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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几个人,刹那间都惊呆了。

先是陈伯,嘴巴张的大大的, 心中乱乱地想:“这温家的女孩子果然痴愚到了这种地步吗……先是不跪皇帝,现在又这样胆大包天……”

然后是养谦,向来精明睿智的温大公子, 无法弄清此刻自己的感觉:妹子这是怎么了?难道、难道是真的呆傻起来了吗?

范垣眉头紧锁,他的手已经松开了朱儆, 两道目光像是秋日的霜冷,极具杀伤力地落在了琉璃身上。

再就是郑宰思了。

郑大才子是在场众人之中最为放松的一个,他的嘴角甚至是微微上扬的, 目光闪烁,透着一股子“好戏登场须仔细欣赏”的饶有兴趣。

朱儆本是小孩子撒娇撒赖,又因为琉璃先前出现的时候就抱紧了自己,冥冥之中,母子之间许是有一种心灵上的牵绊之意,所以在最无助的时候选择扑了过来。

此刻被琉璃抱住,小皇帝一怔之下, 突然倍感温暖,同时却又有一股莫名的委屈突然而至,这心里暖意跟凉意交织, 让小皇帝无法按捺, 索性“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没见到儿子的时候, 琉璃日思夜想,只是因为知道朱儆人在皇宫,要相见犹如登天,所以苦苦按捺。

却万万想不到母子相见,却是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而且朱儆又是这样令人心疼的反应。

听着小皇帝撕心裂肺的哭声,琉璃更是心痛如绞,泪像是泉流般奔涌不至,恨不得紧紧搂住朱儆,百般地抚慰哄劝儿子。

但是周围这几个人,尤其是范垣跟郑宰思,简直如虎狼般,眈眈相向。

何况还有陈伯,还有温养谦……如果真的这样不顾一切地母子抱头痛哭,那后果……只能用一个“不堪想象”来形容。

侥幸的是,“温纯”痴傻之名在外,所以自己的种种反常,皆可以暂时往这上面来推。

琉璃深深呼吸,狠命地把心底的悲辛种种生生地压回了肚子里。

她的手轻轻地在小皇帝的背上抚了两下,又摸了摸朱儆的头,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泪。

朱儆大哭了一阵,心理有所宣泄,被琉璃这般温柔相待,便不由地停了哭泣。

琉璃轻轻扶住他肩头,缓缓地蹲下身子。

跟小孩子面对面,四只被泪浸湿的微红的眼睛相对,琉璃突然伸手扒住嘴跟眼角,伸出舌头,同时翻了个白眼。

本来极为伤心的时候,突然看见这样的鬼脸,小皇帝吃惊地睁大双眼,然后便挂着泪,“哈哈”地破涕为笑了。

***

毕竟知子莫若母。

琉璃深知朱儆的脾气,也知道怎么哄才是最有效的。

眼见小皇帝转怒为喜,咯咯地笑个不停,琉璃也松了口气。

但同时对于围观的这几位而言,各位的心情自然也是相当的“难以描述”了。

郑宰思第一个开口,侍郎大人笑道:“哈,温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呀。”

养谦在旁边简直是捏着一把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被妹子的举止弄得魂飞魄荡,无法言喻。

听郑宰思如此夸赞,养谦的心弦略松了几分,却也不敢怠慢,小心上前拉了拉琉璃,低声道:“妹妹……不可冒犯陛下。”

郑宰思笑着摇头道:“不碍事的,陛下难得跟温姑娘这样投契。”

范垣目光复杂地瞟了琉璃一眼,重对朱儆道:“陛下,该回宫了。”

朱儆既然已经开怀大笑,就不好再拿出无赖孩童的样子来了,他哼了声,不理范垣,却转头对郑宰思道:“郑侍郎,陪朕回宫了。”

郑宰思一笑,躬身道:“臣遵旨。”

朱儆刚要走,突然回头看向琉璃。

正琉璃也眷恋不舍地望着他,好不容易母子相见,这么快就要分开,如何能够忍心。

但如果这会儿流下泪来,一定会惹的朱儆也随之情绪反复,琉璃便歪头向着小皇帝微微一笑。

朱儆见她笑了,就也高兴地露出笑容:“你叫什么?”

琉璃心底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更加无法回答了。养谦在旁道:“回陛下,请陛下恕罪,小妹阿纯,她、她从小儿不会开口说话。”

“不会说话?”朱儆吃惊,疑惑道:“但是方才……”

小皇帝盯着琉璃,有思忖之色,乌溜溜的眼珠灵动地转了转,并没有说下去,只道:“朕知道了。”

他转头对郑宰思道:“郑侍郎,回头你对太医院说一声,派几个高明的太医,给这位温姑娘看一看。”

郑宰思微笑:“陛下放心,臣回去即刻就办。”

这大大出乎养谦所望,当即忙跪下去:“多谢陛下!”

朱儆又看了眼琉璃,握着郑宰思的手出了门。

范垣反而落在了后面,目送两人出门,范垣将走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望着琉璃,又看向养谦。

面对这位莫测高深的首辅大人,养谦先前放松的心情蓦地又紧张起来。

他隐隐猜到范垣会说什么……多半是问他们为何会在陈家,养谦心里也已经暂时拟好了一个答案。

可是就算能暂时的搪塞过去,养谦自问:连他自个儿也不知道,妹子为什么居然会直接找到了皇太后昔日的闺房,并且跟小皇帝……似乎相处甚好。

不料范垣并未说别的,目光淡扫,便负手迈步出门而去。

***

直到目送范垣出门,养谦才算敢把喉咙里的那口气吐出来了。

可还未完全放松,就听一个声音突然说道:“你怎么会跑到我们姑娘先前的闺房?”

是陈伯。

因为小皇帝跟范垣两个极重量级的人在跟前儿,还有个不可小觑的郑大才子,养谦几乎把陈伯淡忘了。

听陈伯猛然发声,养谦惊得抖了抖。

琉璃早低下头去,随着朱儆的离去,原本扮出的笑也在她脸上消失无踪。

心里难过的很,像是魂魄也跟着儿子走开了。

她恨不得跟着朱儆而去,只可惜并没有这个道理。

这会儿虽然听见了陈伯的质问,却置若罔闻。

其实琉璃也知道,养谦会替她回答的。

果然,养谦道:“实在对不住的很,我妹子……也不知怎么了,大概误打误撞的就跑到这里来,没想到……”

他眨了眨眼:“老丈,怎么皇帝陛下竟然会在这里?”

陈伯又哪里会知道朱儆怎么会横空出世地窝在此处?他还想找个人问问呢。

“这儿是太后昔日的居处,皇帝自然是想娘了。”没有范垣在场,陈伯不再忌讳,悻悻地回答。

养谦皱眉道:“怪不得今儿早上街头的巡逻岗哨加了那么许多,昨儿首辅大人就匆匆地出了府,必然是因为要找寻陛下……只不过,陛下竟然能够独自一个人跑到这里,藏了一整夜而不被人发现,实在是……”

陈伯也有些后怕,自己空守着这房子,小皇帝偷偷跑进来,他却一无所知。

“好了好了,我问你话,你反而跟我扯这些,”陈伯挥挥手,“早上你们来的时候我就觉着奇怪,怎么她看起来像是直接就跑到这里来的?难不成她早知道皇帝会在这里?”

“这怎么可能,”养谦忙摆手,“我妹子在范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只是、只是因为我跟她说起过这房子,所以一大早儿就急着要来看看,谁知能正好儿遇到皇帝陛下呢。”

——这话,原本是预备回答范垣的质问的,没想到在陈伯这里先交代了。

陈伯疑惑地盯着琉璃:“真的?有这么巧?”

养谦道:“不然呢,难道我妹子能掐会算,知道皇帝在这里?首辅大人都不知道呢。”

说到这里,陈伯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等等,那个郑侍郎,他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养谦一愣,不由地看向琉璃。

琉璃听了陈伯的问话心里也是怔住:的确,郑宰思从哪里跑出来的,她也不知道。

郑宰思显然并不是从陈府正门进来的。

从侧角门用琉璃的那个法儿,以他的身形自然也不能够。

那么郑侍郎是从哪冒出来的?又是为什么……他会找到陈府,而且还先范垣一步呢?

***

琉璃三人不知道的是,几乎是相同的问题,范垣正在问郑宰思。

陪着小皇帝回宫的路上,范垣道:“郑侍郎怎么会在陈府?”

郑宰思道:“我在陈府的理由,跟首辅大人的一样,只不过我比首辅大人到的快一步罢了。”

“是吗?”范垣扫了眼这个狡猾如狐狸的人。

范垣去往陈府的原因,是因为他终于领悟了,——朱儆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一定在他最愿意呆的地方,那就是陈琉璃旧日的宅所,这郑宰思居然也能料的如此之准?

郑宰思笑道:“我陪陛下读书读了那么久,陛下常常想念皇太后,我是深知的,他毕竟年纪小,一时情难自已,擅自跑出去,阁老还是不要过于苛责了。”

范垣不去理会他的和稀泥招数,只又问道:“郑大人是怎么进入陈府的?”

“这个有点不好意思,”郑宰思摸了摸鼻梁,坦然自在的样子,哪里有丝毫的不好意思:“陈家那旧仆有些难缠,我是跳墙而入的。”

范垣禁不住淡乜了他一眼:“那么,郑大人到的时候,温家阿纯是已经到了,还是如何?”

“她已经到了。”

“是吗,”范垣顿了顿:“她在做什么?”

两人说话间,朱儆已经回到了寝殿,小皇帝回身坐了,叫道:“郑侍郎,你吩咐太医院了没有?”

郑宰思忙道:“臣正要去。”

“快去。”小皇帝不由分说。

郑宰思笑笑,向着范垣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范垣上前,还未开口,朱儆道:“少傅又有什么教训,朕听着呢,你说就是了。”

范垣的确满腹的“教训”,可听小皇帝这样说,反而不开口了。他问道:“臣看,陛下好像有话要说。”

朱儆到底年幼,沉不住气:“你大概也知道了,朕是假借着传召戏班子进宫的机会跑了出去,你不可责罚那些人,此事跟他们无关,你若要责罚,就责罚朕好了。”

范垣道:“陛下为何要偷跑出去。”

朱儆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范垣不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朱儆,两人目光相对,小皇帝转身:“如果没有别的事,朕饿了!”

陈太监忙道:“陛下稍等片刻,御膳一会儿就送过来了。”

朱儆道:“朕要先睡会儿。”

范垣看他要走,便道:“陛下。”

朱儆止步,回头瞪向范垣,小手握成拳,满面戒防。

范垣看他一眼,垂下眼皮道:“臣并没有想要苛责陛下的意思,如果……陛下真的想念皇太后,想回陈宅,大可直接告诉臣,臣……会亲自领陛下去。”

朱儆的双眼逐渐睁大。

小皇帝本认定了范垣得狠狠地喝骂自己,毕竟先前虽然也胡闹过,却没有这次一样闹得如此满城风雨。

没想到,范垣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说真的?”朱儆忍不住问,突然又道:“你骗人,就算朕开口,你也绝不会答应。”

范垣的眼前,出现在陈府旧宅,朱儆抱紧琉璃嚎啕大哭的情形。

他从来当朱儆是个小皇帝,是君主,再加上因为琉璃的死,更让他敛起了心中最后的一点情意。

可朱儆毕竟只是个才五岁的小孩子。

先前,当遍寻皇宫找不到小皇帝的时候,范垣唯一所想的,就是让朱儆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

他不想再说教,也不要再扮什么黑脸“恐吓”他,只要那个孩子好好地在跟前儿就行。

因为那个小家伙,不仅仅是一国之君,更是陈琉璃所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也是他跟陈琉璃……唯一的羁绊了。

陈太监忙在旁边道:“陛下,首辅大人怎会欺瞒陛下?”

范垣深深呼吸:“还有一件事,陛下若真的想念皇太后,以后就不要再随意把自己置入危险境地。”

“我不怕什么危险。”小皇帝红着眼睛说:“我想母后了,如果我死了就能跟母后在一起,我宁愿……”

“陛下!”

朱儆话还没有说完,陈太监跟范垣双双喝止。

朱儆吸吸鼻子,转身往寝殿里头走去,一边走一边抬起小手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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