,朱佑杲就迫不及待的抬起腿来一阵乱蹬,跳下地,有点腿软的走了两步,忍不住在原地蹦:“这是什么药!我的腿好痒痒!”

钱太后正在喝茶,见此情景震惊的忘了张嘴喝水,倒了自己满身的茶水。

汪太后正在吃茶点,见此情景双指一用力,一块绿豆糕被内力催动炸散,似烟花般纷纷落下——呃,其实是捏碎了。

朱佑杲在屋子里停不下来的连蹦带跳,还跑,一边跑一边挠腿,又蠢又搞笑。大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杨太医一脸严肃:“恭喜二皇子,您痒痒是因为骨头正在愈合,筋正在舒缓,彻底缓解之后就好了。”

闲言少叙,朱佑杲上蹿下跳弄出一身大汗,这才停了下来,他差点哭出来,扑倒钱太后怀里:“别告诉我爹娘和大哥,娘娘,求您了娘娘。”转过头龇牙咧嘴:“你们不许说出去!”

钱太后真气急了,顾不得换衣服就按着他的头抽他后背:“坏东西!把哀家吓坏了!”

“我再也不敢了,娘娘救命啊……”

汪太后:这孩子真可爱。真活泼。

钱太后被气哭了:“这些天哀家尽心尽力的照顾你,你这个小骗子!你骗你大哥也就算了,你连祖母都骗,你,你走!呜呜呜!你出去你出去!”

朱佑杲心说我现在要是出去了,怕是要被大哥打死。他死皮赖脸的抱着太后的胳膊,被甩掉,坐在地上抱着她的腿,继续哀哀恳求,求了半日,钱太后终于心软了:“哀家不说出去,可是你以后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不许再胡闹了!要是再和你大哥胡闹,哀家就把今日的事儿说出去。”

朱佑杲挠着屁股上的湿疹,悔不当初的答应了。又去恳求汪太后。

汪太后捏着他的脸揉了两下:“好啊。”这会没往怀里揽,嫌他数日没洗头,脑袋有味儿。

太医们得了吩咐和赏赐,自然是守口如瓶,

杨太医得的赏赐最多,他知道自己把人得罪坏了,回去之后果断告老还乡。

太子莫名其妙的发现弟弟好的特别快,可是赏赐过杨太医之后,这人就消失了。他还发现弟弟变得老实、懂事、听话了,好好读书,愉快的玩耍,再也不给自己添堵了。

朱佑桢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确定他没有坏心眼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到了秋天,即将殿试时,皇上回来了。

朱见深和万贞儿对于二儿子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都表示很震惊。

而俩儿子对于亲娘鼓起来的肚子表示震惊。

万贞儿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嘛,嘿嘿嘿,不是胖了。”

朱佑杲现在特别会说话,赞美亲娘:“娘您真是英雄宝刀不老!”

万贞儿:“哈哈哈~乖儿子!”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囧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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