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她勉强撑起身体,四周望望,却有些拿不准了。虽然屋子里各色用具一应俱全,但看摆设,不象是侯府那等富贵之地。难不成因为她进府就闹了一场,承恩侯府的人一怒之下,把她扔到下人住的地方了?秦克用难道是死的?就任由别人这样欺辱她?!承恩侯府住不得,他们难道就不会去永嘉侯府住?!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秦克用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他看见小黄氏醒了,便淡淡地道:“起来了?我让厨房给你做了稀饭,你先吃一些吧。”边说边把东西放下了,伸手去点亮了桌上的烛台,昏暗的屋子立刻明亮起来。
小黄氏问他:“这是哪里?这可不象是侯府里待客的地方。”
秦克用道:“这当然不是侯府待客的地方,这是我们自家商号的后院。地方虽然简陋了些,却是自己的地盘,你尽可随意。”
他们这是转到商号里来了?怪不得屋中的陈设这样简陋,连宗房里用的东西都不如,跟族里家境最差的那几房住的地方差不多似的。她自从嫁进秦家,就再也没住过这样的屋子了!
小黄氏不由得又惊又怒:“为什么不在侯府住下?!难道是侯府的人要赶我们走?为什么?就因为我跟小二房的人闹起来了?可两家侯府不是都跟小二房不和么?!”
秦克用淡淡地道:“六房内部几个小房头之间不和,那也是人家的家务事,又与我们宗房有何相干?你在承恩侯府里大吵大闹,也没把人家放在眼里。我早些带你离开,也好过继续留在那里碍人的眼。况且,我本来就没打算住在侯府中。商号的宅子再简陋,也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住在这里,总比寄人篱下要自在。”
小黄氏不以为然地说:“我们自己能住的地方多了,随便花点银钱买个宅子就行,可侯府跟这样的地方怎能一样?我们住进去,将来在人前说起,都要风光几分,可谁会稀罕住京城商号的房子?再说,我即便在侯府里吵闹过,那也是冲着小二房去的,并不曾得罪了承恩侯府的人。若是他们嫌我碍眼,那我们也可以住到永嘉侯府去。我当时不是晕过去了么?二爷有足够的理由留下来,却自作主张地带着我离开了,岂不是犯傻?!”
秦克用在食盒里取出一碗热稀饭,并两碟小菜,示意小黄氏来用餐,说话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两家侯府我都住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小黄氏气急,她可没住过呢!正要说话,却听得秦克用再道:“更何况在外头住着,行事要方便许多。我已经悄悄派人盯住了小二房的人,只要他们有人出城去寻你哥哥一家,我的人自会跟上去,找到他们的住处。到时候就算小二房的人再耍赖,我们也不用发愁了。”
小黄氏双眼一亮:“二爷?”
秦克用看了她一眼,神色还是淡淡地:“用饭吧,有些事不必着急,安心等消息就是。今晚你好生歇息,我去前头看账,就不来打搅你了。”
小黄氏脸色又是一变:“二爷是当真去看账,还是看什么人?!”
秦克用已经头也不回地打开了房门:“你若不信,可以在院子里看一眼。这院子不大,我做什么事,你很容易就能看见。”
小黄氏忙放缓了神色,柔声道:“二爷别恼,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疑你的。”
秦克用仍旧没有回头:“无妨,反正我也习惯了。兴许到得哪一日,我再也忍受不下去时,就会变成你整天念叨的那种人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你可以再多试一试。”他反手关上了门,径自走了,脸上渐渐显露出了浓重的疲惫来。
屋中的小黄氏怔怔地听着丈夫的话,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她何尝不知道秦克用在埋怨什么?可这是她的错么?她只是多提防些罢了。他若仍旧是从前那个一心一意待她,无论她说什么都照办的秦克用,她又何必如此多疑?她实在是不敢大意,如今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不定什么时候就一无所有了。她必须紧紧抓住丈夫才行。如果连他都失去了,她这辈子就白活了!
小黄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入今天的境地。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她以为六房小三房落魄,便去巴结看起来非常风光有权势的小二房,谁知道小二房的人不过是在吹牛,小三房才是深藏不露?她站错了队,失去了宗妇之位,叫秦克良与冯氏夫妻翻了身,是她倒霉。但只要她把侄女儿成功送进宫中为妃,她便能东山再起了!为了这个目的,她排除万难,将亲侄女从黄晋成那边抢回来,拒绝了黄晋成做的媒,送哥哥一家进京投靠小二房,甚至不惜将老父独自留在了江宁。
谁知道,侄女儿黄忆秋进宫不顺利,竟是进了念慧庵后,便滞留在那里了,从此再也不见动静。哥哥嫂嫂与侄儿本来依附小二房在京城居住,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再也不见书信传来。小二房声称是他们自作主张搬走了,便断了音讯,但她清楚哥哥嫂嫂为人,断不会做这等不靠谱的事。即使他们真的跟小二房闹翻了,嫂嫂也没有跟娘家断绝联系的道理。可是薛家已经多时没收到黄大奶奶的家书了,她可是薛家女呀!小黄氏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接下来,老父病倒,却因为恼恨她将哥哥一家送走,拒绝了她派去服侍的人。她自己也是病恹恹的,更要担心丈夫和孩子,也就疏忽了。这时候扬州老家的二伯父黄二老爷派了人过来照看老父,她只当他是好心,不曾理会,哪里知道黄二老爷竟将亲孙子也派了过来,在她老父床前侍疾,整整待了两年。
两年的功夫,足以让老父被侄孙哄得服服帖帖了,老人家对侄孙,简直比亲孙子还要亲近!老父病情加重,大半年的时间里,她往京城发了不知多少封信,催着哥哥侄儿回江宁,却都如石沉大海,不见回音。老父一天比一天伤心失望,也一天比一天怨恨儿女不孝,到得临终前,他竟然去信扬州族里,请来了兄长黄二老爷与族长、族老们做见证,亲自开口,将黄二老爷的那个孙子记在了早夭的小儿子名下,算作嗣孙,同时还将亲儿亲孙赶出家门,逐出宗族,再也不肯认他们了!
老父这么做,等于是将她小黄氏这些年辛苦为娘家置办的钱财产业全都奉送了隔房的堂侄,自己却一丁点儿东西都没落下,她如何能接受?!然而,老父犯了糊涂,黄二老爷与族人们竟也利欲熏心默许了,而且还反过来倒打一耙,指责她为女不孝,有违族规,竟要连她的名字,也要从族谱中除去!
一旦她小黄氏被娘家宗族除名,不再是黄氏世家女,这秦家宗房媳妇的位子,也坐不稳了。小黄氏又惊又怒,却没办法阻止这一切事情的发生。老父出殡,她本打算让自己的儿子去为外祖戴孝的,竟叫族人拒绝了,还把孩子赶出门去,只让嗣孙披麻戴孝,摔丧驾灵。她心里清楚,黄家已经不再是她的依靠了,他们为了那一份家业,已经翻脸不认人了!等她撑着病体回到秦庄,便听到有无数的族人在私下议论,猜测宗房什么时候会把她休弃。
她还有儿女呢,宗房怎么能休了她?!她的儿子可是族长夫妇的亲孙子,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不能把她休了。
然而,小黄氏很快就觉得自己的底气不足了,她有儿子不假,可婆婆也有娘家人呀!沈家那位名声不佳的二姑娘,没几天就出现在宗房里了,还声称是听说大表嫂冯氏有孕在身,将要生产了,怕姑母一个人主持中馈太过劳累,过来为姑母分忧的。
她沈二姑娘是谁?秦家宗房的家务事,几时轮到她来插手了?!
沈二姑娘如今已经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还没嫁出去。她自命不凡,好高骛远,一心想要嫁得比嫡姐好,挑三拣四地不肯轻易许人,结果拖到如今还没嫁出去。她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虽有几分颜色,却也不是绝色,又没个好名声,凭什么攀高枝儿?还妄想能把嫡姐比下去?
沈大姑娘嫁到茅家后,她婆婆茅二太太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高兴的缘故,竟然多撑了一年多的时间,直到大孙子出世,才抱着孩子,含笑而逝的。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沈大姑娘将小家打理得妥妥当当,茅秀才也顺利中了举人,一家子和和美美,湖州上下谁人不夸她贤惠?即使如今是守孝期间,茅举人也用心埋头读书,只等出孝后参加会试,一举高中,到时候,沈大姑娘便是实打实的官太太了。这哪里是沈二姑娘能比的?
沈二姑娘大约是知道自己做了老姑娘,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便又打起了表哥的主意。秦克用虽然没有功名在身,还是行商的,但他有皇后族人的身份,又跟六房两家侯府交好,有了这一层关系,论富贵体面,也不比茅家差了。沈二姑娘知道小黄氏随时有可能被休弃,便不顾姑母的冷脸,硬住进了秦家宗房,整天甜言蜜语地讨好姑母,其目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小黄氏心中冷笑。她不相信婆婆会为了她这个一向厌恶的儿媳,不顾娘家侄女儿的终身,也不相信丈夫会在连年失和的情况下,依旧对她这个原配妻子怀有旧情,拒绝如花美眷的表妹勾引。但她不会轻易放弃的!她那么艰难才得到的身份地位,怎能轻易让给别人?
她逼着丈夫带自己上京,既是为了寻亲,也是为了避开沈二姑娘的纠缠。她就不信,丈夫人不在江宁,那贱人还能嫁进宗房做二奶奶。有本事,沈二姑娘就在宗房蹉跎下去。若是到哪一天,她小黄氏撑不住了,在京城给丈夫找个填房,白白将那贱人耗死在江宁,又有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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