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府上中暑之后,沈孝消停了一两天, 没有再来平阳公主府上说什么征粮的事情。
但也顶多消停了一两天, 第三日的时候门房又来报,说沈大人又要求见公主。

李述托病不出门, 那几日崔进之在府上, 便一直是他出去交涉。崔进之态度强硬,说不借就是不借。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八,这一日是皇后的生辰, 马虎不得,一大早李述便起床梳妆,出门时崔进之亦刚到影壁。二人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李述乘车,崔进之纵马, 一路往宫城行去。

到丹凤门后下车,宫女太监都在这儿候着,周遭不少马车, 都是各个世家的。安乐公主比李述晚到半步, 驸马杨方小心地扶着她下车,却被安乐不耐烦地甩掉了手。

李述瞧了过去,杨方则略带羞赧地对她笑了笑。他似是想要走过来打个招呼, 但安乐远远地瞪了李述一眼,自己闷头往后宫方向走去了。

杨方便连忙跟着她。

崔进之站在李述身边, 带着几分不满, “安乐公主这么多年了, 怎么还是这一副骄纵的性子。”

安乐公主自小受宠,做事随心所欲,小时候没少欺负李述。十五岁那年崔进之进宫做伴读,与后宫诸位皇子公主均来往密切。尤其是安乐经常常缠着他,他便是那时候认识李述的。

一个小黄门上前来行礼,带着他们往中宫方向走。李述道,“她再骄纵都有人宠着。”

她没给人说过,她一直都很羡慕安乐。

崔进之闻言停了停脚,刚想说什么,忽听身后有人道,“平阳公主!”李述转身一看,知道是含元殿跑腿的小黄门。

小黄门长得讨喜,笑道,“给公主请安。”

李述微点了点头,听小黄门又道,“公主倒有两个多月没进宫了,陛下念叨了公主好几回,今儿个公主好不容易进宫了……”

李述闻言,和崔进之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神色。崔进之微皱着眉。

中午就要开宫宴了,到那时陛下不就能见着李述了。非要这会儿召她过去?分明是有什么话要私下嘱咐。

李述亦想到了,对小黄门笑道,“我也一直惦记着父皇,在千福寺时日日都替父皇抄经祈福。既如此,还请公公带路。”

她看了崔进之一眼,“你先去吧,等我见过父皇再找你。”

崔进之点了点头,目送她走远了。

*

李述进含元殿的时候,父皇正在左侧明间里看折子,李述屈膝行礼,正元帝从折子里抬起头来,“这两个月都去哪儿了?把父皇都忘在脑后了。”

声音虽威严,语气却带着笑。像是寻常人家里,父亲对子女那般,又严肃又疼爱的模样。

李述闻言笑了笑,带着些许小女儿的姿态,“父皇恕罪。”

她走上前去,见正元帝正在批折子,便走到书桌一侧,轻撩起宽袖替他磨墨。

“母亲去世整十年,我想着今年该多祈福些时日,因此去千福寺念了两个月的佛。”

正元帝听了却不太赞同的模样,“你要是想祈福,在大慈恩寺就可以。何必专门跑到城外去。”

李述执墨的手顿了顿,“千福寺清净,母亲喜欢。”

其实她也不知道母亲喜欢清净还是热闹,她从有记忆起就在荒僻的宫殿里,那里安静极了。她们并没有选择清净或者热闹的权力。

千福寺是李述自己出钱建造的,佛寺不对外开放,只供着母亲一人。大慈恩寺虽佛法盛名,到底是大寺,人太多了,祭奠起来不诚心。

正元帝闻言“嗯”了一声,不怎么关心的模样。

平阳的母亲长什么模样,他完全不记得了,那个女人也许曾经在他脑海里留存过一夜,但很快就消散。

后宫里女人很多,女人生的子女也多,人太多了便不值钱了。不被重视的人像是野草一样,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都不会入别人的眼。

正元帝继续看折子,宫殿里一时只剩李述磨墨的声音。于安静中各自酝酿着不同的打算。

静默了一炷香的时间,正元帝忽然放下折子问道,“朕听说你和户部的提举沈孝走得近?”

李述手一抖,手里的墨汁差点溅出去。

什么叫她和沈孝走得近。她还当父皇知道自己召沈孝做面首的私事。

旋即便缓过神来,知道父皇指的不是私事。

沈孝为征粮跑遍了长安城的每一户朱门,这几日他一直在自己的府外徘徊。父皇问的是这个。

李述敛神笑道,“儿臣和沈大人没什么交情。就是前几日他忽然来拜访儿臣,说是要替户部征粮。”

“儿臣知道灾情严重,倒是想给沈大人借粮,可父皇知道,驸马督工永通渠,这几个月没少拿府上的粮食补永通渠的亏空。儿臣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正元帝沉默了片刻,见李述不上道,脸色慢慢沉了下去。“雀奴,你知道这旱情还要持续多久么?”

他挥了挥手,叫所有人都退下。

含元殿的大门悄然关闭。

正元帝道,“钦天监的人推算过,旱情怕是要持续到八/九月份。”

他叹了一口气,带了几分无奈,“这话朕没跟谁提起过,今日跟你交了底了。”

李述垂着眼,不说话。

正元帝见李述不接话茬,不免皱了皱眉,“雀奴,你说怎么办?”

李述回道,“往年无论旱涝蝗灾,都是户部出面赈灾。今年也不例外。”

她回答地避重就轻。

正元帝自然知道户部赈灾,他不是让李述说这个。他皱了皱眉,还是决定把话挑明了,不然雀奴嘴利,只怕能和他绕一天的弯子。

“你是不知道,你二哥天天跟朕哭穷。朕叫他缠得烦,昨日刚骂了他一通,朕把他分到户部去,他反而跟朕哭穷,那其他五部岂不是要饿死了。可朕一查账本,才发现户部的存粮是真的快断了。怨不得你二哥这几个月来着急上火。”

李述心想,二哥要是不着急不上火,自己那“以粮代钱”的谋划不就白出了。

正元帝叹道,“这里没外人,朕也不和你绕弯子了。沈孝征粮,是替户部征粮,也就是为了赈灾征粮。可三十万石粮食的缺口,他捧着朕的诏令却只征了十万石,剩下的二十万石怎么办?”

“雀奴,”正元帝看着李述,“朕要你主动给他借些粮。”

正元帝今日召见李述,不为别的,什么多日不见甚是想念都是托辞。

他真正想说的只有这一句话。

他道,“你若是都借粮了,旁人也自然要跟风借粮,户部的问题就算缓解了。”

他见李述沉默地站着,软了声色叹道,“若是有法子,朕也不会让你借粮。可你在诸位公主中食邑最多,就是借出几万石粮都不影响。”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李述的心思,打破了她的沉默,她忽然道,“父皇,儿臣的食邑和安乐妹妹一样。”

她说话的时候,抬起眼看着正元帝。正元帝才发现,原来她有一双通透而尖锐的眼,仿佛能直视人心。他从前都没有仔细看过。

正元帝迟疑了片刻,解释道,“你知道安乐,她镇日只知道玩耍,哪里懂这些朝政。”

李述闻言,看了正元帝很久。久到正元帝几乎都想要避开她的目光,李述才移开了眼。

她微微低着头,轻笑了一声。

不是安乐不懂事,只是父皇想保护安乐罢了。

太子在朝中势力坐大,麾下又有无数的世家大族,各个都硬挺着不给借粮。此时谁借了粮,谁就是背叛了太子,就是背叛了那些世家大族。

这般得罪半个朝堂的事情,父皇怎么舍得让安乐去做。

*

含元殿的门槛高,进门出门的时候都要小心,稍不注意就会被绊一下。这不,平阳公主出来的时候就差点被门槛绊倒。一旁守着的刘凑忙扶住了她。

公主偏过脸,对刘凑轻道了一声“多谢公公”。

她面色算不上好。刘凑便忍不住多瞧了一两眼。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异状,平阳公主笑了笑,将一切情绪都掩去,道,“时辰不早,我还要去拜见皇后。”

她沿着朱红长廊走远,不知是不是错觉,刘凑觉得她向来挺直的脊背却有些塌陷。

像是被重担压迫,不知该向哪边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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