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端平二十三年,金陵贡院在最后一场考试之后,突然大火, 虽然救火及时、处置得当, 并未有人员伤亡, 可是试卷烧毁大半。士子们留在金陵迟迟不去,等待着朝廷的处置措施。
林海是在八月十九收到了金陵传来的消息, 家人深夜报:贡院大火!
“老爷, 这会怎么样呢?”贾敏心中不安。
林海在卧房里走了几圈才道:“贡院里那个样,着火并非是开天辟地,就连本朝高祖皇帝的时候,贡院也着过火。失火不要紧,按照前例,朝廷会在下个月让秀才们补考, 而且这种情况,录上举人还会略多一些。”
贾敏却道:“原来我当那疯和尚胡说的, 现在……要不我再去栖灵寺烧香, 要不然请修泉大师想个法子?”
“夫人, ”林海搂着妻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阿琰前头考的顺利,说不定这次遭些小厄,日后会试、殿试更加顺利呢。”
可是贾敏却没让他劝好,翻来覆去之后,她还是决定约上孙家弟妹,一道再去烧香。八月二十贾琰、孙钟的信都送到了,俱言无事,他们出场之后才发现起火。林家、孙家这才安心。
八月末朝廷又下旨:九月初九开始,金陵乡试重考,除第一场外题目不变。士子们这才松口气,安心准备应考不提。
扬州的家人们都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安心等着他们归家,却万万没想到九月二十六日,只有两个年轻人返回扬州,且孙钟和孙家管事都是躺着回来的。
扬州知府衙门的后院乱哄哄的,赵氏用帕子擦着眼泪,一边问道:“大夫,这孩子可还好?”
白胡子的老大夫慢慢悠悠说:“尚好尚好,令公子病的虽重,所幸延医问药及时啊。”
床上的孙钟虚弱笑道:“娘,都说了不要紧的,伯衡看见我被差役架出去就赶紧跟了出来。多亏他了,唉,累的他没考完试。”
赵氏这才知道怎么回事,急道:“还请大夫帮这孩子开几服药调养一下。”说着帮孙钟掖掖被角,来到了前厅。
孙高正与贾琰说话,赵氏进来的时候,贾琰连忙起身行礼,却被赵氏赶紧拉住。赵氏看着他,就要拜道:“好孩子,你实在是救了钟儿一命!”
贾琰连忙避开:“婶婶千万不要这样,贾琰受不起。”
孙高奇道:“你这是做什么?”他还不清楚情况,就听赵氏落泪将贾琰看见孙钟被人拖走之后,放弃考试跟出来照料的事情说了。
“世侄啊!”孙高眼圈都红了:“阿钟交了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他修来的福气!”
贾琰连道不敢:“我与应祥都在地字号房,第二场末尾的时候,看见了应祥无知无觉的被人带走,自然要过问。否则还能对得起我与应祥这两年的交情么,师叔、婶婶,还请万勿如此。论起来,倒是正行兄更辛苦,他出了考场就知道应祥和贵府管事都病了,我顾不上的事情,来往迎送,都是他代为出面的。”
“对了,正行呢?”孙高这才发现许直没有回来:“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贾琰道:“应祥好了些,执意要回来,以免二老不放心。因着管事病了,不能没有做主的人,我就同他一起回来,轻车简从。正行兄留下收拾,然后赶上来。”
孙高握着贾琰的手连连叹息,赵氏也是再三感谢,还有留他吃饭,贾琰却道:“长辈关爱,侄儿心领了,如今应祥已平安到家,我也得回去拜见舅舅舅母,以免他们担心。”
“也罢,”孙高这才松开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择日,我与你婶婶一道过府。”赵氏依依不舍的将贾琰送走了。
贾琰这才脱身带着阿原先回家,长生与陶厚都被他留下帮着许直,回家换了衣服,他在浴桶里就睡着了。要不是阿原发现,险些滑到桶里呛水,贾琰出来裹着袍子就靠在榻上睡着了。还是阿原同韩冯氏商量着,他们先去林府报个信。
林海听到阿原过来禀报也是一愣,不是说无事的么,怎么就变成了孙钟因病退出、贾琰也跟着半道离开考场了?
贾琰一直睡到了次日辰时,懒洋洋的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身子,吃了早餐才去见了舅舅。
林海同贾敏都在正房,连黛玉也在隔间担心的等着,担心贾琰也病了什么的。
贾琰进来向舅舅舅母问安,又将事情讲述一遍,又道:“八月考完试的时候,应祥就不太舒服,当时想着不耽搁重考,就也没当回事。九月出场的时候,应祥就有些不舒服,外甥后来才知道,我们九月进去考试当天,孙家管事也躺倒了,和应祥一个病:搅肠痧。”
如此这般,听的林海贾敏连连叹息,贾敏看着贾琰的眼神全是慈爱和欣赏:“你做得对,读书也好,将来为官也罢,根子都在做人上头。这才是立身之本,你这样才是至诚君子之举。”
林海也道:“这也算不负你们相交一场。立身世上,对待友人,自然是以诚为本,今日你能为了友人做到如此,他日你的友人也必不负你!”
贾琰:“外甥受教。”
林海笑着让他坐下:“这倒不要紧,左右你还小,便是在等三年又如何。”在林海看来,且不论贾琰同孙钟好歹算是梁鸿广门下徒孙,就是冲着长辈之间的关系、贾琰与孙钟的交往,换成林海自己也会这么做。
室内气氛其乐融融,全然没有因为贾琰放弃考试而有什么不快,连黛玉都出来问“考试有什么新奇事”,贾琰就给她讲起了秀才们碰在一起的一些趣事。
他们说话不久,贾琰突然想起一桩事,就对林海同贾敏说道:“舅舅舅母,还记得雨村先生吧?”
二人自然点头,贾敏还道:“我记得他好像是去金陵做知府了。”黛玉也盯着贾琰看,等他的下文。
贾琰就道:“外甥在大夫给应祥治病的时候听了个热闹。贾雨村在金陵判了个案子,事主是金陵乡绅冯氏,犯人是紫薇舍人薛家之后,而贾雨村公然纵放了薛家公子。此事,市井颇有物议,不过大夫也念叨了两句什么护官符。”
“护官符啊。”林海看看贾敏,又看着外甥:“贾王史薛,四大家。四家的根基都在金陵,贾雨村这么判想的怕是京中荣府提携之恩。唉。”他摇摇头,贾敏面无表情,她能说什么呢?
黛玉使个眼色给贾琰,贾琰干脆换话题,又和黛玉提起了科考的题目云云,还笑道妹妹不妨一试。
数日之后,许直也带人从金陵回来,忙乱一阵。寒衣节之后第二日,孙高夫妇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了贾琰家中,之前派人送了帖子,且邀请林氏夫妇一同前来。
实话说,贾琰很不适应孙家婶婶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还是在大家面前,仿佛自己变成了天底下的头一号君子。贾琰脸都笑的僵了,黛玉在一旁看得直笑,偷偷给他做手势让他坚持一会。
孙钟心里对贾琰、许直充满了感激,他家管事病了,后来里外的事情都是许直操持。而贾琰更不用说,若不是贾琰当机立断,带着他离场回家,他自己还想硬扛着,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
经过此事,他们三个人才算是从“挂名的梁门师兄弟”,从长辈们的交情变成了自己的交情。不管对谁来说,都算是因祸得福,毕竟试可以再考,知己好友却难得。
待到桂花满树的时候,桂榜发下,许直不负众望一举夺得金陵乡试解元!
贾琰、孙钟都为他高兴,家中又是一场热闹,说起来都道福无双至,今年偏偏双喜临门。就在新年之前,京中来人传旨,皇帝擢升林海回京,就任户部侍郎!
至此,扬州上下官员开始登门拜访林海,务必要在林海交接入京之前,同他联络关系。但是林海顾不得他们,他头疼的乃是贾琰该怎么办!
林海想让贾琰跟着自己一道上京,可是贾琰是秀才,他如果想在京中考试,要么捐个监生、要么用些手段。这都不难,但是贾琰自己不愿意,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舅舅甫一调任回京,正经事情都忙不完,还要找同年旧友来忙他的事情……
在林海看来这都不算什么,贾敏也是这个意思,就把贾琰一个人扔在这里实在是叫人不安。
“舅舅舅母对我关爱有加,这几年来多赖长辈们照顾。”贾琰却道:“不瞒舅舅,外甥还是想自己上进考上举人,这样也算对得住几年来舅舅的教导。若是捐监,外甥还小,觉得还没到这个地步。”
他说的也算是正理,若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考上来,在如今的官场上当然更好。贾琰又不是勋贵嫡支,能有个恩荫什么的,林海也踌躇起来。
“再说孙师叔还在扬州府任上,外甥又与应祥一起读书,若有什么事情去寻师叔,难道还会不管我么。”贾琰并不紧张,照他看来自己也该试试独立生活了,他已经有了功名了,也要学会真的离开长辈生活。
林海当时没有说话,后来与贾敏商议一下,也答应下来。林海有自己的忧虑,他怕自己回京若有不顺,贾琰的举业反而会被耽误,在扬州地面上倒还能安稳些。他专门叫来贾琰,叮嘱一番。
“你也不小了,见识了乡试。”林海慢慢道:“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
贾琰乖乖地坐着,洗耳恭听。
林海就道:“我返京任户部侍郎,尚书打算致休,不出两年我就会接任尚书。可是如今京中山雨欲来,尽为立储之事,你若是在金陵考中举人,的确要比去京中考试,又或者捐监好多了。说到底而今国子监也不过那么回事,你又还小,也不必与他们掺和。”
贾琰恭敬应是,他又去拜见贾敏,又受了一番殷殷叮嘱,这事就算定下来。黛玉临走的时候才听奶娘说,表少爷不会一同上京。她大吃一惊,对着来与她道别的贾琰,小小的发了一通脾气!
“哥哥也还没到弱冠之年,就这么自己留下怎么行!”语气极坚定,她道:“我去与爹娘说,哥哥也要一起进京,怎么能独个留下呢!”
贾琰哭笑不得:“好妹妹,多谢妹妹惦记着我。只是我一天天大了,总要自立的呀,妹妹不要多想,为兄考上举人,自会进京的。”
“……那以后,我也不能常见哥哥了是吗?”黛玉有些怅然:“兄妹一场,以后竟不能常见了。”
贾琰被她这语气一说,想起数年来舅父舅母关爱如亲生父母一般,与妹妹黛玉也处的极好,几乎要坠下泪来。他是独个来这扬州的,当年还担心未来种种,而今日还能坦然的想到自立,都是舅氏之功。
“妹妹,”贾琰强露出个笑容:“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阿琰哥哥,等我考上举人,立时就进京去见你。平日你也可以写信回来,为兄也会写信给你啊!”
黛玉平素喜聚不喜散,何况她五岁开始就常见贾琰,而今骤然就要分别几年,心中难免伤怀。贾琰看着她,有意提起了孙家,“妹妹,你与应祥的妹妹也顽的好,如今要前往京中,准备了什么给她的礼物吗?”
“当然准备了,”提到这个黛玉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下:“准备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哥哥在扬州也要好生保重自己。”
贾琰看着她平静下来才放心:“为兄还好,倒是妹妹要更加好好保重,到时候我去京中考试,还要听妹妹的学问到了哪一步呢。”
他这么一说,离别愁绪倒是消散不少,黛玉也是破涕为笑。
林海夫妻又宴请诸多同僚和他们的眷属,更有如孙家这样的,还要有家宴,又要将外甥托付。整整忙活了半个多月,才在上元节前,新任巡盐御史过来交接的时候堪堪处理好。
端平二十四年正月,林海携妻女,还有要赴京赶考的许直离开扬州,直奔京中而去。
林海临走的时候放沈全回到姑苏老家,带着老沈的儿子沈忠和家中另外两房管事、家人进京,沈全的小儿子沈孝跟了贾琰。若有事,姑苏、扬州联络也方便些,更别提孙知府的儿子孙应祥镇日里都在贾琰家中待着。
贾琰和孙钟如今都在府学里一道念书,这是孙高同林海商量好的,两个孩子喜欢凑在一起,情义难得。但是又担心他们年少不够自制,干脆让他们隔几日去府学一趟,平素也常来孙家,孙高也好盯着他们的功课。
一来二去,等到四月份林海在京中安定下来,会试殿试都结束的时候,贾琰已经同孙家兄弟熟的不能再熟了。
“伯衡哥哥,”孙钊嘴里吃着果脯,手上抓着毛笔抄书:“许大哥能连中六元吗?”
孙钟嫌弃的看了弟弟一眼,让他不要一边吃一边说话,孙钊如今胆子也大了,对哥哥做了个鬼脸。贾琰躺在廊下翻书,闻言笑道:“正行兄的学问没的说,不过会试是聚集了天下英才,嗯……”
“正行兄就算不中会元,也会是前几名,纵然不考状元,考个庶吉士还是轻巧的。”孙钟整理着自己和贾琰的功课记录,旁边放的是他查验过的孙钊的功课,“不过,”孙钟突然失笑:“只盼着京中的贡院好一些,可千万别再闹什么失火了。”
去年金陵贡院失火,后来朝廷派人查问,得出的结论是当年八月干燥,许是杂役不小心将蜡烛柴火等物放在了一起,引火的时候一时不慎而引发火灾。
这个解释倒是能让人接受,不过贾琰只要想到那个老道士心里就如鲠在喉,他不乐意提起这个话题,就道:“自然是会顺利的,咱们只等结果就好,说起来今日是四月二十七,对吧。”
孙家兄弟点头,贾琰又道:“一般都是四月初殿试,按说到现在也该有消息了。”话音刚落,韩长生脚步轻快地从外头走过来:“大爷!舅老爷的书信。”
贾琰接过拆开只看一眼,大笑:“好!”
“何事大喜?”孙钟问道,相处久了他知道贾琰虽然喜欢说笑,可也是既有节制的人,这么喜形于色的……
贾琰语带笑意:“正行兄会试名列第三名贡士,殿试经陛下钦点为本科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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