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儿搂着小朱宝宝的肩头, 安慰道:“古人不是说了嘛,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BLABLA”
这番话根本起不到安慰的效果, 反而让朱见深想起自己悲惨的、暗无天日提心吊胆的未来。

他结结巴巴的说:“前两个还, 还能, 能接受。不, 不能饿啊!”前两个现在就在做,读书很苦, 揣摩皇帝的心意很苦, 练武非常累, 扎马步也非常累,全靠吃东西来减压。

于谦几欲现身, 终究又忍耐住, 虽说这里是自己的故国,可是在神鬼这一道上,文仙姑是主人翁,贸然反客为主并不好。他继续暗自揣测, 聪明人容易想太多,位高权重的聪明人则想得更多,他最近一直试着探听文仙姑的夫家, 却没听说什么。

这位仙姑看起来马虎大意, 粗狂豪放, 却并不蠢,对于不想说的事情真是守口如瓶。

他瞧着小太子和吭吭唧唧的靠在保姆身上撒娇,不多时,宣德炉中的三只香燃到了尽头,幽幽一道金光飘了出来,在屋子里盘旋了半圈,直奔于谦胸口就扎进去了。

接到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香火和眼瞧着香火进了自己体内的感觉,截然不同。

文四溜溜达达的晃悠进来:“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啧啧,想不到是一位前辈。你猜门口那是谁,你准猜不着,当年苗家寨的债主,端的是一位义薄云天的大英雄,武功特好,几乎不杀人,抓着该杀的人也是挑断手筋脚筋教给官府明正典刑。他农忙时还种地呢,从来不偷不抢!活的可穷了。别的武林中人为了表现个性,都要吃牛肉,只有他不吃。我八岁那年,他遇上流寇攻打,守着寨子打退了敌人,也受伤身亡。”

于谦:我没问啊。

文四又嘀咕道:“这小胖子还真好玩,他磨叽什么呢?”

于谦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太子殿下能做到前两样,但是饿肚子吓到他。”他感慨的叹了口气,低声道:“难道他过去在郕王府中,饿过?”

又过了一会,朱见深打了个哈欠:“请师父出来吧,我赶紧再写几篇字,还要早睡呢。”

万贞儿手掐剑诀,按照师父的吩咐,叫道:“出来吧!大师球!”

文四已经乐了半天了,还是觉得太好笑了:“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的像个二傻子似的,往于谦身上拍了一掌。

只见金光环绕,像是在室内猛地爆发出一阵烟花,穿着羽扇纶巾的于大人闪亮登场。

朱见深扭头看向金光最密集的地方,这真是应了那句标题: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好像有什么不对?)

必须解释一下羽扇纶巾是怎么回事——于谦学习变化之术时,COS了诸葛武侯。

朱见深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诸葛亮看了一会,隐隐约约觉得眼熟,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他自从被废黜太子之位后,再也没见过于谦,复立太子之后还没来得及见他。“老先生,您是?”

他的脑海中,猛然间把于谦在法场被一阵风卷走+万贞儿的师父那个黑胖子是神仙+一阵金光出现的老先生有些眼熟,这三件事串联在一起,试探性的叫到:“您是于谦于少保!”

于谦拱手:“太子殿下,恕臣如今阴阳两隔,无法施礼。”你会挑剔么?你会怎么做?

他无需计算也十分明了,如果是以礼相待,我有几句实话对你讲,如果不以礼相待,那就不必说了。我已对大明仁至义尽,殿下若非明主,于某便归隐田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朱见深的小胖脸上涌出非常复杂的表情,震惊,喜悦,茫然,激动。他捂住小嘴没叫出声来,激动的原地蹦了两下,飞扑过去:“于少保!”你可比我爹靠谱多了!

万贞儿原以为小朱宝宝会扑个空,穿过这道看起来很真实的鬼影,真怕他摔着。

没想到,于谦自己都没想到。

这个沉甸甸的小胖墩一头扎进他怀里:“你你你真的没死啊!”

于谦也懵了,我现在不是鬼吗?我舍弃了肉身,走香火成神这条路,又能随便穿墙而过,怎么我还不是鬼?

这小胖墩又重又猛,虎虎生风的扑过来,真实在啊,跟我活着的时候被儿子扑的感觉一模一样。

唔,有一点不一样,原先我接不住一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

朱见深瞪大眼睛看着他:“于少保,你真的没死!太好了!”

于谦双手扶着他站稳,不经意间又看到了自己的牌位……低头看着这个一脸孺慕的小男孩,他迟疑道:“殿下,臣如今算是半个神仙。”

“太好了!”朱见深又问:“您现在住在哪里?有人看到您么?怎么进宫来了?”

万贞儿非常机敏的走上前,假装收拾东西挪动观音像的位置,偷偷拿起于少保的简易牌位扣在桌面上,无事忙似得用袖子擦了擦供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过头笑道:“殿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和于大人去书房叙话,我守着门,绝没人打扰。”

朱见深一把攥住于谦的袖子:“于少保,请。”

“殿下,先请。”

俩人客气了半天,各个屋子的门都很宽阔高大,一起走了。

万贞儿把简易牌位藏在画轴后面,去吩咐留下的几名宫人们:“你们也去吃饭吧,辛苦一天了。殿下要开始练字,一时半会儿不叫人。”

又拿了小炉子上的银壶,泡了一壶香茶,斟在朱见深最爱的两只郎窑红斗笠杯中,搁在乌木小茶盘上,捧了进去。

于谦正在回答问题:“…住在城隍庙中,城隍乃是刘伯温,我有许多事向他讨教。夙夜隐身进宫,凡人看不见我,特意来此见殿下。”

朱见深高兴的脸都红了,有点手足无措:“见我?”

他左右看了看,只看到万姐姐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

“有何,何见教?”

于谦觉得他还不错,低声细语的说了几句话,说的朱见深是连连点头,不住的赞同。

万贞儿站在门口听不清楚,也不能凑过去听。

文四却没有这个忌讳,于谦眼瞧着她凑过来兴致勃勃的听着,强忍无奈把话说完:“除此之外,殿下可以上奏折,为我请立衣冠冢,待殿下上奏之后,臣去给皇帝托梦,说他欲杀我之事就此作罢,日后请他持正守德。以此,算是殿下的一桩功绩。”皇帝太害怕了,我真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害怕,我现在对他没有几分敬意,但也不会,也不敢弑君。

想到这儿,他忽然看了一眼旁边面露沉思的文仙姑,总觉得这位仙姑妄自尊大,呃,嗯,对皇帝毫无敬畏。也罢也罢,人家是多少年的神仙,自然看不上区区几个凡人。皇帝在人间至高无上,可是跟哪一路神仙相比,都不算什么。

朱见深万分感激:“多谢多谢。”他喃喃自语道:“只是不知道,如此一来能苟延残喘几日。”

“殿下这话何意?”

万贞儿站在门口,并没看着里面,心里头却在不停的思考,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话,这位于少保要是能留在宫里,教导殿下,岂不比那些满脑子繁文缛节的‘大儒’强之万倍?

情不自禁的走过来,福了福身,沉声道:“于大人,按理来说,奴婢不该说话。只是,此诚危急存亡之春也。”

于谦无奈的忍了这个半瓶子乱晃的文盲,所谓的‘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的秋指的是时间,你不要这么认真,因为现在是春天就改成‘春’,出师表并非写自秋天。

罢了罢了,一个保姆读过出师表,算不错。

万贞儿不知道自己出了个笑话,非常郑重的说:“如今周贵妃妄图废后,孙太后已经同意,而皇上却不喜周妃,意欲废太子,令择一皇子教钱皇后抚养。据我看来,除了殿下之外,余下的皇子才德不足以继承大统,况且在软禁南宫的八年间,皇子们不曾延请西席,荒废了八年时光,又有什么出息。奴婢虽不才,也知道储君乃是国之根本,胡乱更换实属不智,又会引得小人兴风作浪。”

于谦沉默不语的看着她,这保姆面容刚毅,语气深沉而且铿锵有力,难道这就是文仙姑的徒儿?

他只知道文仙姑在人间有个小徒弟,尚不知是谁。

皇帝的后宫乱成一团,唉,多亏这几个女人都没有家世背景,否则前朝也要乱。你说的不错,一点都不错。

万贞儿又说:“殿下自从八年前,便对于大人万分敬仰,孺慕的很,自从徐有贞陷害大人之后,殿下气的食不知味,咬牙切齿发誓要诛杀奸贼及其同党。奴婢也知道,于大人忠心爱国,千古罕见,当今圣上昏聩,然而于大人若能留在东宫中,亲自教导殿下,将来殿下必成明主。”

“万姐姐说得对!”小朱宝宝眨巴着大眼睛拉着他的袖子,软软的说:“于大人,请您教我。”

文四一拍巴掌,高高兴兴的显露真身:“她说的没错!”

唉呀妈呀,我的小徒弟们都这么能说!

于谦沉吟了一会,微笑道:“承蒙殿下厚爱,只是人鬼殊途,容臣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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