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愣, 好端端的怎么说要将阿原放出去,“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不是我非要让人为奴做仆,我觉得阿原自己未必乐意。”
她说的在理,也是贾琰想了很久的, 他道:“当初只是担心有人要抓阿原, 托庇家中也只是权宜之计,这么多年了,如今他那个狼心狗肺的叔叔全家都被陈白楼弄死。他的事情显然没人会追究,也追究不出什么,也该放他出去,说到底阿原并不是长生那样的世仆。”

贾琰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黛玉听他这么一说, 就道:“那就等到回姑苏之后,安稳下来的时候对他将,若是他想留在故土,正好就留在姑苏;若是不愿意留在姑苏, 那如何安置他就再说吧。”

运河直到扬州口岸,然后转道前往姑苏, 林家老宅就在姑苏。如今还是老管家沈全带着家人守着这里,他们提前收到了信,沈全亲自带着小儿子沈义早早的等在姑苏城里的码头, 专一迎候大姑娘和姑爷回家。不止他们, 听说了风声的知府也派人来探听消息, 想要与这位京中少年得志的贾参军好生聊聊。

林府老宅虽是侯府规模,后来列侯爵位到林海父亲那一代又停了世袭,但当初这宅子建造的时候更倾向于是江南园林的风格,因此并无什么逾制的地方。贾琰同黛玉在姑苏码头下船,黛玉自行上车,贾琰同知府幕僚寒暄两句,只说必去府上拜访,客气的将人送走,而后让黛玉尽管躺在车里也好,他骑马疏散疏散筋骨。

和沈管家父子一道来的还有沈义媳妇钱氏,与雪雁、佳鹇一同伺候黛玉上车,又趁着姑爷与人说话的时候,向大姑娘黛玉禀告了一下家中已经备好了时鲜菜蔬,就等着大姑娘、大姑爷回家了。黛玉笑着点点头,又叫雪雁传话道:老沈管家同沈义劳累了。

沈家父子也在马下连道不敢,大姑娘同姑爷回来,他们爷们带着媳妇们伺候,那是本分、也是荣幸。沈全就笑道:“姑爷且不说,大姑娘也不记得姑苏这边的老宅了吧?小的还记着,大姑娘还是三、四岁的时候,老爷太太带着大姑娘回来祭祖。”

黛玉想了想,自失的一笑,她的确是不太记得了。在她记事之后,就一直跟着父母在任上,哪里回过老宅呢。她想着从前的旧事,蓦然有了些近乡情怯的心情,忽略了老沈管家欲言又止的表情。而老沈看着贾琰,想对姑爷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贾琰骑着马,黛玉坐在车里,他间或弯下腰同媳妇说上几句话,大多数时间两个人还是在夕阳下看着此刻的姑苏城。非常美的地方,夕阳照在石板路上,听着马蹄、车辙声,很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这种美好的心情,在林府大门前,戛然而止。

正前方,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带着个三、四岁的孩子跪在林府门口大哭:求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吧!

此情此景,若不是林海、贾琰一直陪着媳妇在京城,指不定就会有人怀疑这是老爷或者姑爷的私生子找上门了……贾琰呆如木鸡、贾琰不知所措,黛玉果断喝道:“来人,将人带进府里问话,”随即低声道:难道还要丢人!

他们夫妻不知情,而老沈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还是沈义,拉上阿原、长生他们一道将女人孩子带进府里,幸亏这会已经是晚饭的辰光,林府这边一向也没有闲人敢来瞧热闹,要不然第二日姑苏城里怕就全是《林府风流轶事》之类的段子。

贾琰面色不虞,黛玉进入正房内室更衣,他直接将斗篷扔在正厅椅子上,问道:“老沈,你是看着我和大姑娘长大的,平素我们也敬你,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居然没有说一声!能让人跑到府门前闹,若是被人瞧见,林家此刻就要名扬姑苏城了!”

沈全实在尴尬,他是林府世仆,看家的老管家,两代主子、小主子对他都是信任有加。此刻他也不推诿,就道:“不敢欺瞒姑爷,不是老仆不说,这事是您同大姑娘回来之前出的,我就想着先拖上一阵等着您二位回来再做决定。”

“也罢了,那女人与那孩子,到底是什么人?”贾琰还是皱眉道:“看那孩子还是不懂事的年纪……怎么就找上咱们家了。”

沈全叹道:“那是您的亲侄儿啊,表侄子。”

“啊|!”稳坐上首的贾琰下巴要掉了,他从哪冒出来的表侄子?“表侄子?我哪来的侄儿?”

黛玉换了衣服,梳洗之后来到正房,正好听见沈全说那是表侄子,她就道:“难道是三房堂叔的孙子?伯衡,那可不就是你表侄子,还是我的堂侄子呢。”

不过,“老沈,三房堂叔不是在三房叔祖父‘祖母去世之后就去闽地了么?怎么回来了,对了,咱们都没见过,是他们说孩子是林家后人的吗?”

贾琰指着椅子:老沈坐,沈义,扶着你父亲坐下。他说完,自去拉着黛玉,两个人分别坐在主位左右,听沈全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是中秋节之前的事情,沈全接到京中书信,说姑爷与大小姐要回姑苏祭祖,然后去金陵拜祭。沈全高兴极了,赶紧让老妻,儿子、儿媳们忙活起来,准备好当年黛玉同贾琰爱吃爱用的东西,等着他们回家。却不想,当日就有一家四口上门:一个病恹恹的年轻人、一个憔悴的年轻少妇,还有两个孩子,一个三、四岁,一个还在吃奶。

四口人就在林府门口,要见主人,说是他是林侯三房亲侄子的孙子……沈全是林府老人,他们一说林侯、三房,老沈立刻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三房那个庶出儿子的后人,沈全人老成精,不可能光凭一张嘴就信了他们的话。

可是林家到底子嗣零落,他又担心是真的,不能折辱了他们。干脆将他们安置在林府在另外一条街的房子里,好生伺候着,想等贾琰、黛玉回来再处置。

黛玉想得比较多,沈全刚说完,她就道:“既然说好了,又安置好,你做的也妥当。为何今日她们又跑来府门前吵闹……”

贾琰冷道:“看那女子的样子,倒像是逼我们承认身份似的,长生,怎么了!”韩长生站在门口,似乎有话要说,贾琰一喊,他进门就道:“禀告大爷,外头又来了一个年轻人抱着个奶娃娃,说是咱们府里将人他妻儿给扣住了。”

“呦呵,这可真是。”贾琰笑的很嘲讽,沈全叹气低下头,黛玉拉拉贾琰的袖子,她道:“老沈一向同他们接触,沈义陪你爹去瞧瞧,长生也跟着去。先稳住他们,对了,要看清楚,他们究竟是担心咱们府里要将人扣住,还是想要……想要找个由头干脆进府。”

三个人答应着去了,他们走后黛玉才对贾琰道:“老沈年纪大了,他也是担心万一真的,若是苛待了岂不是不好。对了,你觉得,他们是真的吗?”

贾琰敛容道:“难说,我那位舅舅,外祖父母去世之后,就带着妻儿去了舅母闽地老家做买卖,多年来一点音讯都没有。如今突然有他的儿子带着孩子回来,还直接上门找到了林府……横竖已经分家了,若是他们是真的,有难处,咱们一定要帮上一把,若是假的或者是有内情……”

“那也得看看什么内情,”黛玉道:“毕竟有两个孩子呢。”是啊,真的还好说,若是假的,这小孩子可要怎么着。贾琰摇摇头,再知道刚回来就出了这么档子事,真是让人无可奈何。他揉揉脸,黛玉就道:“先用些晚饭,厨下一直烧着水,到时候好生洗洗。”

贾琰噗的一笑,凑在黛玉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黛玉的耳朵红的如同宝石,轻轻地拍了他一下。

两个人用饭洗澡之后,清爽爽的听着长生回报:果然,那家人是想进府,实际上之前他们就想进府,只不过被老沈管家给拦住了。现在听说主人家女儿女婿回来,就闹着说自己是直系近亲,纵然分家了也该续一续亲戚情分。

贾琰就问他最后如何安排的,长生就道,担心他们出去乱说,如今四口人安置在了角落院子里,已经拨了最严可靠的人过去伺候,看来那一男一女两个人还算满意。

黛玉就道:“事情不清楚的时候,还是好生对待他们,只是要看好,不要让人得寸进尺。”她又对贾琰道:“我记得今年年初正行兄调任湖广,不如请他帮忙打听一下?排个可靠的人带信过去。”

贾琰点头称是,这种涉及家族隐私的事情,若不是至亲好友不能托付,他道:“就让长生带着几个家丁过去,长生你自己挑选,路上注意安全,我一会写信,你明儿就带着信上路。”

他们此来的头一件大事,毕竟还是祭祖,对于出嫁女儿来说,这个祭祖不如说是上坟扫墓,聊表哀思,替父母尽孝。另外就是趁着这个机会,让贾琰与黛玉知道一下如今姑苏老家的动向,虽然林家五服之内没有近亲了,不过年轻主子们还是要回来瞧瞧。

也是个不忘本的举动。

回来三日,二人斋戒沐浴,然后恭恭敬敬的给先辈们行礼。贾琰论起来也是林家血脉,再说他们这样至亲如今又是一家人,也不是正经的年节大祭,也没有人来挑礼。二人将之前预备好的手写经书化了,又备好祭品,行礼之后,算是了却一桩大事。

就在仪式之后,贾琰叫来阿原,问他愿不愿意出去。田子原一愣:“是我什么事没做好么,大爷要赶我走……我早把这里当成家,长生他们就是我的兄弟,我能去哪呢。”

“……怎么是赶你走,”贾琰无奈道:“当年原本就是权宜之计,现在你的事情彻底烟消云散,若是你愿意脱籍正经的做个掌柜也成,自己乐意做些什么也成。我不想你因为当年摊上那么个叔婶而放弃自己的生活,但是,这也由你自己做主,还不着急,慢慢想。”

田子原就道:“如今府里出了那么档子事,无论如何,等这事过去,咱们再说这事,大爷,这样行吗?”

贾琰微微点头,应下了,先这样吧。

之后黛玉过问一下姑苏老家这边的产业,贾琰就常带着人出门问问市场情况,问问民生、还有就是同当地官员打好关系。不过还好,比贾琰资历深的,科场排名不如他;比他排名好的……姑苏目前还没有,他本人也不是乖戾之人,至少看上去同地方官们处的还不错。

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花花轿子众人抬。林家主人们毕竟都在京城,老家这里难免照顾不到,而对地方官表达了一定善意,起码很多事情都好办些,也不会悄没声的搞出一个大新闻来,弄得大家脸上不好看,严重的甚至影响仕途、

江南毕竟是鱼米之乡,贾琰这段时间看来,怪道江南文风鼎盛,所谓仓廪足而知礼节、有余力则学文,读书上进都是需要银子的。若是不信,不妨看看历次科考进士的出身就明白了,虽然朝廷控制名额没有全被官家子弟占去,但是纯粹的贫民出身也是极为少见。

但是江南,也分地方,有些地方富裕,如姑苏、扬州,而有些地方比较贫困,比如江浙北部与齐鲁之地交界的山区。贾琰就在街上遇到了跑过来投亲靠友的难民,因为这一年的收成不太好,但是又没有不好到要全部饿死的地步,地方官救济有限,只能如此、

农民靠天吃饭,贾琰看着衣衫破烂的流民,国家太大了,每年每日都要出些事情。地方官救济有限,呵呵,这事怕是朝廷就没听到消息,天高皇帝远,而地方官不会给同僚找不自在,没法子。

他回家同黛玉商量一下,黛玉让沈义带着下人打着即将到来重阳节的名义开始施粥,又让贾琰亲自同地方官打了招呼,说他们夫妻头次返回乡土,想聊表心意,也请知府大人出面或是招募流民或是暂时赈济一下,算作功德善事。

不显山不露水的既办了事,避免流民增多而在姑苏城里引发什么不愉快,又让地方官出面,不显摆自己。贾琰抚掌:夫人多智,为夫愧而不及。

九九重阳,黛玉出门同地方官等女眷见了一面,而贾琰同官员及当地名流士绅登高饮酒赏菊。没过几天,他们等来了带着许直亲笔信归来的韩长生,许直在信中先是安慰伯衡贤弟及弟媳,然后就道:血脉之事为大,据他的询问结果,那一家人并非林氏血脉!

贾琰看的几乎撕了信件,黛玉也气的不成,那一家子不仅不是林氏血脉,还是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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