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侯夫人在外人面前说秦含真的坏话,影响秦含真的名声,跟秦含真对外人说镇西侯府的把柄,影响镇西侯夫人言辞的可靠性,造成的后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镇西侯夫人是个不热衷于社交的人,认识的朋友也就只有几个,深交的更少。她就算出去跟外人说秦含真如何如何,听到的人终究有限。而这些人里头,是否人人都会听信她的话,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就难说了。可即使她们都听信了她的话,对秦含真又能有多大的影响呢?她们在京城贵妇圈里,终究只是少数。也许秦含真日后要宣扬自己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时,这话的可信度会因为负面消息而稍稍打个折扣。但秦含真本来也没立这个人设,如今她够斯文低调的了,也没少在人前显摆自己在书画方面的特产,还不是一直有人笑话她是个商家女教养大的村姑,粗俗又不知礼吗?

但换了是秦含真去宣扬镇西侯府的丑闻,直言镇西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行为,影响的可就不仅仅是镇西侯府的一点名声而已了。那可是涉嫌谋逆的大罪!偏偏秦含真还不是个无名小卒,她亲祖父永嘉侯秦柏,乃是最受皇帝信任的国舅爷,时常出入宫闱,与皇帝闲谈。他的话自然是可信的,他孙女的话,也不会是无的放矢。那外人听了秦含真曝光的镇西侯秘闻,又会怎么看待镇西侯府呢?镇西侯夫人真是想都不敢想!

秦含真的话既是在说笑,也是在警告,甚至可以说是威胁了。她如此不客气,镇西侯夫人却连顶回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半晌,她才虚弱地挤出一句话:“你难道……就不顾你姑姑了么?”

秦幼仪在旁苦笑。她对秦含真说:“三丫头,别说笑了,你看你都把我婆婆吓着了。”

秦含真笑眯眯地说:“我不是在说笑呀,我是在说实话。小姑姑怎会以为我在说笑?难不成真象镇西侯夫人说的那样,你觉得我会因为顾虑到你,就不会跟外人说你家里的秘密?”

秦幼仪微微蹙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她。

秦含真却只是微笑:“你婆婆无视我祖父曾经的恩惠,要坏我的名声,你觉得无所谓吗?因为要顾虑你的婆家,所以我必须忍受你婆婆的欺负?小姑姑,你是这样想的吗?”

秦幼仪的直觉告诉她,这时候绝不能点头说是。虽然她也不希望侄女儿因为婆婆一时冲动,就说出威胁长辈的话来,可是……面对秦含真的质问,她也没脸让侄女儿忍气吞声。她与三房并不亲近,靠的只是母亲与兄长、侄儿在三房的脸面,不能象在母亲与兄长面前那般理直气壮地提要求。如今她还有许多要仰仗三叔的地方,而三叔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孙女儿了……

秦幼仪低下头去,小声说:“三丫头,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我也是秦家女,怎会任由别人损及秦家名声?我婆婆方才只是在说笑,是想提醒你要小心他人物议,并不是真的要跟人说你的坏话。”

镇西侯夫人诧异地看向小儿媳。小儿媳在她面前一向很是乖顺知礼,象这样当面跟她唱对台的情况,还真是不多见。

秦含真听了还算满意。如果到了这个时候,秦幼仪还要蠢到牺牲娘家帮婆家,那她以后也不必再管这位小姑姑的事了,还要劝祖父秦柏也不要再管。真当他们欠秦幼仪的不成?她是长房的女儿,有本事自去寻自个儿的亲生父母、亲哥哥撒娇,很不必来将他们三房拖下水。

于是秦含真便冲着秦幼仪笑道:“小姑姑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你别怕,若是你公婆嫌弃你了,怪你不肯帮着他们欺负你娘家人,你索性就跟小姑父和离,带着两位表弟大归。反正我们秦家也不是养不起你们。到时候苏家估计也没什么名声了,顶着乱臣贼子的罪名,两位表弟将来也不知如何出来见人。要是做了我们秦家的孙子,反倒还能体面些,前程也更有保障。估计小姑父也会跟我有同感吧?小姑姑你说是不是?”

秦幼仪无力地回了她一个微笑,却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但凡苏家老小能保住性命和名声,她又怎会与丈夫和离?秦含真这话不过是说笑罢了。她还觉得三侄女是在吓唬婆婆呢。

镇西侯夫人确实是被吓着了。她忽然发现自己手中的筹码与秦含真手中的筹码根本就不对等。秦含真赌得起,她却输不起。别说在外头议论秦含真的坏话了,就连小儿媳秦幼仪,她日后也要客气些,不敢再对着对方摆婆婆架子了。倘若秦家真能狠得下心来,让女儿与她小儿子和离,再让她小儿子点头,允许秦幼仪带着两个孙子大归,她小儿子多半会同意的。到时候她怎么办?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两个宝贝孙子归了秦家?!而他们苏家一旦与秦家断了姻亲,倘若丈夫再出点什么差错,又或是两个儿子再惹上什么事,又有谁来救他们呢?

镇西侯夫人张了张嘴,面色苍白地瞪了秦含真好一会儿,忽然间一句话都不说,就抬脚往花厅门外走去。

她实在是惹不起永嘉侯的孙女儿,又何必自找麻烦?

镇西侯夫人迅速离开了,与刚来的时候相比,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气势,反倒有些气色衰败的意思。秦幼仪看着婆婆略嫌佝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大好受。

她对秦含真道:“我婆婆很不容易,她这十几年守在京城家中,长年与公公、大伯子分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她或许脾气不是很好,但她并没有歹意。她毕竟是长辈,你就让她一让吧,以后就不要再说这些吓唬她的话了。”

秦含真淡淡地道:“她过得苦不苦,跟我没关系。我可没有吓唬她,说的都是大实话。小姑姑千万别误会我是在说笑。”

秦幼仪一怔,正想问明白她这话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便听得秦含真又道:“小姑姑日后就是再忙,也该抽时间回来看看大伯祖母。如果人实在不方便回来,打发人送个信,送点东西,也是好的。大伯祖母很想念你的,也疼爱你的孩子。她或许不能事事顺从你的意愿,叫你一辈子顺心如意,但她毕竟是你母亲,是长辈,你也好歹让她一让,多多体恤她的慈母心肠吧。得了空,便多带着表弟们回来看望她,至少也多给她写几封信,说说自己的近况。别管其他人怎么讲,大伯祖母总归是你的亲娘。”

秦幼仪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地,连抬起头来看一眼侄女儿的勇气都没有了。

秦含真没有在花厅久待,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略休息了一会儿,便又开始练画。据丫头们报说,秦幼仪在花厅发了一会儿愣,便又回书房去了,没再翻找医书,却开始呆坐。

秦含真也懒得多管,她就是看不惯了,随口说几句罢了。秦幼仪毕竟是长房的女儿,她的事原不必自己操心来着。

秦柏、秦仲海与苏家兄弟回到永嘉侯府的时候,已是日头偏西,时近黄昏了。秦柏面上犹带几分倦意,但精神还好,秦仲海则是一脸的如释重负,显然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倒是苏家兄弟俩,都十分狼狈。明明眼下是初春时节,外头的风还有点小冷,世人都还穿着薄棉的夹衣,但他们却仿佛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背上都湿透了,头发也都被汗沾湿,刘海变成一缕一缕的模样,脑后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变得绫乱起来。

秦幼仪忙忙亲手给丈夫与大伯子倒热茶,也不忘给叔父、兄长也倒上一杯,心急地问:“怎么样了?皇上可饶恕我们了?”

苏伯雄长叹一声,坐在圈椅上,垂目不语,默默地喝着茶,看得秦幼仪越发急躁了。

还好她的丈夫苏仲英没再卖关子:“我算是过了这一关,皇上还让我继续如期出京往大同任职。这一回我们不必提前走,就照原定的日子起程即可。”他顿了一顿,“但将来还有没有调回京城来的一日,就难说了。兴许在外任上,我也不大可能会得到实权或军权,多半是象在京郊大营时那样,继续负责操练新兵,又或是做些文书差使。我这辈子是不指望能有什么大出息了,但好歹还能落个清闲的差事,也能多陪陪你和孩子。”

秦幼仪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她忍不住抱住了丈夫,痛哭出声:“皇上隆恩!皇上仁慈!我们总算得救了!”又要向三叔秦柏下跪致谢。

秦柏忙叫苏仲英把妻子搀扶起来,郑重对他们道:“既然你们如今懂得了皇上的天恩,日后就该老实度日,谨守本分,用心当差,千万不要走上歪路!否则,你们又要如何对得起皇上今日的恩典呢?”

秦幼仪与苏仲英夫妻俩齐齐应是,后者的眼圈也有些红了。待他们俩道完了谢,哭完了心中的苦闷与忧愁,心里便觉得好了许多,对将来也有了勇气和信心。

秦幼仪松开丈夫,低头拿帕子拭去脸上的泪水,看到大伯子苏伯雄还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便犹豫着问了一句:“那大伯子呢?大伯子也平安无事么?”至于公公镇西侯,她是问都不敢问。

苏伯雄放下了茶碗,面色十分平静:“暂时算是平安无事了,只是我的差事没保住。”

“啊?”秦幼仪不由得一惊。果然,惩罚还是会有的么?

但苏伯雄很快接着道:“城卫我是待不得了,家里我也顾不上,皇上命我带几个亲兵赶往蜀地,去寻父亲从前的旧部。他们曾经为蜀王隐瞒、偷藏了什么,我都要说服他们全拿出来,献给朝廷。他们过去在我父亲的指使下,做了什么坏事,该受罚的也会按律法受罚。兴许西南大军还会被分拆开来,调到不同的地方去,再换其他地方的将士到蜀地镇守。这些事没办完之前,我不能回京。这注定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我无法逃避。父亲造了孽,我做儿子的,就要替他偿还。”

秦幼仪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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