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容还自以为斗赢了母亲一回,高兴得晚饭都多吃了一碗。闵氏却隐隐有所觉,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个不妥,兴许是西府那边看不过眼了。但秦含真是她隔房的晚辈,而曾先生又在承恩侯府供奉多年,承恩侯府轻视闺学的先生是有传统的,乃是普遍现象,因此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打发人给曾先生那里送了些衣料、文房用品和银霜炭之类的东西,就算是抹过去了。
曾先生也对此心知肚明,笑着收下了闵氏的礼物,全当没这一回事。
她如今到永嘉侯府来给秦含真上课,待遇跟在承恩侯府时不太一样。秦含真特地在自己的院子里收拾出一间宽敞的厢房来,也有火墙火炕玻璃窗,热茶点心全天不缺,还专门有一个机灵的小丫环只服侍她一个。文房用品,件件是上等好物;吃穿住行,色色都周到齐备;每日三餐,她若想点什么菜吃,厨房都会在短时间内尽心献上;她想要喝什么茶,即使是进贡的珍品,也是应有尽有;她想要借阅什么书,只要是永嘉侯府有的,一个时辰内就会送到她手上;她教秦含真学琴,便有上好的古琴供她使用,她想要带走也没问题;她教秦含真学棋,不但白玉黑玛瑙的棋子,还有无数名家棋谱供她翻阅。她想要在府里留宿,就在府里留宿,想回她在侯府后街租的小院,也随时可以离开,不会有人阻拦。秦含真还命人给她备了一辆新马车,就只供她来往租的院子与永嘉侯府这一小段路行驶,免得她在路上吹风受寒。永嘉侯府中,上到永嘉侯秦柏,下到一个粗使婆子,全都对她礼敬有加。
这可是从前在唐家教太子妃的时候,她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曾先生心里有些受宠若惊,但同时,也觉得非常受用。若不是还记得自己当年与承恩侯夫人许氏有过约定,她兴许都要跳槽到西府来了。虽然太子妃当年曾经郑重拜托过她,请她要好生在承恩侯府任职,教导好秦家的姑娘们,可永嘉侯也一样是姓秦的呀,与承恩侯原是一家子,都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她教哪家的姑娘都是一样的,但在西府的日子更舒服自在,人心自然也会有偏的时候。
这么想着,曾先生心中对秦含真就多偏爱了几分。秦含真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方面的天份有参差,但胜在学习态度比较好,人也勤奋,因此,即使在哪方面的课程表现不太如意,曾先生也不会说什么批评的话,反而是鼓励多些,还告诉了不少弹琴方面的心得体会给秦含真,让她的琴艺有了不小的提高,连棋艺也大有长进。
秦柏对此很是欣慰。他自问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从前也曾用心教导过小孙女儿。可是秦含真是女孩子,跟他从前收的学生身份不同,学的东西并不一样。他教男学生教习惯了,教女孩子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些不得法。他常常担心,自己照着教男学生的路子去指点孙女儿功课,会不会把秦含真教得不合时宜,不象个名门闺秀?但如今有曾先生拾漏补遗,他也就不必再担忧了。
牛氏也很喜欢请曾先生过去喝茶闲话。她不懂得什么学问上的事,只拉着曾先生聊些家常罢了。曾先生见她没有架子,待人和气,虽然传闻中是村姑出身,不通礼数,但相处起来却并不觉得牛氏粗鄙,反而比许多贵妇人都要容易相处。她也乐得时不时与牛氏聊聊天,只当是放松了。永嘉侯府不象承恩侯府有那么多规规矩矩,一家人相处得也很融洽,没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她身处其中,不必时时小心提防,谨慎言语,日子也过得自在呢。
不过,曾先生并不是一直住在永嘉侯府里的。她是个自由人,又有些身份,时常还会收到友人的帖子,出门喝个茶,聚个会什么的。秦含真总是命她身边服侍的小丫头认真留意,曾先生有需要的时候,永嘉侯府可以帮着准备她出门访友的装备以及礼物。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就办得了的,并不会张扬。但曾先生心知肚明,心中更是妥帖。
没过几天,她再次出门,还跟秦含真透露了口风,说是从前的学生,东宫太子妃唐氏邀她进宫喝茶。秦含真笑着说:“太子妃与先生多年师生,情谊还这么深厚,真叫人羡慕。”过后就让人送了几样东西来。有新做的石青绸面小毛斗篷——镶的毛皮是肃宁出品,跟斗篷配套的手捂子以及围脖,有一套四种颜色的上等雕花玉佩,有新打的紫铜手炉,雪天穿的羊皮小靴,马车也叫人收拾干净了,配上炭盆与足够的银霜炭,添了小茶炉,重新叫人整修过所有零件部位。曾先生完全可以穿戴一新,搭乘着温暖的马车,进宫去赴太子妃的茶会。
除此之外,秦含真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曾先生听着丫头的回报,嘴角都掩不住笑意。
她随身侍候多年的丫环私下问她:“先生,秦三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太子妃请您去东宫,是为了什么事呀?”
曾先生淡笑道:“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又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永嘉侯还会让疼爱的嫡长孙女进宫去做个小小的伴读不成?别人家的姑娘去敏顺郡主跟前侍奉,乃是为了提身价。秦三姑娘却用不着做这样多余的事。我们就当她不知道好了。我这么大的年纪了,难得遇上一位真正懂得尊师重道的好学生,还不趁机多受用些,何苦操那份闲心?”
曾先生就这么低调地进了东宫赴茶会。京中有些有心人注意到了,但大部分的人都没把太子妃的这次茶会放在心上。
十月下旬,二房大姑娘秦锦仪的生日要到了。秦含真跟她早已没有了姐妹情谊,二房跟永嘉侯府也少有来往,但念在秦锦春的面上,也是规矩礼数所致,秦含真还是给这位大堂姐备了一份生辰礼。并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不过是一座外头店里买的花鸟刺绣座屏,外添一套文房四宝而已,连一件亲手做的针线都没有。
秦含真也不打算亲自将礼物送到二房去,只拿给秦锦春,让她捎带就是了。长姐生日,秦锦春定是要回家去恭贺的。承恩侯府闺学停了课,本来说好是来小住兼陪读的秦锦春原本就该回家去了,可秦锦华一力主张留她下来,二房那边也没动静,她便顺势留下了,没提回去的事儿。可惜秦锦仪的生日,秦锦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从几天前开始就一直在害怕,怕回了家就没法再来长房了。秦锦华一直在安慰她,还给她备了丰厚的寿礼做撑腰,甚至打算把贴身侍候的大丫头也借给秦锦春使唤,好在秦锦仪生日过后,把堂妹给带回长房来。
秦含真到达明月坞的时候,秦锦华、秦锦春与秦锦容都在。秦锦华一再安慰秦锦春,还跟她说起下月某某国公府的小姐要设宴,邀请各家姑娘去品茶赏腊梅,自己定会收到帖子的,到时候就带上她一块儿去。那样的场合秦锦仪一旦有机会都要巴着不放,秦锦春有机会参加,薛氏与秦伯复都不会拦着她再到长房来的。秦锦春听了,心中倒是安定了些。不管怎么说,她在家里也不会被困太久,用不了几天就能回承恩侯府来了。
秦锦容倒是一直安静坐在边上,漫不经心地玩着一套九连环。瞥见秦含真来了,其他两位姐姐都起身见礼,她倒是爱理不理的,只虚虚点个头就算了打了招呼,偶尔瞟秦含真一眼,眼神也有些不善。
秦含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这小姑奶奶不高兴了,明明先前她请走了曾先生,秦锦容还乐得满屋子转圈来着,更难得地对她这位前来“探病”的三堂姐露了个笑脸。这才几天的功夫?五姑娘又恼了?
秦含真也不跟她小孩子家计较,只照礼数还了礼,便笑问:“五妹妹如今可是大好了?我瞧你气色不错,想必是不用再吃药了吧?”
秦锦容冷笑一声:“自然是大好了。再不好,岂不是什么好事儿都叫别人抢了先?”
秦含真眨了眨眼,只觉得莫名其妙,也不再理会她,转头去跟秦锦华与秦锦春说话,又将给秦锦仪的生日礼物托给了秦锦春。
秦锦春瞧了一眼她备的礼物,就知道她只是虚应故事,论用心还不如先前从岭南回来时,给自己捎带的手信呢,便笑着说:“三姐姐有心了,大姐收到这些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
秦含真笑笑,那几样礼物既不名贵,也不华丽,秦锦仪会高兴才奇怪了。她也不多言,只跟两位堂姐妹说些闲话,聊一聊今冬京城时兴的料子、衣服款式,讨论一下新年时要打什么新首饰戴。这原是闺中常见的话题,再保险不过了。
谁知道秦锦容却越听越恼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板着脸道:“我走了!”说完就真个走了。秦锦华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回头。描夏、染秋她们还以为是姑娘们拌了嘴,闹不愉快了,一路追着过去说好话,秦锦容也没理会,转身就回自己院子去了,把几个大丫头都晾在了门外。
秦含真更觉得莫名其妙了,问秦锦华:“五妹妹今儿是怎么了?这是吃了炮仗不成?”
秦锦华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们说起新衣裳首饰了,她想起三婶娘如今正恼她,怕是不会有心情给她准备这些,所以不高兴了?”
不至于吧?就算闵氏生了女儿的气,承恩侯府的嫡出姑娘自有她该得的份例,万没有新年穿不上新衣裳的事。再怎么着,这个家里当家的还是承恩侯夫人许氏呢,主持中馈的又是姚氏,闵氏也插不了手呀?
秦含真不大相信秦锦容真个小鸡肚肠至此,秦锦春便有些吞吞吐吐地:“兴许……是为了东宫敏顺郡主选伴读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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