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钟之后,秦含真、秦锦华与秦锦春姐妹三个,寻了个借口,暂时从枯荣堂的宴席上退出来,往明月坞去了。秦含真与秦锦春在秦锦华的房间里,详详细细地将她们看到绘春的经过与种种猜测,给她做了个说明。
秦锦华沉吟:“我不知道大姐姐收留绘春做什么,但这约摸是她早几年就做下的事。否则绘春被撵出府去之后,去向不明,大姐姐宅门闺秀,万没有在人海茫茫里寻出一个人来的本领。除非从绘春出府的那日开始,她就留意上了,把人弄到自家地方安置。二房也有几处私有的庄田铺面,分家时是不必拿出来的,安置一个丫头并不难。”

秦锦华如今开始跟着母亲学些管家理事的庶务,对这方面也不再是一无所知了。

秦含真与秦锦春都觉得有理,但也越发觉得心惊。绘春不过是个被撵出府的丫头,哪怕没做过什么错事,但有王家出身、奸细嫌疑的污点在,等闲人家都不会留她在家中侍候吧?她除了会仿秦锦华的笔迹,未必就有胜过别人的其他好处了。秦锦仪冒险将堂妹撵走的丫头扣下,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最可怕的是,当时长房与二房尚未分家,她们姐妹也还没跟秦锦仪正式翻脸呢,不过是有过些口角和小矛盾,秦锦仪扣住一个擅长模仿堂妹笔迹的丫头,难不成早有利用之心?她对当时年仅八、九岁大的堂妹,到底想做什么?!

秦锦春连忙握住秦锦华的手:“二姐姐,这事儿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等回去了,我一定查出绘春下落,叫过来细问清楚。如果她已经做下了错事,我定不饶她的!如果她还没来得及做,我也会远远将她送走,绝不会再给她跟大姐勾结起来害你的机会!”

秦锦华笑着按住她:“别害怕,如今还什么事都没有呢,你也不必想得太多。回去查问明白,若只是巧合,那还是饶过绘春吧。当年她也是受了池鱼之灾,我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撵出府去,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心里不好受。只要她没有害我之心,我也不是无情之人。到时候你给我递个信,我赏她些银子,放她和她的夫婿自行谋生去吧,也是我们主仆一场。”

秦锦春叹道:“二姐姐好心肠,却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心会狠毒到哪里去呢。绘春若真的没做坏事,那日见了我和三姐姐,又何必害怕得差点儿摔了水桶?可见她心虚!当日她被撵,原不是二姐姐害的,是王家害人被撞破,二婶娘一气之下,才会决定撵人。二姐姐又做不了主,大堂哥屋里的流辉同样被撵,连二婶娘心腹的陪房都没逃过,更何况是她一个丫头?绘春要怨恨,也该怨恨王家多事,是王家大夫人不肯让她回去,才让她没了着落。她有什么脸怪你?她忘了主仆多年的情份,明知道大姐姐不怀好意,还要帮她算计你,就该死了。对该死的人,你还念什么主仆情份?!”

秦锦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又望向秦含真:“总归是我们坐在这里,凭空猜测,究竟是什么情形,也说不清楚,还是要等问过绘春或是别的知情人,才好知道底理的。我们也别光顾着生气了,先想想法子,提防一二,才是正理。”

秦含真点头:“我跟四妹妹猜想,绘春会仿你的笔迹,大姐姐很有可能会叫她仿一封书信,假称你的名义,却去做些不好见人的勾当,以此陷害。但这只是可能性之一,具体的还是得问清楚当事人,才知道实情。我觉得二姐姐你这四五年间,书法大有进益,笔迹必定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但这种事还是要广而告之才行,也好让外人知道,那假冒的笔迹并不是你的手笔。那无论大姐姐是不是真的祭出一封假信来,都跟你无关了。”

秦锦华忙问:“三妹妹有什么对策?我总不可能到处嚷嚷着叫人看我写的字呀?”

秦含真却早有了个设想:“一会儿我们就借口说无意中谈起我们姐妹三个写的字,画的画,争吵谁作的更好,请长辈们替我们做个评判。无论结果怎么样,我祖父肯定要说我不知道谦虚的。我再顺嘴求一求他,请他指点我的书法。二姐姐与四妹妹可以趁机顺水推舟,就说也要请他老人家指点,最好连其他兄弟姐妹们也算上。如果能把亲戚家的孩子也叫过来,那就更好了。比如大姑母卢家的表兄弟姐妹们,小姑母苏家的两位表弟,大伯祖母娘家许家的几位表亲,还有姚家、闵家,不管男女,有一个算一个。这事儿二姐姐可以去求二伯母。总之,不但要叫我们秦家的人,还要连外姓的都叫几家子来,日后也可做个见证。大家伙儿一起请我祖父指点书法,二姐姐多写几篇,请我祖父当众点评,便谁都能瞧见你如今的笔迹是怎样的了。”

秦锦春合掌笑道:“果然是好主意!到时候定要把我算上。其实,如果大姐的伤到时候已经好了,把她也叫上,说不定她瞧见二姐姐的笔迹跟绘春的不一样了,就打消了害人的念头,那就更加皆大欢喜了。就怕她钻了牛角尖。”

秦锦华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一想到自己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书法绘画技艺,便觉得不好意思:“我那两笔字如何能见人?就算大姐姐与绘春打消了主意,我也要丢尽脸面了。还是算了吧?”

秦含真笑道:“这有什么?你从前跟京中各家闺秀往来,一起开什么诗会、茶会,难不成就没当众作过诗,画过画?原是一样的。如果你觉得把表亲们都叫上,会不好意思,那就寻个近期内闺秀们聚会的场合,秀一秀你的书法,叫尽可能多的人看见,那也可以达到差不多的效果。”

秦锦华略一沉吟:“这倒罢了。其实我倒不是害怕在人前写字,而是觉得……若把表兄弟们都叫来,他们都是读书人,将来要科举的,我那两笔字,在闺阁中还勉强能见人,到了他们跟前,只有丢脸的份儿,因此不想叫他们看见。寻个闺秀聚会的场合去写,我会更自在些。眼下已经快要过年了,各家正月里恐不得闲,好歹也要等到元宵过后,才会有人做东请客。或是请人去赏梅花,或是开春后有人请吃春茶。我打听打听,若是有需要作诗的场合,不管我能不能作,只要是能写字的,就去一趟好了。到时候三妹妹四妹妹陪我一起去,如何?帖子就包在我身上。”

秦含真其实觉得这日期有点太远了,万一在那之前,秦锦仪就出手了呢?但接着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只是在猜测,根本就还不知道秦锦仪到底想做什么呢。眼下对方有伤在身,总要静养些时日,况且又有秦锦春与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以就近监视。秦锦仪若真有动静,她们总能有所察觉的。

秦含真这么想着,就答应了,只是仍旧建议秦锦华:“回头二姐姐得了闲,也正经写几幅字,请我祖父帮着指点。将来若闹出笔迹的事来,我祖父可以给你做证。他有了年纪,又有爵位,在外头人人都敬重三分,说的话份量足够,不会叫你受委屈。”

秦锦华大喜,忙谢过秦含真。姐妹三个瞧着时间不早了,忙更衣的更衣,吃茶的吃茶,给手炉添炭的添炭,然后齐齐回到枯荣堂席上去了。

秦家三个房头的人聚在一起,乐了大半日,等到后晌,也要各自散了。许氏、牛氏等老太太们精神不足,需得各自归家歇息,姚氏与闵氏还要盯着下人收拾东西,暂时不得空,倒是几位爷,聊得正兴头,索性撤了小戏,另在枯荣堂的厢房里摆了一桌茶席,烧了炕,暖暖和和地继续聊天。秦伯复暂时不回去,连一双儿女也只得留下。秦逊巴巴儿地贴着秦简,跑去折桂台了。秦简无奈,只能叫秦素、秦顺两个陪他,自己赶紧抽出身来,眯上一小会儿。秦锦春跟姐妹们说了一会儿话,便与姑母秦幼珍一道去东小院看望符老姨娘和张姨娘。

从东小院出来,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秦锦春问了时辰,得知已是将近傍晚,忙让人去问自家父亲与兄弟在哪里,得知他们还没走,就派人去催。他们原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否则晚饭怎么办?

秦幼珍笑着邀她去福贵居:“外头这样冷,不如去我那儿坐着等。待你父亲和兄弟出来,你抬脚就能出门与他们会合,岂不方便?”

秦锦春犹豫了一下:“谢过姑母。我先去前头叫人备好马车,再来叨扰姑母。”秦幼珍笑着点头,秦锦春便自行带着青梅出了二门,往前院去找自家带来的仆从。

她刚到前院,就瞧见有个年轻男子站在枯荣堂前的角门处,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面看,鬼鬼祟祟的。这男子穿着二房粗使仆人统一穿的服装,秦锦春猜想,他不是跟车的长随,就是车夫,但看长相,却是个生面孔。

秦锦春如今帮着母亲小薛氏管家,也添了几分威仪,见状眉头一皱,瞥了青梅一眼。青梅立刻会意地上前喝斥:“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男子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秦锦春主仆,松了口气,低下头上前几步,远远地叫一声:“见过四姑娘。”却没有回答问题。

秦锦春低声对青梅说了一句话,后者又皱眉喝问:“你是何人?是我们二房跟来的?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那男子犹豫着答道:“小的叫朱楼,是二房的车夫,刚从太太庄子上调过去的,因此姑娘不认得。姑娘若不信,只管去问管事的。”顿了顿,又补充两句,“小的是奉了大爷的吩咐,跟着四少爷出来的。姑娘若不信,只管去问大爷。”

这是在拿父亲压她?秦锦春微微沉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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