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顾宜修家里窗帘全都拉着, 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慢慢摸索着朝自己家走去。
该不会是顾宜修家把所有灯都打开了所以跳闸了吧?
回到自己家发现她家也没有电, 想来应该不是顾宜修家的问题。他们小区的物业一向还是很靠谱的, 现在停电也是很少见, 想来过不了几分钟就会恢复, 她倒是不着急。
从客厅的窗户看去,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天地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也许停电也和这大雪有些关系?
因为外面在下雪,虽然停了电, 她家客厅的能见度居然还不错。
转过头去, 就看到了黑洞洞的顾宜修家。
许嘉容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关上门, 于是又摸索着走回去, “要我把窗帘拉开吗?外面还挺亮——”
“不要!”顾宜修的声音已经完全失去了镇定。
许嘉容吓了一跳,拿出手机来朝着刚才他们吃饭的桌子那里照去,却没有看到顾宜修的身影。她着急地将手机光四处晃了一下,都没看见他, 但刚刚那个声音明明就在跟前。
忽然她眼睛往下一瞥顿时看到桌子下有一团黑黑的影子,等到用手机照了一下之后, 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是顾宜修。
他将自己蜷成一团躲在桌子下面, 明明是个高大修长俊美到看着很有些高冷的男人, 这会儿低着头,双手抱着膝盖,仿佛在恐惧整个世界。
许嘉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蹲下去,“……顾宜修。”
“嗯。”他闷闷地回答。
她松了口气,“你还好吧?”
他抬起头来,那双明润漂亮的眼睛如湖水一样深邃,却并没有失去理智的模样。
许嘉容略微放了心,就想要站起来,却被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抓住了手,她踉跄了一下被拉得坐在了地上,手机都“啪”地一声掉在了一旁,光线暗下去。
“陪陪我。”
他没有说出口害怕,但是许嘉容发现他的手是那样冷,像雪一样冷。
地上是有地暖的,地面的温度并不低,她坐在地上陪着他,迟疑了一下才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的手紧紧抓着她的,似乎渐渐有了些温度。
她的手那样暖,是他熟悉又陌生的体温。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坐在桌子下方的黑暗里,仿佛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那么狭小温暖,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以及低低的心跳。
黑暗中,许嘉容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顾宜修的影子。
他似乎越靠越近。
他的呼吸拂在她的脸颊。
许嘉容觉得,他好像要亲吻她了。
忽然就在这一瞬间,世界恢复了光明!
许嘉容的眼睛无法适应这刹那的光亮,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顾宜修的唇落在了她的脸颊,一个温柔的吻竟然丝毫没有受到来电的影响,他依然吻了她,尽管瞄准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对。
许嘉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时,又是一个吻落在她的唇角,一触即离,几乎像是错觉一样。她瞪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唇。
身旁的顾宜修已经完全没了刚才那脆弱低落的模样,他带着笑看她,在音响恢复工作之后,伴着柔和的夜曲,在被遮住了大半灯光的桌下,他的笑如同月色一般清澈迷人。
许嘉容脸红了。
顾宜修头一探,就从桌子下面出来了,然后伸出手,“来。”
许嘉容握住他的手,跟着他站了起来,这一使劲差点直接冲进他的怀里,即便她努力站住了,两个人仍然靠得很近,她的耳朵立刻烧了起来,火一样烫人。
幸好顾宜修下一刻很绅士地放开了她,两人重新坐下来,或许是因为音乐太柔和,夜又渐渐深了,听不见雪声,反倒有了令人安心的静谧。
“我害怕下雪天,尤其是黑夜。”顾宜修忽然说。
许嘉容惊讶地看着他,顾宜修给她倒了杯一杯茶,自己也抱着温暖的茶杯,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夜里,面对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邻居,竟然莫名其妙有了无法抑制的倾诉欲。
“我六岁的时候,跟着妈妈一起来往于各个国家。那时候,恰好住在北欧的一座城市,要到圣诞节的时候,保姆阿姨请了假,她就带着我到处跑。嗯,那是她事业上的关键时期,经常忙得昏天黑地不分白天黑夜。”顾宜修的声音轻缓平静,他的医生告诉过他,有些事一直逃避反而对他的状态而言不是好事。他已经能够摆脱治疗抑郁症的药物,说明那件往事对他的影响已经不那么大了,比如今天这个下雪天,至少在停电之前,他能维持相当正常的状态。
许嘉容点点头,她在社区待了那么久,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倾听。
而脸上温柔的微笑和坦荡诚恳的眼神,也会是倾听者的加分项,于是顾宜修就很顺利地说了下去。
“那天天已经黑了,她为了谈一个合同,开车带着我去了城郊,然后将我留在车里,给了我一条保暖的厚毯子,她前去和对方商谈。这一谈,就谈了很久很久很久。”顾宜修抬起头来,看向被他遮掩得很严实的窗户,“那天,雪下得好大好大,在寂静的黑夜里,先是雪落在车上的簌簌声,之后,就是雪渐渐挤压车顶传来的刺耳声音……我缩在座位下面,那几个小时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我来说,都是最恐怖的梦魇。”
许嘉容听他简简单单地陈述了当年的往事,似乎只是为了解释他为什么会害怕雪的声音,害怕这雪夜里骤然而来的黑暗。
她也讨厌下雪天,也有让她梦魇的过往,可是她却没有顾宜修那么勇敢,至少她无法和其他人倾诉这样的事。不过,她也确实没有像顾宜修那样在太小的时候经受那样精神上的折磨,以至于直到现在仍然无法摆脱那种影响。
“我们这里其实已经很久没下雪了。”她柔和地说,“我觉得以后也不会常下雪的。”
顾宜修笑起来,“嗯,不然我可是要被迫搬家了。”
夜色渐深,在这样一个雪夜里,孤男寡女这么晚在一起似乎不太好……等到许嘉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才惊奇的发现,和顾宜修在一起的时候,她平日里时常出现的“尴尬症”居然并没有犯!
许嘉容长得很漂亮,从小到大其实并不乏人追求,除了和宁锐那一场完全称不上是恋爱只止步于“朋友”的暧昧之外,她从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只要她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会浑身不自在,尴尬症会迅速找上她。当初和宁锐在一起的时候,破除这种尴尬也花了小半年的时间,一开始,她和宁锐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同样会十分尴尬的。
可是,今晚和顾宜修在一起,却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甚至,顾宜修吻了她。
等她后知后觉地摸向自己的唇时,心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怎么了?”顾宜修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摆脱了刚才的恐惧,他的心情渐渐上扬起来,而且他发现,许嘉容是十分管用的安定剂,仿佛只要看着她温柔的笑,与她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对视,就能够赶走心中的恐惧和阴暗,她的身上,有种莫名的亲和力,令他原本浑身发冷的状况迅速减轻,他似乎还能感觉到她手上那暖融融的余温。
许嘉容正要说话,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顾宜修走过去,迟到的外卖这才送来,外卖小哥道歉说外面的雪太大,延误了不少时间,顾宜修笑了笑表示不介意。反正,他现在也不需要这份外卖了。
“呃,那我就先回去了。”许嘉容迅速说。
反应过来之后,她的耳朵脸颊都发起烧来,不好意思再留在顾宜修的房子里,毕竟他和她,昨晚还在一张床上睡觉……想到这里,她的头顶又热得快要冒烟了,心脏也无端端怦怦乱跳起来。
拿着外卖的顾宜修站在门口,许嘉容要离开,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走过去,令她一时间手脚僵硬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把自家的门打开之后,她又迟疑了一下,才转过头去。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外面还下着雪呢。
顾宜修凝视着她,手中还拎着外卖盒子,耳朵泛着和许嘉容一样可疑的红色。
“如果我说有问题,你会留下来吗?”
许嘉容:“……”
她觉得,自己快要烧着了。
顾宜修是个坏蛋!
这让他既然生气又心慌,她这是什么意思,要彻底和他划清界限吗?
这时,许嘉容正心情很好地走在熟悉的小区里。
“啊,刘阿姨,又种葱呢?”
“哎,小许啊你回来了?”口吻里都是惊喜,她没有问她离开的时,只是高兴她的“回来”。
“是啊,阿姨,种在盆里是好的,可别又种到绿化里了。”
“上次种的你们给我拔了,还没找你算账呢。”嘴上说着算账,脸上却笑得很高兴,“来来来,我刚好煮了玉米,来拿一个吃!”
“不了阿姨,我还要去办公室报道呢。”
“张爷爷,又打牌去呀?”
抱着水杯的老爷子慢吞吞地看向她,“哎呦,小许啊,回来了?”
“嗯,回来了。”
“老罗,换班了啊?”这是穿着陈旧制服的门卫。
“啊,小许你回来了?”
“对啊。”
“崔奶奶,一会儿我来陪你晒太阳哈。”
“好好好,回来就好!”
抱着猫的老太太窝在椅子里,阳光温暖地洒在她的身上。
许嘉容脚步轻快,一切的一切,都这样熟悉,满满地填进了她的心里,一路上总有人和她打招呼,热情地问她是不是回来了,“回来”这个词,让她内心深处有种涨涨的快乐。
“高书记,我回来了!”
胖胖的中年男人看着一脸慈和,正拿着花洒给社区前头的花丛浇水,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露出亲切的笑容来,“小许啊,欢迎回来。”
社区里的人都是她熟识的人,同事是她熟悉的,书记也是。
所有春桥社区的人都知道,高书记从来不发火。不论面对着谁,他永远是笑眯眯的,然而真正熟悉他的人会说他是笑面虎。要管一万多人的老社区,都是农村转城市的拆迁户,这里头的关系可复杂得很,如果没有手段和魄力,根本是很难坐这个位置的。
新型的社区和以前的村差别很大,社区是服务型的,又要管理各项事务,上下的事儿可简单不起来,再加上拆迁小区都是社区代管物业,更是上到国家政策,下到鸡毛蒜皮,都归社区做,要挑起这担子,单靠“脾气好”那是笑话。
小小的社区书记,是真正直面群众的基层,也是真正极其考验能力的地方。
“你调走之后,你那网格可没人接手,正好你回来了,那一片儿还是你的。”高书记慢条斯理地说。
许嘉容笑起来,“好。”
社区网格化的要求是近几年才有的,划分给许嘉容的三百户居民,她需要时不时走访,这些居民有事儿都可以找她,不管是要办个事儿打什么证明,又或者是楼道的灯不亮了家里的水管裂了。
老社区没有物业,也没那么多讲究,有什么事找上社区总是没多大错的。
“刚好碰上创建下午他们都要去清理楼道,你跟着一块儿去吧。”
“嗯。”
“带上相机拍几张照片。”
许嘉容跑回办公室,就看到孔春晓将一副手套丢过来,“听到你要回来的消息我简直不敢相信,”她上前两步指着她泼辣地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蠢,连享福都不会享啊!不是大小姐吗,连怎么过大小姐的日子都不懂?”
“春晓姐姐,你不喜欢我回来啊?”
“你怎么这么不识好!”
孔春晓横眉对她。
本来办公室里剩下几个人看到许嘉容回来一时间高兴中还透着一两分尴尬,毕竟之前他们都不知道许嘉容是这种出身。
被孔春晓这一发飙,倒立刻就冲散了尴尬。
“走了走了。”任主任笑呵呵地说,“咱们清楼道去了。”
任主任是春桥社区的副主任,年纪大了,临近退休也就混到这个位置上,平时一贯是个老好人。
“哎,别拿相机了,相机太重,直接手机拍吧。”
“好。”
许嘉容掏出手机来,恰好电话响了起来,这手忙脚乱之下手机差点掉地上,想接起来触屏却完全没反应!
越是着急,越是怎么按都没用。
一旁的王媛媛一下子笑出声来,乐不可支地说,“嘉容啊,你这不脱手套,要怎么接触屏的电话啊。”
许嘉容:“……”
她才不是平时就这么蠢呢,是心太乱了而已!
“喂?”好不容易接起来,她脸红红地说。
那边传来顾宜修温柔的声音,“工作在忙吗?”
“也没有啦……”许嘉容看着周围同事满脸八卦的表情,脸更红了。
“晚上你想吃什么?”
“啊,问这个难道你要做饭吗?”
“我正准备去买一些你喜欢吃的菜,如果你不嫌弃我做得难吃的话没问题啊。”
“还是算了,”许嘉容笑起来,“你看着买就好啦,我回来做给你吃。”
“嗯……我先努力看看,不行再让你出手。”他开玩笑。
许嘉容的声音温柔起来,“好。”
挂掉电话,顾宜修呼出口气,刚刚许嘉容好一会儿才接电话,闹得他的心七上八下的一时间心绪纷乱,幸好她接了。
他仍然站在他童话世界一样的工作室里,设计本上画完的是一株憨态可掬的多肉。
野城不仅仅是一座生活着各种动物的城市,而是它整个都是活的。最基础的其实是各种生活中常见的物品和城市的玩具化,赋予它们更灵动的线条和丰富的个性,才会让这个游戏和动画变得更加有趣。
其实整个野城世界,几乎都是始于最初顾宜修的玩具设计。
现在只在于更丰富这个野城,他开始添加各种各样有了生命的植物。
他稍稍收拾了一下,才换了衣服准备去附近的超市。
哪知道刚出门,恰好撞上一人从电梯里出来。这人西装革履,戴着一副眼镜,一看就是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样儿,然而下一刻,这精英样就崩坏了一半。
“你要出门?”来人满脸震惊。
顾宜修皱眉,“魏立夏,我还以为你最近都不敢再来找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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