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中泽仍旧是惯常的冷淡模样,双眼低低地垂着,谁也不看。倒是许欣妍挑衅似的看过来,下巴比平常扬得更高。
安溪忽然就改了主意,乖乖地蜷在南家辰身侧,向着对面的两个人微笑:“不好意思,因为一点私事要拖慢大家的进程了,我们会尽快赶回来的。”

陆中泽的脚步停了一下,转过头来瞥了南家辰一眼,话是对安溪说的:“他们家能有什么私事,哪件事不是在报纸上大张旗鼓叫人知道的。不是很怕闪光灯么,这下不怕了?还是幻想自己可以一飞登天、嫁入豪门的时候,就不怕了?”

冷言冷语让安溪不快,当场就要开口反呛,转念又收住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尽力维持住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对的陆先生,有合适的人陪着,任何情况都没什么好怕的。”

她看见陆中泽黑了脸快步走开,许欣妍追上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一连串踢踢踏踏的声音。

南家辰轻快地吹了一声口哨,一只手仍然搭在她肩上,把头探到她正前方,跟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我有好多年没有看到他脸色这么黑了,你很有本事。”这个姿势,从背后方向看起来,特别像两人正在亲吻。

安溪挺直了身子没动:“拿我当枪使,你也不是什么好货。”

在他们背后方向,陆中泽步子迈得极大,一直走到楼梯的拐角处,才停下来。许欣妍急追过来,手挽上他的胳膊:“Vincent,等我一下,我们不是要先去见Nancy姐?”她侧头看陆中泽的脸色:“你生气了?”

陆中泽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嘴角满是嘲讽:“你们要我尽力帮忙拿下奥兰,我做了,你总不能要求我还必须高高兴兴地做吧?”

许欣妍被他劈头盖脸说得一愣,刚才那副带着点亲近讨好的表情,立时就散了:“对,我管不了你心里怎么想,总之你要是想知道Jason在遗嘱里说了什么,就照我说的做到我满意为止。”

见他不说话,许欣妍又稍稍调整了语气,尽量温柔地说:“Vincent,你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你用理智判断一下,我才是你最理想的伴侣。如果我们结婚,爸爸那边可以给你很多支持,你想在美国或者中国发展事业,都OK,这会是一场很完美的婚姻,Nancy姐也这么认为。”

陆中泽冷冷地瞥她一眼:“在你们眼里,婚姻是各取所需的契约交易,在我这不是。你最好用Jason的遗嘱要挟我一辈子,直到我死的那天。”

安溪和南家辰,当天就订了飞往新加坡的机票,南家辰的父母住在那边。

从走出飞机开始,安溪就感觉得到,一直有人在对着他们拍照。在机舱门口,南家辰给她头顶扣上一顶帽子,一边做着看似亲密无间的动作,一边提醒她:“如果不想有日后不忍卒睹的照片流传于世,就不要四处乱看,可以微笑,不要说话,快些走过去。”

这些都是安溪从前经常叮嘱别人的话,大部分表情怪异的丑照,都是在说话的时候无意识被拍下来的,现在终于轮到别人来叮嘱他。

新加坡显然是南家辰的主场,当地媒体对他异常热情,而南家辰只是礼貌娴熟地微笑挥手,然后拉着安溪从VIP通道快步离开,坐上了南家来接人的车子。

南家有一处老宅在荷兰路附近,另有一处别墅在圣淘沙岛上。车子直接载着安溪,去了圣淘沙,当地媒体已经从行车路线里看出了端倪,南家仍旧当这个女孩子是南家辰一时兴起,根本不让她踏进老宅的大门。

南爸爸在开敞的别墅院子里,与南家辰拥抱,看上去一派亲近热络,让人直有多年父子成兄弟的感慨。安溪适时地上前问好,送上礼物,得了南爸爸几句称赞,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南妈妈出现。

当别墅大门把所有围观的眼神和不停闪动的闪光灯都隔绝在外时,南爸爸和南家辰都像卸下了面具一样,脸上半点笑容都看不到了。

南爸爸一句话也不说,径直上楼去了,南家辰也一样不说话,直接带安溪去自己的房间,让菲佣准备吃的来。这对父子之间,出奇地冷漠。

没等安溪发问,南家辰已经直接把一摞报纸放在她面前。安溪很惊讶地发现,报纸上竟然用“浪子归家”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南家辰的这一趟行程。

报道免不了要提及过往,安溪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南家辰一直是这个家庭里,很叛逆的一个孩子。他是南爸爸和南妈妈的小儿子,因为跟父母关系不和,就一个人跑到香港去读书,后来做自己的私募基金,完全不考虑回来接受家里的生意,以致于南爸爸现在年纪大了,仍旧不得不借助外人来管理公司诸多事务。

媒体也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南家轩,那是南家辰的哥哥、南爸爸和南妈妈的长子。在记者笔下,这个叫Jason的男人,有英俊的外表和杰出的学历,含着金汤勺出生,却从不骄纵。他曾经是南爸爸最骄傲的未来继承人,接人待物彬彬有礼,只可惜,他已经去世了,在重症病房里拖延了数年生命之后,去世了。

如果不是南家财力雄厚,这数年的光阴,就足够把家人拖垮了。可是对于南家轩来说,一切评论都只是替他惋惜,如此完美的男人,还没有来得及叱咤商场,就在病床上行尸走肉地趟了数年,跟无数垂暮的生命,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看过了报道,安溪有点奇怪地问:“怎么没见到你的妈妈,她不住这里么?”

这问题好像戳到了南家辰心里隐秘的痛处,好半天过去,他才哑着嗓子说:“我妈妈只来过这里一次,那年我们刚刚买下这栋房子,妈妈只是想来量一量花园的尺寸,然后亲自去选花种。她在门口被记者拦住,问她怎么看……南先生和那位小姐的事……”

他停下片刻,才接着说:“我妈妈一步都没能踏进这栋房子,等外面的记者散了,我带你去见见她。”

天黑之后南家辰才带着安溪出门,这里接近赤道,一年里总是昼夜平分,天黑的时间其实算比较晚了。南家辰没叫司机,直接自己去车库开了车出来。

见到南妈妈的时候,安溪就明白了,为什么南家辰会说,她一步都没能踏进那栋房子。这里是一处条件优越的疗养院,南妈妈是疗养院里的病人,她已经中风瘫痪了。虽然有护士很细心地照料,她的行动还是很不方便,大半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每天上下午各有一次出门的机会,需要有人把她整个抬放在轮椅上。

“前些年妈妈还是能说话的,”南家辰向安溪解释,“她不愿意再回家,自己坚持要来这里。”

他从护士手里接过装着晚餐的碗,一口口喂给南妈妈吃,安溪从床边拿起纸巾,坐过去帮她擦干净嘴角掉出来的饭粒。

大概是年纪确实大了,中风的病症没有再犯,人的状态却不大好了,南妈妈见到南家辰,也完全没有激动的表示,只顺从地把饭一口口吞下去,似乎把他当成了新来的护工。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知书达理的美人,”南家辰向安溪解说,“五官很漂亮,你看我就知道了。”

听见如此自大的话,安溪却说不出戏谑的话来。南家辰又说:“我外公是很有名的学者,妈妈嫁进南家,多少年一直都过得很顺遂。我爸爸未必就是个什么绝世好男人,但是他爱惜自己的名声,那是他在商场上与人交往的倚仗,不敢乱来。他们唯一头疼的问题就是我,因为我一直比较调皮,从小就跟哥哥打架、跟爸爸梗着脖子吼。”

“其实那时候我早就知道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妈妈。那些记者直接撕开了伤疤放到妈妈面前,妈妈是被保护得太好的淑女,连一句高声的话都不会说,就这么硬生生把自己气病了。”

病榻上的老人,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有过什么样的风姿,一碗米饭吃光,南妈妈的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不知道是要添米饭,还是要喝水。

南家辰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叫护士进来,起身叫安溪跟他一起回去。停车的地方就在门口,南家辰提议走一圈再回来开车。

疗养院里有个很大的花园,通道两侧满是树木和各色鲜花,沉默无声地走了半圈,南家辰开口问:“你做公关这么多年,你告诉我,撕开别人的痛处来博眼球,是那么值得自豪的事情么?”

安溪停下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那一年记者口中你爸爸外面的女人,指的是陆中秋么?”

南家辰耸耸肩:“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何必还问。”

安溪还不罢休,继续追问:“如果是陆中秋犯下了错,你为什么一定要跟陆中泽过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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