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简在书桌旁寻了张椅子坐下,抬头望向正在收拾纸笔的赵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本以为赵陌是吴少英的表弟,吴少英虽是监生,但据传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家世,不过是小地方来的书生,早年生活有些窘迫,如今好得多了,也只能算得上是小富而已。他的表弟,想必也是跟他差不多的家世。这等小门小户出来的读书人,秦简平日在姚家见得多了,并未放在心上。若不是为了讨好三叔祖秦柏,秦柏又好象很看重赵陌的样子,他打算借赵陌来拉近与三叔祖的距离,只怕他如今还不屑于与对方结交呢。

可如今与赵陌相处下来,秦简又觉得,赵陌不象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孩子。他的举手投足,言谈举止,还有平日表现出来的穿戴礼仪等等,无不暗示着他定是富贵人家出身,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秦简隐隐觉得,他平日所认识的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子弟,也未必有赵陌这般风仪。这真的是一般的小富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么?

秦简心中狐疑,一时间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赵陌将写到一半的字纸摆放到一旁,抬头看了看秦简,微笑着走到桌边,伸手握住茶壶的提梁:“秦兄见谅。我这屋里并没有侍候的小厮,这茶水还是饭后送过来的,这会子只怕已经有些凉了。有失礼处,还请你勿怪。”

秦简身后的茗风忙伸手接过茶壶:“让小的来吧。”一试那茶壶的壶身,里头的茶水是已经不烫了,但还温热着,倒可入口。他见桌上倒扣的茶杯还算干净,忙翻过一只杯,替秦简倒了杯茶水。这里还是在侯府中,准备的茶水用具都是可靠的,倒没什么忌讳之处。

秦简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微笑着对赵陌道:“赵贤弟客气了。咱们不是外人,不必讲究这些俗礼。”

赵陌笑笑,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茗风便也给他倒了一杯茶。

赵陌笑道:“秦兄这个小厮倒是伶俐。我往日也有几个小厮,却没一个比得上你的人有眼色。”

秦简心中一动:“赵贤弟身边既然有人侍候,怎么他们不跟着你到我们家里来呢?”

赵陌淡淡地:“他们如今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如何能把他们带来?就连我自己,若不是舅爷爷垂怜,只怕也不知流落到何处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秦简心中好奇,正想细问,赵陌却转移了话题:“秦兄今日是来寻舅爷爷的吧?怎么到我这屋里来了?”

秦简听赵陌一直喊“舅爷爷”,心中忍不住嘀咕,这个称呼是不是古怪了些?能这么喊三叔祖秦柏的人,就只有他姐妹们的后人了。可秦柏只有一个亲姐妹,那便是已故的秦皇后。除此之外,倒还有几个堂姐妹、族姐妹,但她们基本生活在江南老家。这赵陌既然是三叔祖秦柏学生的表弟,怎么又跟这些姑太太们扯上关系了呢?他只听说吴少英是四叔秦平的妻家表弟,这亲戚关系是怎么算的?

不过……赵陌姓赵,赵是国姓,若说他是从秦皇后这边论,才称呼秦柏一声舅爷爷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是宗室出身?那他与吴少英的所谓表兄弟关系,说不定是唬人的吧?

秦简一时惊疑不定,等到赵陌问第二遍了,才回答说:“我方才去见三叔祖,见他早上进宫,才回来,似乎有些疲倦,便不好意思多加打搅。横竖日子长着呢,若我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来问三叔祖便是了。”他今天确实准备了几个问题,但一点都不急,只是进清风馆的借口罢了。

赵陌看出秦简此时已经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也没打算说得太多,便笑道:“舅爷爷平日身体向来不错,今儿想必是累着了。没办法,从昨儿起,这院子里就一直热闹得很,舅爷爷舅奶奶都被吵得没法好好休息,连梓哥儿都没睡好呢。舅爷爷进宫后又走了那么远的路,累了些也是难免的,歇两日就好了。”

秦简问:“昨儿可是有许多人过来打搅三叔祖?竟扰了三叔祖的清静,回头我一定要告诉父亲和母亲,传令下去,叫那些闲杂人等少来吵闹。”

赵陌笑道:“舅爷爷舅奶奶昨儿高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来的大多是从前的旧识,见个面,叙叙旧谊,也是好事。不过来的人确实有些多了。后来舅爷爷累了,虎伯便叫来人在院子里磕头道贺完事,留下名字,日后舅爷爷闲了,再传人来说话。但这么一来,想必就有人觉得受了怠慢,虽然不敢高声喧哗,却也忍不住埋怨几句。虎伯好象挺生气的,只是碍着那几位在府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好多说什么罢了。”

秦简忙道:“竟然有这样的事?不知是谁这样没有规矩?贤弟只管告诉我,我替三叔祖教训他们去!”

赵陌道:“我哪里认得是谁?远远瞧着,也没看清是哪一个。后来问了虎伯,他也不说。不过,秦兄身边的一个小厮昨儿也在,想必他是认得的。秦兄只管回去问他便是。”他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存心告状,只是替舅爷爷打抱不平罢了。”

“赵贤弟别多想,我还要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呢,否则我还不知道,家里的下人竟然连三叔祖都得罪了。”秦简说,“却不知道昨儿来的是我哪个小厮?我身边的人平日都是在书房那边侍候,没想到也过来了。”

赵陌想了想:“我听人说,他好象是叫墨什么的。本来我也不认得他,但他这几日常到清风馆门口晃,探头探脑的,好象对院子里的事很好奇。守门的婆子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答,转身就跑了。我觉得奇怪,就记住他了。想来他大概是觉得舅爷爷带回来的人很新奇,与他平日见过的人不大一样,便跑来看热闹吧?”

秦简的脸色有些黑了:“想必是墨光。这小子竟然如此无礼,我得好好骂他一顿才是!”

说话间,秦含真回了清风馆,本想直接去正屋寻祖父祖母的,却瞧见东厢房里有客来了,竟然是秦简!她吓了一跳,忙走进了东厢房,挤出一个笑来:“大堂哥怎么不去找祖父,却在这儿跟赵表哥说话?”她给赵陌递了个眼色,赵陌微笑,暗暗摇头,秦含真总算松了口气。

秦简站起身:“已经见过三叔祖了,三叔祖有些累,我不好打搅,就退了出来,寻赵贤弟说说话。”他犹豫了一下,“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这便告辞。”

赵陌客气地把他送出了院门,等到折回来时,秦含真问:“他过来做什么?”

“只是说几句闲话罢了。”赵陌顿了顿,“我暗示了他几句,他如今想必已对我的身份起疑了。”

秦含真有些担心:“你会不会太冒险了?就算我祖父如今是侯爷了,对王家多少有些震慑作用,你的处境也不是百分百安全的。万一王家人铤而走险,宁可冒着得罪我祖父的危险,也要解决掉你呢?先前你还在承恩侯府的人面前隐瞒身份呢,我祖父封侯的圣旨一下来,你好象就整个人放松了,还主动把自己的身份显露在王家人面前。你就不怕有危险吗?”

赵陌笑道:“表妹说错了一件事,我是把身份显露在秦家人面前,而不是王家人。王家与秦家可是不相干的两回事。”

秦含真不以为然:“有什么不一样?大堂哥的母亲是王家外孙女,跟王家关系密切着呢。我那位大伯祖父,平日里也没少巴结王家。”

赵陌道:“若秦二奶奶娘家姓王,兴许我还要忌惮几分,但她姓姚,是王家外孙女,便隔了一层。她的丈夫儿子,又再隔一层,与王家的关系更远了。即使承恩侯有心巴结王家,如今他在这府里,也不怎么说得上话了吧?跟外人相见的时候更少。至于承恩侯夫人、秦二爷与秦三爷,自然是先想着秦家的,不会处处听从王家的话。他们又不是傻子,王家圣眷再隆,也是外人。现放着舅爷爷这么一个圣眷极隆的自家长辈不巴结,却去讨好外人,岂不是吃力不讨好?这三位如今是承恩侯府里能做主的人,他们拿定了主意,秦二奶奶便不会为了点小事,与婆家做对。如此一来,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自然就会决定应该如何对待我。往后我在这府里行事,便能自在许多,再也不必因为忌惮王家,而处处躲着人了。”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如果赵陌能在承恩侯府里光明正大地生活,自然比之前那样躲着藏着好。他的身份能公开,长房与二房的人也就不敢轻视他了。而一旦秦家确定了对他的态度,王家再想暗地里伤害他,就是跟秦家做对了。到时候不必秦柏出面,秦家其他人就能直接跟王家闹起来。

秦含真想了想,对赵陌说:“你的想法是好的。不过我觉得,还是要等到皇上那边调查出了结果,有了反应,你才是安全的。现在你既然已经暗示了自己的身份,就不必太过张扬了吧?这府里虽然大部分主人都是有脑子的,但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蠢货。咱们需得防备着些。”

赵陌点头:“表妹说得是,我会小心行事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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