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疑惑地盯着那人看了几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到这男子有几分面善。可她分明从来没有见过他。
赵陌从她身后迈进门来,道:“表妹,别走那么快,当心摔着。”见她愣在那里,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顺着她的视线向前往去,用同样疑惑的目光看了那陌生男子一眼,转向沈太医:“沈大人,这位是……”

不等沈维瑛回答,秦简已经随后跟着进来了。他看见那男子,吃了一惊:“晋成叔?您怎么会在这里?!”接着又露出了笑容,“可是家里人给您送信了?您是来看我的?”

咦?居然是秦简的熟人吗?秦含真与赵陌齐齐向他望了过去。

秦简笑着迎上那男子,那男子对他点了点头,表情温和:“一年多不见,你长大了许多,瞧着有些大人样儿了。我倒不知你们家是让你跟在永嘉侯身边,你父亲倒也放心让你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出远门。”

秦简怔了怔,站在那里,满面不解:“晋成叔不知道家里人让我跟着三叔祖出来?那你在这里是……”

男子没有回答,只抬头看向门外。秦柏扶着妻子牛氏迈进大堂中,平静地抬头向他看来,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之情。

男子微微一笑,双眼一弯,两边眼角瞬间浮现出几道明显的鱼尾纹来。他向秦柏行了一礼:“新任金陵卫指挥佥事黄晋成,拜见永嘉侯、永嘉侯夫人。”

秦柏顿了一顿:“原来是黄大人,我真没想到。”这句话却说得有些古怪。秦含真在旁疑惑地看了祖父一眼。

黄晋成继续微笑道:“黄某即将要往金陵上任,预备明日登船起行。听闻永嘉侯在此,沈太医恰好是黄某故交,便特来拜望,不成想还能遇上简哥儿。相请不如偶遇,黄某与侯爷恰好同路南下,不妨同行如何?”

秦柏客气地点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那一切就劳烦黄大人了。”

黄晋成再抱拳一礼:“侯爷客气。”

他仿佛就只是来说这几句话似的,说完就告辞了。大堂里乌压压的一大群人,瞬间走得精光。秦柏并不多说,只是朝沈太医点了点头:“沈大人辛苦了。”沈太医笑眯眯地拱手:“侯爷客气了。如此,我们大家都能安心些。”说完,他也告退回房去了。秦柏便转回身,扶着妻子牛氏,继续往自家包的小院走去。

秦含真还有些发愣。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她怎么没听懂自家祖父、沈太医与那个黄晋成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呢?

秦简也犯了嘀咕,他小声对好友赵陌说:“真奇怪,怎么三叔祖好象事先知道晋成叔会来似的?但又好象不知道是他来?”

赵陌也懒得去问他这糊里糊涂的话说的是什么,只问:“这人是谁?你怎么认得他?”

黄晋成是谁?这说来就话长了。他与秦家,说来还是亲戚,只算不上是三房的亲戚罢了。

老永嘉侯当年娶过一任原配妻子,生下了秦松与秦皇后这一对儿女,却在生女儿的时候难产而亡。一年后,老侯爷又续娶了叶氏夫人,而后生下了秦柏。那位原配的老夫人,娘家就姓黄。黄晋成是她嫡亲弟弟的孙子。

也许黄氏老夫人是死得太早了,老侯爷续娶之后,与继室叶氏十分恩爱,叶氏又是有名的贤惠人,把元配黄氏留下的一对儿女都照顾得很好,光芒一度压过原配,使得京城上下都只记得她这位永嘉侯夫人了,很少提起黄氏来。可她着实是个好人,所作所为无可挑剔,黄家又不能说她的不是,便有些尴尬了。

若黄家人心思歪些,见黄氏所出的长子秦松一心仇恨继母,兴许还会借机兴风作浪。不过,黄家门风清正,全家上下,除了个别人私下说过些不大好听的话外,基本都没有利用秦松扰乱秦家的意思,甚至还有些嫌弃秦松品性不正,不求上进,又不肯听长辈教导劝诫,对他很是失望。时日长了,两家关系渐远,来往得就少了。倒是叶氏夫人,仍旧保持着每年三节两寿的礼尚往来,让两家之间的亲戚情份不至于断绝。

秦家落难,黄家多少也受了些牵连。但当时他家老人去世,家中男丁但凡是有官身的,都回乡丁忧了,倒也平安度过了难关,只可惜未来得及回京救人。秦家平反后,他们也为秦松与秦皇后高兴。因着家中老人相继去世,丁忧期未满,他们还在乡居度日,直到皇帝重新起用黄家人,方才重回京城。这个时候,秦松已重掌秦家,秦皇后芳魂已逝,秦柏亦远走西北,并没有跟黄家碰面的机会。

黄家重回京城官宦人家圈子后,也曾经想过与秦松重新走近些的。无奈秦松那性情实在不讨人喜欢,他倒不是记恨外家怎么的,只是希望舅舅、表兄弟们都能听他使唤,为他的权势出力。黄家无意如此,也没有明白与他翻脸,不过是渐行渐远罢了,倒与东宫更亲近些。这一回,轮到秦松的妻子许氏维持着每年三节两寿的礼尚往来,与黄家保持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时不时走动一下了。但论关系,那是算不上亲密的。不知内情的人,压根儿就看不出黄家是承恩侯秦松的亲娘舅。

秦柏自小与黄家并无往来,他是叶氏之子,少有跟黄家人接触的机会。彼此并无恩怨,却都觉得尴尬,便遵守了相互回避的默契。重回京城后,他听说过黄家的事,也知道端午节的宴会上,黄家人亦是座上宾,但对方的人没来给他见礼,他也不会唐突地请人过来说话。他如此,黄家亦如此。双方的默契都有好几十年了,自秦柏记事以来就是这般。今日黄晋成的出现,着实令人惊讶。

至少秦简就很惊讶。他拉着秦含真与赵陌回了自己的房间,小声把黄晋成的家世来历,以及秦家与黄家的关系详细跟他们说了,才道:“看晋成叔的表情,似乎是早就知道三叔祖在这里,特地来跟他相见的。这太奇怪了!我还以为黄家人都有意避着三叔祖呢。上回家里办宴会,我就听母亲身边的玉兰提过,说三叔祖母不认得黄家的婶子们,见闵家人正与她们说话,便凑上来搭话。婶子们尴尬得很,随口应了两句,便寻了个借口走开了。幸好闵家人都知道这里头的缘故,拿话岔了过去,没叫三叔祖母下不来台。结果如今晋成叔居然主动找上门来。”

秦含真不解:“这种事儿连闵家都知道吗?”祖父竟然没跟自家人提?至少没跟她这个亲孙女提过!祖母牛氏那儿,多半也是不知情的。方才见到黄晋成时,她脸上就是一脸的茫然。

秦简答道:“闵家自然知道,大家都是亲戚呢。晋成叔的母亲,有个妹子嫁到了姚家,跟我外祖母是妯娌。晋成叔的大妹妹,则是嫁给了三婶的堂兄弟。”

原来如此,怪不得黄家女眷会在端午宴会上跟闵家女眷混在一块儿,原来黄晋成之妹是嫁进了闵家。说不定在宴会上与自家祖母牛氏说过话的闵家女眷里头,就有黄氏女呢。

这些大户人家之间的姻亲关系,也真够复杂的。秦含真多想一想,都被绕得头晕。

赵陌问秦简:“方才我听那位黄大人说,他是新任金陵卫指挥佥事,这是正四品的官吧?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又是斯斯文文的样子,真想不到他竟已是四品官职了。”

说到这里,秦简也觉得纳闷:“按理说不应该呀?晋成叔比我三叔还年轻,算来跟小姑姑是同龄。去年他来天津做官,赴任是家里摆过酒,我父亲母亲带着我过去给他道喜了。我记得那时候他的官职是天津卫指挥使司镇抚司的镇抚,这应当是从五品的官职。就这么一年多的功夫,他怎么就一口气由从五品升到正四品了?”

赵陌挑了挑眉:“官升三级哪,他想必是立下了大功劳吧?”

秦简对此一无所知:“我没听父亲母亲提过。先前七夕的时候,黄家给我妹妹和五妹妹送过巧食来,也没听来人提起。这升迁应当是极突然的吧?若是我家里早就知情,出发前,我父亲就该嘱咐我,经过天津时要给晋成叔贺喜了。可我父亲从未说过,还提到晋成叔虽然在天津,但我是跟三叔祖出门,所以不要给三叔祖添乱。这便是让我别去拜访晋成叔的意思了吧?”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都百思不得其解。

秦含真跑到窗边往外看,远远的正好能瞧见码头边上,自家停靠的船。只见船附近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又多了三艘船,有军装士兵络绎不绝地往船上搬运东西,黄晋成就立在一旁监督。那想必就是他南下要乘的船了吧?这是要带着亲兵一道去金陵赴任?

她回过头来看看赵陌与秦简,耸了耸肩:“虽然不知道这位黄大人是怎么回事,但他好歹也是咱们家的亲戚,跟大堂哥也相熟。也许相处的时候会有些尴尬,但他对我祖父应该是没有恶意的。他要去金陵,我们要去江宁,正好同路。一道同行,路上有他的士兵保护,我们也能更安全些。这似乎不是坏事,且等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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