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府中, 上方的天幕并不是凡人所想象的漆黑阴暗,而是一片光明。
让这些地府中受苦的鬼仰望上方的光明与幸福, 却永远都得不到, 这才够惩罚。地府不只有十八层地狱, 还有很多折磨人内心的东西。

不知有多少帝王将相, 也在十八层地狱中和乞丐、老鸨一起受用鬼卒的折磨。

除了那些悬而未决,很难评定功过是非的帝王将相, 纯粹的仁君都去投胎, 纯粹的暴君都扔在地狱里做肉酱酱——譬如说, 宋徽宗就在某一层的某个角落里呆着。

文四姐所处的地方很清静,很明亮, 一尘不染。她很快就在地府又认识了一些朋友,笑的像被人点了笑穴一样:“天哪!让周公、岳武穆、苏东坡、张世杰、文天祥评判徽宗钦宗高宗的功过?哈哈哈哈哈, 没打起来?”

陆判笑呵呵:“没有, 他们都很克制。”

王都尉:“得让他们知廉耻啊。”

“绝了, 这名单真是绝了!你们不会让刘邦项羽评判秦始皇吧?”

“怎么会呢。”刘押司微微一笑:“我们只是让蓝玉,胡惟庸,徐达带着陈友谅, 王保保等一干人评定朱元璋,其他帝王也是一样。”

文四又问:“那么谁来评定这些人呢?”

在座几人一起微笑:“当然是他们当年的帝王。”

文四使劲拍手,还不足以展示心中的爽感, 默默的掏出一个玉壶春瓶:“太痛快了!太腹黑了!来, 我敬诸位一杯。”

王都尉觉得受之有愧:“这是阎君的决断。”

刘押司连忙拦他:“有酒喝, 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去寻些酒菜, 四姐,用炸过的小鬼下酒,你可受得?”

文四眯着眼睛想了想,诚恳的摇摇头:“听着就恶心。拿故事下酒最妙啦,还有什么绝妙的安排?”她袖子里带的零食吃的没剩多少,拿出来都凑不够一盘。

陆判美滋滋的给每个人倒酒:“好酒好酒。”

他们又炫耀似的讲了一些如同连环套一样的安排,绝对能让互相评定的双方坑的谁都走不了,这互相评定的安排是交错的,并且安插进血海深仇的关系,彻底杜绝了行贿的可能。

“这些家伙,成了畜生也能当兽王,为祸一方,要是再转世投胎当人,还能成为一方霸主,可不好安排。”

文四咂着杯中的美酒:“直接把他们扣下来,不就行了?干嘛这样费事呢?为了好玩吗?”

“哈哈哈哈好玩。”

“哈哈哈此言差矣,不是为了好玩。”

陆判阴测测的说:“这些人善于合纵连横(搞事情),谋臣武将一应俱全,若让他们闲下来,同气连枝的与阎君为敌,会很麻烦。咳,虽然他们赢不了,却要调动很多鬼将鬼兵去弹压。”

在人间为祸一方,在阴间也是一个个危险。

“正是如此,他们都不能安分守己,奉公守法,大多是些亡命徒。”

文四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动化挑拨离间’,她连忙点头:“妙计妙计!”

离间他们,让本来不相邻的朝代的能人也互相结仇,让他们无法合作,真是大妙!

王都尉呆萌的说:“陆兄,咱们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陆判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朗声大笑:“哈哈哈,文四姐虽然只是鬼仙,却和帝王谋臣最是不合。”

万贞儿认真点头:“一瞧见那些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家伙,就想起我家那个死矮子,想揍。”

喝着酒聊着天,慢慢说到:“四姐,你为何在阴间恋践,难道在等人么?”

“唉,一说到要听课,我这拖延症就发作。”

“……”

“我早就想问了,四姐你修行已久,又曾在地仙之祖讲道时旁听,还去听张真人的丹道?”

“这话说起来丢人,地仙之祖讲道,那是给他的弟子们讲,我听不懂啊。”

“噗,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由于在座的只有四个人,由此可知,文四也在傻笑。

没过多久,有鬼吏进来禀报:“又送来一批贡品,明朝的皇帝、皇后,还有大臣也有不少东西,其中尤以宣德的蛐蛐罐为多。”

书中暗表,帝后收到的快递是陵前的祭品和香火,祭品按惯例的太牢(牛羊猪)和鹿兔,再加上一些糕饼水果,而大臣收到的东西是配飨(功臣祔祀于帝王宗庙),逢祭祀的时候也有祭品。

王都尉醉醺醺的说:“这是皇帝又去拜谒陵墓啦!”

“应该是小太子把朱祁镇埋了,顺便拜谒他祖宗。”

“对。”

文四又溜达过去看了一眼,朱允炆和朱祁镇俩人都跪在庭院当中,朱元璋一边吃着送来的猪羊和酒,一边挥舞的大棒骨敲这俩人的脑袋,跟和尚敲木鱼差不多,哈哈哈他当过和尚,难怪手法那么纯属。

骂朱允炆的原因竟然是削藩削的没脑子,才会让朱棣的后代搞出这些事来,而朱棣本人就在隔壁,假装没听见。

嘻嘻嘻嘻真好笑。

……

太子扶灵下葬的时候,万贞儿一直戎装随从,虽然没有多少说话的机会,但是朱见深只要看到她就觉得心安。回到京城,先举行了冠礼,殿前特设的帷帐里,按照礼仪的规定更换衣冠服饰,前后三次都以不同的装束出现于大庭广众之中。既出帷帐,就手持玉圭,被引导行礼,并用特设的酒杯饮酒。

全套礼仪用了两个时辰。太子成年啦!

朱见深欢呼一声,握着越发丰神俊朗的弟弟的手:“我成年啦!这半天真累人!但是!我成年啦!”

朱见济微笑着恭喜他:“哥哥要登基啦!真好。”

朱见深凑过去闻了闻:“你身上好干净,偷偷洗澡了?”

“没有啊,修道之人不食五谷,身体洁净,不用多洗澡。”

朱见深非常羡慕,他虽然闻不见自己的头发油腻腻的,可是伸手在脸上、肚子上搓的时候,能搓下来泥球球。而且,看万姐姐这几天的表情,好像我身上有味儿似得。

朱见济往后躲了躲:“哥哥,你该洗澡了。”

“我知道。我要沐浴斋戒三天,肯定能洗的非常干净。”沐浴斋戒之后,就登基啦!太期待了!好激动!朱见深扯着领口闻了闻,抓了抓头发闻了闻手,又闻了闻胳肢窝:“呃,好像有点味儿。”怕风寒都不让我洗澡,但是我这几天身上也的确痒痒。

他的头发很长,又多又厚,洗了头怕吹冷风,可是要每天早起出去守灵,只好选择不洗。

朱见济道:“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哥哥登基时的场面,我也穿过皇太子冕服,那时候跟过家家差不多,衣服也小,看着好笑。”

“别担心,总会好的。”朱见深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身上:“你摸摸,这上衣绘的是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纹,下裳绣的藻、粉米、黼、黻四章纹,你看,就是这样子。上衣黑色,下裳朱红。这是玉佩,稀里哗啦的。”

朱见济摸了半天,戳了戳他Q弹如麻薯的胖肚肚:“呀,你这么胖了。”

朱见深气呼呼:“是衣服厚!衣服厚!我一点都不胖!”

“是嘛……嗯,衣服的确很厚。”

终于,到了夜幕降临时,他应付好一切,回宫休息:“万姐姐,看我,好看不!好看吧!特别好看!”

“好看好看,快来洗澡。”万贞儿挽起袖子,带着两个宫女把他拔光,丢进一大桶香汤中。

朱见深抓着飘在水面上的树叶:“这是什么?”

“柚子叶。”

“什么?”这叶子是驱邪用的,你把我父皇当什么了……?做得好,是挺晦气。

万贞儿道:“陵墓那地方阴气太重,我昨晚上作了噩梦,你没事吧?”

“没有啊,那是我祖宗,我怕什么。”朱见深担忧的拉着她的手:“你梦见什么了?”

万贞儿梦见了宣宗皇帝那个大黑胖子揪着自己摇晃:“你竟敢糟蹋朕的儿子!”自己试图辩解,是你儿子看上我了呀,他先动心,并且持续不断的用年轻英俊和权势地位勾引我!我把持不住很正常!能对美色和权势财富不动心的只有于谦那样的人啊,我只是个普通人。

她抿着嘴尴尬的笑了笑:“梦见……周娘娘要揍我。”

朱见深哈哈一笑:“万姐姐,你别怕,她不会的。原来你也有胆小的时候,朕会保护你。”话说到此,他也心虚了,这个,如果三位娘娘都抵死不同意,我也不能把她们如何,不能明着顶撞,不能强行下旨,只好等到她们都过世再封你当皇后。唉。我们一定得长寿啊!我可能的确有点胖:“万姐姐,你觉得我胖么?”

万贞儿盯着他飘在水面上的肚子看了一会:“似乎比我略胖了一点。”

“我最近吃的不多呀,一点荤腥都没有。”

“可是过去殿下吃点蒸鱼、白斩鸡就够了,现在一顿五个馒头两碗粥,还有许多的豆腐,吃的不少。”

朱见深点了点头:“有道理。姐姐,你明儿叫太医来,问问他们养生长寿之道,还有,嗯,还有我算不算胖,要喝点什么药能瘦下去。哎呀!最近守灵,没时间练武!”

“好。”

第二天,太医们提供了养生小常识‘饮食有度’‘房事有度’‘练五禽戏、八段锦一类的气功’还有四季应该吃什么补什么。

至于减肥:“我等无能为力。”

朱见深沐浴斋戒三天,第三天一大早就走了,在奉天殿登基称帝,群臣舞拜。去午门城楼上接受不够格上朝的官员们的叩拜,除了将士们,还有道士、和尚、京城附近过了七十岁的老人等,都聚在这里,叩见新皇帝。

万贞儿就在乾清门前徘徊,听着小火者报告进展,与有荣焉。

朱见深高声道:“改元成化!”并且进行了一篇训话。

满京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新皇帝在城楼上向下看去,乌压压的一片人群,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人。

然后去天坛祭天: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

朱见济也去了,在亲王的位置上拜啊拜,他本该是亚献,可惜因为身体问题不能担当。

随后去地坛祭地:祭皇地抵、五岳、五镇、四海、四渎、五陵山及本朝先帝之神位。

仅仅是祭天,就要进行长达两个多小时的上下台阶、走位以及数百次磕头下跪。

祭地也是一样的……对那个神仙都得磕仨头,对本朝先帝也得拜啊拜。

万贞儿喜滋滋穿了一件大红织金通袖麒麟滚绣球的袍子,迎出门,福了福身:“皇上万福金安!”

累瘫的小皇帝软趴趴的倒在万姐姐怀里,奄奄一息:“朕本想今日和你燕好……实在是累的动不了了。”

万贞儿把他架到屋里,搁在软塌上放躺下,给他捏捏酸痛的腰,肿胀的小腿,还有累出小水泡的脚:“哈哈哈,你总坐步辇,不常走路。”

“皇帝亲诣的祭天典礼有‘春正月天地合祀’、‘春正月祈谷大祀’、‘孟夏常雩大祀’、‘仲夏大雩大祀’、‘冬至祭天大祀’等……朕从明天开始要多走路。”不坐暖轿和步辇了……走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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