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贵就是万贞儿的爹,他的金主,犯了事儿的小吏。万家一连数月愁云惨淡,他每隔几日就在外奔走一番,这头上悬着的大铡刀始终是悬而未决,不知道事情究竟怎么样。
今儿正在屋中喝酒,听见媳妇在院子里叫到:“当家的,贾贵来找你。”
他顿时一喜,连忙走出屋来:“贾兄弟!”
“万哥哥!俺不负重托,您的闺女送进宫里去了,您给俺的货,俺也卖了个好价钱。”
“多谢多谢,兄弟一路辛苦了,快进来喝酒暖暖身子。媳妇儿,你叫酒楼送一桌好酒菜过来,俺给俺兄弟接风洗尘。”
“得嘞,俺这就去.”
俩人携手揽腕进屋,烤着火说这话,贾贵没等万哥哥开口询问,就拿出绢帛来:“这是宫中给宫女的身价银子,算是个证物,哥哥,俺可没诳你。俺给你细说说……”
他就把一路上的经过都说了,第一次送了礼把人送进坤宁宫管事牌子府里,第二次把货卖完了,打算启程回家的时候,抽出来二百两银子,一番打点。坤宁宫管事牌子看起来慈眉善目,虽然也是太监那样的声音,可是比城里的大档(大太监)和善多了。
万贵不胜感激,几乎要落下泪来,握住他的双手:“兄弟,你真是个好人,俺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兄弟,值了。”
贾贵也很感动:“万哥哥,原本咱俩的交情不厚,你敢把闺女托付给俺,又给了俺三车货,俺不敢辜负您这份深情厚谊。”你咋就那么信任俺呢?虽然俺是出了名的人品好,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情太多了。
万贵心说,俺一直在暗中观察啊。
俩人又聊了一会,酒楼的两个小伙计拿扁担抬来一个大提盒,摆上一桌鸡鸭鱼肉,还有烧酒黄酒。
烫着酒,吃着肉,聊着天。
贾贵:“哥哥,您怎么不把儿子送出去,光送出去一个姐儿?”
“儿子倒是不怕,男子汉大丈夫不怕出身卑微,只要有本事,怎的都能出人头地。女孩儿则不同,最看重家世,万一那边的事又把她爹牵连在内……”
万贵的话没说完,也不用跟外人说这些。要是获罪了,家属被没为奴婢官卖,男孩子倒是不怕,跟着老爷勤勤恳恳的做事,怎么说都能活着。女孩子要是成了奴婢,那得吃尽苦头,兴许还会有可怕的事,不如早做打算,早早的送进宫里去,哪怕是当宫女呢,也不至于颠沛流离被人发卖。
宣德帝才三十七岁,正当盛年,如今宫中得宠的是孙皇后和宫外的吴贤妃,幸好我女儿长得丑,不会被宣德帝看上,要不然,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女儿才三十多岁,还得殉葬。
万贵给女儿计划的很好,托同乡花钱把女儿送进坤宁宫里,我女儿又聪明又孔武有力,在过二三十年,等孙皇后成了孙太后,贞儿或是攒□□己钱,出宫嫁人,要是那时候家里的事完了,她的兄弟也好去接她。
要是不行,不能出宫,那就在宫里当个嬷嬷……当嬷嬷也没什么不好,有面子的嬷嬷可厉害了,不仅公公跟着她客气,听说宫外的娘家人也能依靠,也好过那什么‘百年苦乐由他人’,免得被丈夫儿子犯了事牵连在内。
唉,世道艰难啊,老实人的钱财总不够花,贫困度日,想要宽绰点,让老婆孩子穿绸缎吃肥肉,难免干点不干净的事儿。
好家伙,那么多大老爷横征暴敛都不要紧,单单盯着我一个小吏,唉。
贾贵虽然不了解他思考的有多么长远,也知道这是一片慈父心肠。又是斟酒,又是宽慰他。
……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过了年是宣德十年,是当今宣德帝在位的第十年。
大年初一是个好日子,宫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吃好的喝好的拿红包,还可以放爆竹,看戏看杂耍,真是太幸福了。
大年初一,坤宁宫内所有的宫女都穿的整齐干净,给孙娘娘扣头:“娘娘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孙娘娘:“赏!”
一人一个大红包。
然后,她去慈宁宫拜贺新年,带着后宫那些不受宠的妃子们,一起给张太后叩头请安。
祭地也是皇后的工作,就和春天的亲蚕礼一样,皇后带着命妇们去完成。
再次期间,万贞儿捧着一个红糖芝麻酱的大花卷,坐在火盆旁边,吃的眉开眼笑。
吃完之后,到晚上章爷回来了,她又去拜年:“爷爷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章守义:“这一句词儿,你想哄多少银子?”捏了捏她的脸,感觉胖了一圈有余,短短几日就吃胖这么多?不,看错了,是围巾把双下巴的肉挤上来,所以显得胖。“给。”红布包里有五两银子。
宣德帝先忙着祭天,然后去太庙祭祖。
祭祖之后就好了,正式放假!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象牙口的蛐蛐罐,勾勾手指头:“老郭,你带着呐?”
郭守仁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蛐蛐罐:“在这儿呐~”
“嘿嘿嘿!”
“嘿嘿嘿!”
两人一激动,手上热了起来,蛐蛐在罐子里叫的可来劲了。
地上摆上剔红蛐蛐盆,刻游云波涛地子,上有摩羯翻腾,底下填了一层金,在剔红的缝隙中隐约露出金光。
揪了案子上的水仙花叶子劈开,当草叶拨拉蛐蛐用。
胖太子忽的一下撞破了棉门帘,门口的宫女都没来得及打帘子,他卷着一股寒风扑进屋,随着这股子冷风一吹,蛐蛐又不叫了。
“儿子过来。”
“父皇!”胖太子哒哒哒的跑过来:“啊,我来的正好!”
宣德帝肥嘟嘟趴在地上,胡子垂在地上,屁股翘了了起来,聚精会神的看着罐子里的蛐蛐:“把前后门关严,不许出入,这蛐蛐不能受风。儿子,之前给你的蛐蛐罐子用着怎么样?”
太子脸上出现一丝难为情:“父皇说过,这蛐蛐入了秋之后就得一直被人放在怀里暖着…儿子很听话的。”
宣德帝慧眼如炬,圣明烛照:“睡觉的时候翻身给压死了?”朕何等的英名,自从喜欢斗蛐蛐之后,夜里从来不亲自捂罐子,白天去上朝的时候也不带,免得三扬和于谦等人唠唠叨叨。
“嗯……”其实是嫌它叫的太吵就扔到窗口,结果我的鹦鹉飞出来叨破葫芦罐子,把蛐蛐给吃了。
宣德帝和郭守仁面对面的趴着斗蛐蛐,太子趴在旁边看战况,在一个小小的罐子里,两只斗虫拼死搏杀。
用小到看不清楚的嘴巴互相咬,斗的上下翻飞。
在这方寸之间,殊死搏杀,像是将军在战场上对决。
在这寒冬中能听见天然的虫鸣一桩享受,有钱有闲的人才能玩的享受。
屋外的万贞儿带着虎头帽,穿着宝蓝袄子红裙子,拿着太平有象宫灯,眼前的一切叫她目不暇接,宫中最差的一盏花灯也比县里最好看的花灯更美,那杂耍艺人又能爬杆,又能翻跟头,还能钻火圈,还能把东西变出来变回去。
“哇~”
“哇~”
“哇喔~”
“哦噢~”
“天哪~”
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
吃吃吃对于万贞儿来说,是过年的头等大事。
“穿了新衣服,领了压岁钱,还有好吃的,嗯,真是个好年。”她挠挠头,忽然有点想家了。
她不是第一次想家,只是第一次想的这么……这么想哭。
朱嬷嬷发现她蔫哒哒的坐在屋里烤火,立刻就猜到了:“万姐儿,想家了?”
“嗯,嬷嬷……我想我爹我娘了。”
“嬷嬷刚进宫的时候也想家,后来,时间长了就不想了。”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虽然出了宫,可是那时候父母双亡,弟弟跟我也不亲,成了亲生了孩子,可是丈夫死了之后,全靠着进宫当嬷嬷的月钱才把两个女儿养大。她摸了摸毛茸茸的小光头:“花几个钱,叫膳房做一道你家乡的菜来吃,你想吃什么?”
“葱……葱烧鸡?”万贞儿早就发现了,京城什么都好,就是葱不够好吃。俺家乡的葱是甜的,你们这儿是辣的,好讨厌!
葱烧鸡的味道也不对。
正月初七,立春。
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去东郊迎春,祈求丰收。
御膳房准备了一百道菜,预备这陛下和娘娘咬春。
宣德帝不在意身材,吃着春饼喝着酒,吃的肚子圆滚滚。
孙娘娘矜持的吃了三卷也就罢了,抹抹嘴:“剩菜都赏给嬷嬷宫女们。”
自然是王尚宫先挑,她挑剩下的再分。
万贞儿:“春饼真好吃!”
御膳房一年没做元宵,提前五天开始练习,练习出来的都分给和御膳房关系好的小宫女了。
汤圆也特别好吃,桂花豆沙、黑芝麻、玫瑰酱的都特别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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