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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僧?圣僧?”唐王唤她。

观音含笑凝视她。

鬼使神差的,陈唐唐就往前走了一步, 却一脚踏上了金龙的尾巴,金龙痛的“呜嗷”一声, 瞬间抽开尾巴,陈唐唐便一个踤趔朝观音的莲花台摔去。

“啪”的一声,她以跪姿摔在了观音面前。

观音挥了挥杨柳枝儿, 将她轻轻扶起, 口中道:“看来这位僧人已经主动请缨,想要上西天为大唐拜佛取经了。”

“不……”陈唐唐这一声“不”还没说出来,观音就对她含笑点头。

“你如此诚心, 此行非你不可。”

“不是,贫僧……”

“圣僧!”唐王上前一步, 一把攥住了陈唐唐的双手, 大喜道:“圣僧你不仅心地善良,佛法高深,更愿意为朕为大唐跋山涉水去西天取经, 当真……当真……”

唐王激动的哽咽了。

不不不, 贫僧不是,贫僧没有。

陈唐唐张了张嘴,却见观音一挥杨柳枝儿,一滴甘露就被他弹进了陈唐唐的嘴中。

那滴甘露顺着喉咙流进肺腑, 燃起一股灼热, 不大一会儿, 这灼热便流经全身血脉。等灼热消退,陈唐唐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似乎稍微一跳便能够上天似的。

她摸着脖颈,惊疑不定地看着观音。

“……既然这样,那朕情愿与你结拜为兄弟,从此之后,你是朕的御弟圣僧,朕是你的皇帝哥哥。”

陈唐唐:“……”

阿弥陀佛,请放过贫僧吧。

唐王似乎对这个提议很兴奋,他用力地拍了拍陈唐唐的肩膀。

陈唐唐身上的小金龙趁机“跐溜”一下重新钻到了唐王的怀里,可那只不安分的尾巴即便受伤了,也非要缠上她的手腕。

小金龙一跑,便带着她也投进了唐王的怀抱里。

唐王惊喜圣僧竟如此热情,便一把抱住了她,大声道:“好好好,好御弟!”

陈唐唐:“……”

小金龙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小心惹了祸事,便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似乎在恳求她不要生气。

陈唐唐望向那三个大臣。

你们也不劝劝。

“恭喜陛下得此御弟圣僧!”三位大声齐声恭贺。

观音微微颔首,偷偷朝陈唐唐眨了一下眼睛,就在陈唐唐以为自己看错的时候,观音已经消失不见。

观音显象,如此重大的事情不过半日朝野上下便已经传遍。

唐王虽然心有不舍却自知不能久留圣僧,于是,选定吉日,为陈唐唐取号三藏,又指唐为姓。

陈唐唐:“……”

那贫僧以后便叫唐唐唐了?

不行,贫僧实在念不出口。

唐王又从地上捧了一抔净土倒进锦囊中,声声恳切道:“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圣僧切勿忘了朕,定要早日回归。”

陈唐唐只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只能口中应是。

她收起取经文牒,转身就走。

经过台下文武大臣时,她听到有人悄声交谈——

“奇怪了,陛下为什么要送圣僧一锦囊的土呢?”

“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该怎么说呢,本官家乡有这么一个风俗,新嫁娘如果嫁的比较远,娘家人就会让新嫁娘在上轿前带上一锦囊家乡的土,让故乡的土随着新嫁娘出嫁。”

“……”

“咱们的陛下大概也许……嗯,并不知道这个风俗吧。”

陈唐唐:“……”

她低着头,匆匆加快了脚步,出了城门便带上了幕笠,随便找了个方向闷头就走。

走到太阳落山,她猛地停住了脚,拍了一下脑门。

完了,刚刚因为太过窘迫,走的也太过匆忙,唐王为她准备的马匹和侍从可都忘带了。

陈唐唐看了看自己身上华丽的锦绣袈~裟、右手的禅杖以及左手的一个小包袱,这大概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

算了,算了,既然都已经答应了,那就直往西天而去吧。

陈唐唐抖了抖衣衫,因为并不困倦,便决定披星戴月,早些时候走出这片山林。

她跟着自己的直觉直直往前走,这一路倒是风平浪静,别说大型的猛兽了,就是草地里的蚊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有时候,一些野马和野鹿会突然跳出来让她骑着它们赶路,甚至有一回,她还骑过一只大雕,那大雕飞行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带着她飞过了数座山头。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陈唐唐终于钻出这片林子,来到了一个小镇里,这座镇子里贸易繁盛,十分兴旺。

陈唐唐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没有沾染一点尘土,干净整洁的样子就好像她刚出长安一般。

陈唐唐拦了一位老翁,温声询问:“阿弥陀佛,贫僧从东土大唐来,要前往西天取经,不知此地是何处?”

那位老翁一脸纳闷地瞪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陈唐唐只得又问了一遍。

老翁更纳闷了:“你这和尚该不会是来消遣老夫的吧?”

“此话从何说起?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说你是从东土大唐而来?”

陈唐唐点头。

她走了这么远的路,怕是已经出关了吧。

老大爷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老丈不妨直言。”

“你是从长安来的?”

“阿弥陀佛,确实如此。”

“那你可知这是哪里?”

“贫僧不知。”陈唐唐虚心求教。

老大爷指着不远处道:“你看,你看那里。”

陈唐唐抬头望去,因为此处地势较高,可以一眼望见镇子大路的尽头是一片蓝汪汪的水,正泛着金灿灿的波光。

“这是……”

“那是海,我们这里就是大唐的最东面,对于我们而言,你就是从西面来的,还讲什么东土。”

陈唐唐:“……”

老大爷背着手数落道:“你说你从长安来,要去西天取经,那你往东走个什么大劲儿?累不累得慌啊!”

贫僧并未觉得累,只是觉得尴尬。

老大爷摆了摆手,又安慰她道:“好了好,最起码这也有个好处,只要你转身朝后走,一直走,那就肯定能到达西边儿了。”

“多谢老丈。”

“没事儿,没事儿。”

老大爷慢悠悠地从陈唐唐身边走开,朝旁边一个人道:“你说这和尚有多么不靠谱,要往西边儿走,结果一路迷路到最东边儿了,若是没问人,他是不是还要横渡这片海哟。”

陈唐唐摸了摸鼻子。

不可否认,她确实在看到海的一瞬间生出过这种想法。

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都到了这大唐东面的小镇,自然要好好逛逛。

陈唐唐顺着大道往下走,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屋顶上正蹲着两只麻雀在聊天。

“哟,麻友,你是从何处来的?我是从观音菩萨那里来的。”

另一只麻雀显然有些沉默寡言,它呼扇了一下翅膀,另一只麻雀的小眼睛立刻亮了。

“这浓郁的佛气……麻友居然是从佛祖身边来的,了不起,了不起。”

另一只麻雀没说话。

“唉,原本以为这是个简单的差事,给圣僧领领路就好了,结果呢?我差使牛马麋鹿要带他回归正途,结果,刚带她找到西面的路,她走着走着就又往东面去了,哎呦喂,这一路可累惨了我。”

沉默寡言的麻雀居高临下瞥了多嘴多舌的麻雀一眼,闷声闷气道:“佛祖都没坐过我。”

“我亲自带她回归正途。”

多嘴多舌的麻雀好奇道:“结果呢?她又自己走回去了?”

沉默寡言的麻雀垂着头,把嘴埋进翅膀里,一副羞于见雀的模样。

另一只麻雀更加好奇了,不停追问:“然后呢?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寡言麻雀被它吵的实在受不了,只得道:“我忘了我自己也不认得方向。”

多嘴麻雀:“……”

哦,合着把人弄到最东边就是你麻小子干的好事啊!

寡言麻雀垂头丧气道:“佛祖交代的事情没有办好,我怕……”

“咦咦咦?会有惩罚吗?不是说佛祖跟前的待遇最好吗?”

寡言麻雀忧心忡忡:“……我怕佛祖会亲自下来走一遭。”

“啾!”

陈唐唐听到一声鸟儿的惨叫,转过身,却没有发现一只鸟。

等她再朝海面望去,却见海面上飘荡着几艘花船,花船内传来丝竹弹唱声。

“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陈唐唐刚要转身,却发现这几艘花船团团围着一叶小舟。

那小舟上正仰面躺着一个俊逸艳丽的红衣郎君,那郎君散发于船舷,衣襟大敞,对着太阳露出如白玉润泽的胸膛。

船上的花娘正扒着船舷,争先恐后地将手中的鲜花朝舟中的郎君身上砸去。

郎君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捻起一朵花,无意识地看向陈唐唐的方向。

郑玉郎盯着她收回去的手,眼中划过一道恼悔的光。

郑玉郎甩了甩手,重新站好,没好气道:“还不是被你气的。”

“阿弥陀佛,贫僧……”真是不敢当啊。

两人正站在巷尾说话,这时,突然一匹黑马沿着小镇大街直直冲来,撞翻无数摊子。

骑马那人一身缟素,边驱马狂奔边大喊:“陛下驾崩,全国缟素,不许见艳。”

街上的行人一阵慌乱,忙不迭的将身上鲜艳的衣物脱下,冲进布庄里抢白布。

街边案子上颜色鲜艳的水果蔬菜被撤下藏起,店铺的伙计则忙着拉扯换下鲜艳的幌子。

郑玉郎护着陈唐唐重新退回小巷里,他看了一眼两人的衣着,点头道:“咱们就不用换了,好在那条青蛇跑掉了……”

陈唐唐凉凉地看了一眼郑玉郎。

你该不会想要剥下那条蛇的青色蛇皮吧?

“陛下驾崩?”

郑玉郎站在墙角掐指一算,低声道:“原来是这样,还好,还有转机。”

他一抬头,正见陈唐唐好奇地望着他。

他正掐着的手指猛地僵住了。

“既然你已经看见了……”郑玉郎觉着干脆挑明算了,陈唐唐却举起了双手捂住了耳朵。

郑玉郎:“……”

他无奈地笑了,明亮温柔的眼眸像是被柳枝儿拂过的水面,泛起粼粼波澜:“你在做什么?”

陈唐唐捂着耳朵,眨眨眼睛。

郑玉郎伸出手,盖住了她的手背,微微弯腰,仔细观察着她清眸中的他的模样。

——自己的目光太荡漾了。

郑玉郎抿紧唇,对自己有些恼怒。

他握紧她的手。

她的手温暖细腻,如同上好的暖玉,触之就不忍松开,那暖暖的温度顺着他的血管往他体内传递,让他神清气爽、身体舒适。

郑玉郎在心里叹气一声,她身上每一处都是大补之物,若是被那些妖怪知道了,她这西行一路定然步步维艰,被人时时觊觎。

他将她的手放了下来。

“居士。”

陈唐唐将手抽了出来。

郑玉郎下意识地抓了一下,却一把抓了个空。

陈唐唐疑惑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居士,他不让别人碰,但是却抓着她不放,她把手抽出来时,他的脸色还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你为什么把耳朵堵上?”

陈唐唐温声道:“因为我觉得我不该现在听。”

郑玉郎一愣,随即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他重新望向大街,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偶尔的几个行人也是身穿白衣。

“好了,那条蛇肯定去解决之前的事情去了,咱们就先上路吧。”

“不需要补充干粮吗?”

“我都带够了。”

陈唐唐看了看他空空荡荡的双手,没有说话。

郑玉郎真是没脾气了,低声道:“告诉你,你又不听;我说的,你又不信,我怎么就揽了这么一件差事呢?即便做好会有大功德,我也觉得自己有些亏了。”

陈唐唐清清淡淡道:“阿弥陀佛,居士不应打诳语。”

一路上他虽然有气有恼,但心里是极为欢喜的,这些陈唐唐都能感受得到。

只是她不明白他欢喜的真正原因,只当他因为快要回长安而高兴。

郑玉郎转头望着她。

太阳西下,晚霞余光铺展在她的身上,为她的眉眼染上了胭脂,就像是一朵白莲染了凡尘色相,愈污愈是动人。

郑玉郎的折扇轻轻蹭过自己的下唇,像是怕惊扰了这夕阳中的余梦,悄声道:“虽然暮色四合,你我还是要出镇的,你途中若是觉得困了,就告诉我,我背着你赶路。”

陈唐唐垂眸:“贫僧无妨。”

渡人便是渡己,助人也是助己,若是居士因为回长安而心中欢喜成这样,贫僧即便劳累一些也无妨,更何况她身上金光护体,即便三天三夜不睡,也照样神清气爽。

陈唐唐正要迈出小巷,突然听他道:“等等。”

郑玉郎在她身上轻轻一点,一个可以从头罩到脚的幕笠就直接扣到了陈唐唐光溜溜的脑袋上。

陈唐唐想要去摘,手背却被他用折扇轻轻打了一下。

“唔——”

“不要动。”

他板着脸,可见到她勾起罩纱,软绵绵、迷糊糊望着他时,又忍不住勾起唇角。

“别让他们认出你了,若是再被堵住,我们今天可是就出不了镇子了。”

陈唐唐乖巧地点头。

郑玉郎微笑地捏住罩纱两边,帮她遮挡好。

乳白色的罩纱如同晨间竹林里的雾气,而这缥缈的雾气后影影乎乎勾勒出一个美人剪影,看不清她的面貌,认不清她的性别,可是,好像只要她站在这里就会让人心里满满的,忍不住欢喜。

郑玉郎突然升起一阵后悔。

她更美了。

隐藏起来的美色才更为动人,无法触摸的人才会使人疯狂。

他这步大概是做错了。

不过……

郑玉郎掐灭手指尖的一缕金光,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他重新将她性别模糊了一下,这下子哪怕是千年大妖、漫天神仙都不一定能知道这位僧人的真实性别。

那青蛇大概就是因为动了凡心,又因为没看清她的真实性别才跑掉的,看来这招可行。

这件事大概是连日来最能让他愉悦的事情了。

陈唐唐戴上幕笠,走在街上,街上的行人确实都没有认出她。

可是,但凡与她靠近些,便让人感觉无比舒畅,所以行人都会不知不觉地靠近她。

无意间靠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郑玉郎便一把捉住她的手,脚下运起了神通,没一会儿,两人便跑到了青州的界外。

天色渐暗,前面又是郁郁森森的树林,看上去有些恐怖。

郑玉郎袖子一抖,直接将一包素饼塞进了她的怀里。

陈唐唐抱着那包素饼,看着他。

郑玉郎轻松一笑:“你还愣着做什么,不吃吗?”

陈唐唐慢悠悠捏起素饼一口口咬着。

她拈着素饼的样子像是拈起一片落花,唇齿微动像是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清风从她背后袭来,罩纱如轻薄的雾气般起伏飘散,她站在雾气中,朝他投来惊鸿一瞥。

天空骤然一声雷响,震天动地。

郑玉郎脑袋里一根筋绷紧,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蹭蹭蹭就往后退了三步。

陈唐唐一边咬着素饼,一边不解地望着他。

郑玉郎低下头,眼中惊魂未定。

刚刚那是……那是警示,警示他动了凡心!

郑玉郎闭上眼,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发烫发热,就像是真正的凡人一样。

怎么会?

郑玉郎猛地睁开眼,瞪着陈唐唐。

陈唐唐早已经见怪不怪他诡异的行为了。

她抱着素饼,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着,慢慢吃。

郑玉郎捂着额头:“我、我有件事情要弄清楚,你……别乱跑,我等会儿就回来。”

陈唐唐平平静静地点头:“阿弥陀佛,居士去做自己的事便好,若有贫僧能帮上忙的地方,居士尽可找贫僧。”

郑玉郎点头,心里一阵抽痛,并没有注意到她话语中隐藏着两人就要分道扬镳的意味。

他只是在想:她果然是个天生做和尚的料,天生的博爱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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