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家里祖母薛氏伤得起不来床,家里大小事都要她和她母亲小薛氏商量着来办。父亲秦伯复每天不是喝茶看书,就是上外头跟人吃酒闲话去,绝对不会帮衬家里。但二房本来财政状况就不佳了,如今秦伯复还即将丢官,又跟薛家那边闹了别扭,往后肯定要节俭些过日子,有些排场就不能再摆了,一些下人可能需要送到庄子上做活,跟人拜年送礼时,出手也要斟酌着些。
这些琐事秦伯复一概是不操心的,但小薛氏和秦锦春却不能象他一样做甩手掌柜,要操心的地方多着呢。
再者,秦伯复虽然很快就不能做官了,但一心想着过几年就要起复,还要为将来考虑,上司、同僚,还有往日相熟的朋友,这些人脉都不能荒废了,新年里该走动的人家就要去走动,该送的礼也不能缺了。尤其是那些秦伯复分家前交好的公侯人家子弟,更是要多亲近亲近。虽然有巴结讨好的嫌疑,但因为他们没有提什么要求,又不象从前薛氏与秦锦仪那样一心冲着婚事去的,秦锦春还刚刚参加过慈宁宫的宫宴,所以二房一家没有受到轻视,顶多就是对方冷淡些而已。秦伯复与小薛氏客客气气地跟人往来,秦锦春也陪着母亲去交际,这个新年真是过得再充实不过了。
秦锦华只好有些失望地接受了最要好的姐妹不能陪自己一块儿去逛庙会的事实。
秦含真本来也有些遗憾,但她很快就没闲情去遗憾了,因为长房那边把秦锦容和卢家姐弟给塞了过来。
这次逛庙会,原本是以秦简为首,带着两个年纪大些的妹妹,再把好友赵陌叫上,是一次小范围的活动。可不知怎么的,这事儿叫秦锦容知道了,她也想去逛庙会。本来她舅家的表哥答应了带上她去琉璃厂那边的庙会逛一圈,却不知为何反口违约了,她若是不跟秦锦华秦含真她们走一遭,只怕也找不到别的出门机会了。她张口就向秦锦华提出了同行的要求。
秦锦华正一心想借着出门的时机,好好跟哥哥商量一下王家女密会那事儿呢,心里不大乐意把堂妹带上,便露出了一点口风来。秦锦容见状,回头就寻祖母许氏哭闹去了。许氏拗她不过,就亲自向大孙女开了口。秦锦华只好答应下来。
这还不算,秦锦容得了出门逛庙会的允许,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回头见了最要好的表姐卢悦娘没逛过京城,便要求秦简与秦锦华把卢悦娘也带上,又去求了许氏一回。许氏大手一挥:“人多些也热闹,还可以相互照应。”不但添上了卢悦娘,连她的两个兄弟都算上了。这是担心秦简一个人护不住那么多姐妹,虽有赵陌在,但他身份尊贵,又是外男,总不好指望他照看秦家的女孩儿们。
秦锦华与秦简无奈,只能遵照祖母之命行事,而秦含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本来还想借着这次出门,只有他们四个,彼此都是能信任的,可以借机将宫里的见闻提上一提,叫赵陌多加小心,留意他父亲继母的动静。结果如今添上了不知情的秦锦容与卢家姐弟,她反而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跟赵陌提起这些机密之事了。可赵陌又不再跟秦家三房众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如果错过了这次碰面的机会,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到赵陌?她得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他才行啊!
秦含真正犯愁呢,到得初九那日,她一大早穿戴好了,披着厚厚的观音兜大毛斗篷,来到正院上房陪祖父祖母一道吃早饭,就看到赵陌坐在桌旁,冲着她笑。
她愣了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赵表哥,你怎么这样早就来了?!”
赵陌笑着朝她眨了眨眼,才道:“我寻思着在家横竖也无事可做,索性早些过来陪舅爷爷、舅奶奶用早膳。你们家的早点,我可有日子没尝过了,不知道厨子的手艺是否退步了?”
秦含真两边嘴角翘起,那股高兴的劲儿怎么都掩饰不下去:“我家厨子的手艺只有变得更好的,怎么可能会退步呢?一会儿你吃了就知道了,比当年你在我们家里的时候,还多添了好几种花样呢!”其实大部分新添的花样,都是她回忆现代社会里吃过的糕点小食,详细描述给红案与白案的厨子听,再让他们各自钻研,“研究”出来的方子,吃起来还象是那么回事。
赵陌笑着说:“听起来还挺吸引人的,一会儿我可得好好尝尝才行。”
秦柏微笑不语,牛氏倒是挺高兴的:“多尝尝,那都是咱们三丫头跟家里的厨子捣鼓出来的新花样,我吃着挺好的。要是你吃了喜欢,回头就多带些回去,不用跟舅爷爷舅奶奶客气!”
赵陌笑着答应下来:“是。”他跟秦家三房是多年的情谊了,有心的话,还是能把牛氏哄得高高兴兴的。老太太高兴了,秦柏心情也好些,还十分和蔼地提醒赵陌,隆福寺附近哪里有好的茶楼、戏园子、酒楼饭庄可以歇脚,哪家糕点铺子的出品是牛氏心头好,要记得买些回来孝敬。
秦含真为了确保能记下祖父嘱咐的所有事,还随身带了个小本本,拿描眉的细笔做了笔记。
吃过早饭,秦含真与赵陌就要去长房那边跟秦简等人会合。本来前院的人安排了马车和跟车侍候的人,再加上赵陌带的随从护卫,秦含真与赵陌可以直出永嘉侯府,坐马车到承恩侯府门口等秦简兄妹与卢家姐弟的。但赵陌却主动提出:“叫他们带着马车到承恩侯府大门口候着就是了。我与表妹从花园过去,也顺道去松风堂给承恩侯夫人请个安,比从大门进内宅要方便些。”
赵陌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挺充分的,秦柏没有反对,牛氏就更不会反对了,还让人给他和孙女儿的手炉里添了新炭,提醒他们路上避着风,最好叫人打伞挡一挡,小心别冷着了。
秦含真一身严实,赵陌也穿了皮里子的大毛斗篷,两人都觉得身上非常暖和,怎么可能会冷着呢?秦含真还在心里庆幸,有这么一段同行的路,足够她把事情说完了。当然,她得先叫丰儿落后几步,别跟得太紧了,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叫姚氏知道了,反而给丰儿惹麻烦。所以,也就不必叫人打什么伞,挡什么风了。
谁知才进园子,秦含真还没开口呢,就听到赵陌先问她:“表妹不生气了么?那日是我失礼了,你别恼我。”
秦含真有些懵,慢慢地回过神来,这才记起——对啊,上回他俩分别的时候,似乎才闹过口角呢。她当时确实挺生气的。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
秦含真抿了抿唇,心里有些小不爽,郁闷了一会儿才说:“我都忘记了,你提醒我做什么?!”
赵陌眨了眨眼,摸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傻。
但傻都已经犯过了,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他除了暗自后悔,也没别的法子可想,惟有装憨了:“虽然表妹你忘记了,但我做错了事,总要赔礼才行。无论你记不记得,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秦含真的神情缓和了一点:“那……你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以后不会再犯了吧?”
赵陌其实不知道,所以他沉默着没吭声。
秦含真瞧他这样,哪儿还能猜不出来?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才郁闷地说:“你不知道女孩子脸皮都比较薄吗?那种事怎么能逼得那样急……”
赵陌抬头看向她:“表妹这话的意思是……”双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秦含真缩了脖子,话到嘴边又怂了:“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就是白教你一句怎么跟女孩子相处。总之……咳,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正事就是王嫔跟王家女们在宫中发生的口角,还有她事后送到姚家去,托姚王氏转交给秦锦华与秦含真姐妹俩的所谓赏赐,秦含真也没忘把自家祖父的分析也一并说出来了。
赵陌盯着秦含真看了半天,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视线,专心跟她讨论起“正事”来:“王家出嫁女们在宫中相会,还要避开王嫔,可见王嫔与她们已经有了矛盾。从表妹听到的只字片语来推测,极有可能是王家出嫁女们又有了新计划,却遭到王嫔反对,因此王家出嫁女们要避开王嫔行事,王嫔也要一再劝阻她们。但是……王家女们为何要选在宫中相会?她们各自在婆家的处境不佳,可我继母与碤叔的妻子,都没有公婆在身边管束,出入自由。其他几位王家姑奶奶,再艰难也还没到被禁止与娘家人相见的地步。她们完全可以另寻一地相见,何须冒险在王嫔的眼皮子底下行事?”
秦含真想了想:“是因为在宫中比较方便她们所有人见面吧?当时去的人真挺齐全的,王家出嫁女们,但凡是在京中的,除了死掉的人,基本都在慈宁宫里了。连姚夫人也没落下。”
赵陌慢慢地摇头,对秦含真道:“表妹再给我详细重述一遍你在宫中看到的情形,王家女们是事先约好了在你说的那处树丛后见面么?”
秦含真回想了一下:“应该是这样没错。我记得,最先到那地方的是王家的五姑奶奶,接着是王嫔到了。王四姑奶奶到了地方后,直接往树丛后面钻,看见王嫔,差点儿转身就跑,却被王嫔叫住了,只能硬着头皮回树丛后坐下。之后我没瞧见树丛后有什么人跑出去报信,但赵碤之妻与你继母随后也到了。所有人都是自行走到那树丛后头去的,若说不是事先约定好,哪儿能凑得这么巧?”
赵陌的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这几位王家姑奶奶,处境都不是很好,早就不再是慈宁宫的常客了。她们怎会知道那处树丛后是个密会的好地方?又怎能确保那地方不会有旁人来打搅?更重要的是,她们为何非得在宫里见面?若不是当中有人不方便出门,只能利用宫宴的场合与其他姐妹们见面,就是她们本来约定议事的人当中,有人是只能在宫中跟她们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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