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乘马车出行,实在是个苦差事。
哪怕秦家一行人走的都是大道、官道,坐的马车也都经过加固和减震,但秦含真还是被颠得七晕八素的,一路晕一路吐,一天下来,命都去了半条。

这还是她经过数月调养,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元气的前提下。至少她还能扛得住最初半天的行程,才开始晕车。而以前,她坐车进县城,刚走出两三里路就要开始晕了。

牛氏也有晕车的迹象,但并不算严重。她父亲是商人,曾带着她走过天南海北,早早就克服了晕车的毛病,现在会晕,只是因为身体比较弱,又久不坐车走长途的关系,适应过后,就没有大碍了。

至于丫头婆子里面有晕车的,更是小事。她们也都是经过长途跋涉才能到米脂来的,真的撑不住,也到不了秦家,所以习惯过后就好了。

只有秦含真,晕得最严重,好几天了都适应不了。本来她还有过许多计划,在路上要背什么书啦,要向祖父请教什么学问啦,跟表舅聊天啦,还有向侯府派来的人打听京城的事啦,现在通通都泡汤了。她也试过强打精神去听祖父秦老先生和表舅吴少英说话,听他们讨论学问,好转移注意力,谁知听了两句,就开始头发晕,胸作闷,哪里还听得进一字半句?

秦老先生与牛氏见她如此,都十分担心。治晕车的药是从一开始就带在身上的,没少给她吃。秦老先生还亲自合了清心静神的香药,装在荷包里,给她带在身上,时不时拿出来闻一闻。虎嬷嬷与夏青在马车里放了许多被褥,尽可能减轻马车行进带来的震荡。可惜,这种种手段,没多少奏效的。秦含真还是该晕的晕,该吐的吐,吃不下,睡不好,脸色眼看着就差了下去。

秦含真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她这个身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会晕车晕得这样厉害?听说桑姐儿以前没有这个毛病,到底是因为她摔到了脑袋,造成了脑震荡,留下后遗症,还是因为她不是本尊,所以身体灵魂有些不合呢?

她在现代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人晕车。她妈妈生前就有这个毛病,所以轻易不肯出远门,平时出门买菜就骑自行车或是电动车,去市区逛街也是尽量选择坐地铁。不过有一回妈妈去北京玩,天天出门去景点都要坐车,加上心情愉快,吃好睡好,一个多星期下来,就没再晕车了,回家以后也能保持。所以秦含真觉得,只要自己适应了就好,如果她这回能扛过去,今后说不定就再也不用受晕车的苦了。

秦含真既拿定了主意,就决心要坚持下去。每天她该吃喝时就吃喝,该休息时就休息,反正在马车里什么事都做不成,就干脆闲坐或是躺着闭目养神。要是精神好了,就默默背一段书,要是精神不好,她就让身边的人相互聊天,好转移她的注意力。

由于她身体情况不佳,为了避免影响祖母,她自己坚决要求,已换了一辆马车。如今她带着张妈、春红和夏青三个人共乘一车,倒也还自在。

同车的人里,张妈是秦含真的奶娘,并非一般仆妇可比,对她又多了几分真心的关怀。看到秦含真晕车厉害,脸色苍白,张妈早就心疼得不得了了。春红小声建议她,不如停车歇息一下,让三姑娘歇口气。张妈连忙让车夫停车。

秦家车队二十多辆车,同行同止。有一辆车停下,车上坐的还是三房唯一的嫡孙女,秦老先生夫妻俩的心头肉,其他的车自然也跟着停下来了。吴少英骑马过去查看,得知只是秦含真有些不适,也就放了心,回头给老师师母报信,不一会儿,又拿了一包渍梅子过来,递给张妈:“这是我带来的,味道不错,听说治晕车挺有效,叫桑姐儿试一试。”

张妈忙接过梅子,塞了一粒给秦含真吃了。秦含真只觉得嘴里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确实能让人精神一震,倒觉得胸口没那么憋闷了。吴少英见这梅子似乎有效,忙又给了她两包,还把渍制的方子也给了张妈。

秦含真歇了口气,觉得自己好些了,就让人通知祖父母,继续赶路。如此走了十来里路,她又觉得不舒服了,春红轻轻推了张妈一下,张妈忙移到车门边,叫人停车。

秦含真叫住了她:“不用了,我晕车是老毛病,如果一有不适就停车,这几千里路什么时候才能走完?倒不如一口气坚持下去,等我适应了,也就不怕了。”

张妈担心地看着她:“可是姐儿这样难受……”

秦含真不以为然:“咱们又不是光自家人在赶路,里里外外多少人呢。我还能坚持,就没必要拖慢大家的行程,对自己也没有好处。走走停停的,短期来看是没那么难受了,放长远来说,却不利于我适应行车的节奏。还是叫车夫继续前进吧。”

张妈呆了一呆,才半懂不懂地掀了车帘,让车夫继续往前走。不等车夫动作,跟在后头的那辆马车靠近过来,车帘一掀,露出了鹦哥与两位执事嬷嬷的脸。

鹦哥问:“怎么了?可是三姑娘又有不适了?”

张妈因为春红的缘故,对上这些侯府来的大丫头,总是有些心虚胆怯,就缩了脖子。春红微笑着挪到窗边,正要回答,却冷不防听到秦含真在她身后说:“我没事,只是胸口有些闷,春红担心,就建议张妈让车夫停下来歇息一会儿。我觉得这太麻烦了,其实我并没有大碍,还是叫他们继续赶路吧。”

鹦哥瞥了春红一眼,春红脸上的笑容已经僵在那里了。怎么回事?她本来都想好了要把责任推到张妈身上,三姑娘怎么把她给拖进来了?明明方才她也没怎么吭声……

张妈还是懵然不觉,鹦哥迅速与夏青对视一眼,后者沉默着低下了头。鹦哥明白了,秦含真所言不假。她心中好笑,却不好当众说春红什么,只是微笑着嘱咐夏青与春红:“好生照看三姑娘。”春红干笑着应了,心里却在打鼓。

秦含真的马车又再次启行,她也重新开始了一边晕一边吐的旅程。不知是不是适应了的关系,等到马车进入到临县县城的时候,她已经吐得不多了,晕眩的情况也不如先前严重,仅仅是胸口有些许作闷而已。

秦含真心想,自己估计已经适应下来了,以后晕车症状应该会一天比一天轻的,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到达临县县城后,秦家车队一行住进了当地驿馆里。金象一路上打点,都是打出承恩侯府的旗号,走的是官道、大道,晚上住的也不是一般的客栈,而是官方驿站,有时候甚至是到当地卫所驻地去借宿的。

据说承恩侯的父亲永嘉侯,曾经是军中名将,颇有威望。秦家车队在哪里过夜,当地官员无论文武,都会跑来递名帖,嘘寒问暖。有些身份低些的,金象就能出面打发了,身份高的,则交给了吴少英。他以秦家三老爷门生的身份,代师出面应酬,倒是结下了不少善缘。至于秦老先生?他本是淡泊名利之人,此番进京又不欲张扬,因此一个客人都没见。外人问起,就说是旅途辛苦,疲惫不堪,无力会客。旁人看着承恩侯府的权势,也不敢有意见。

吴少英此番随师出行,比起先前在各地游学,以及随锦衣卫办案,又增长了许多见闻,待人接物也得到了历练,越发显得落落大方,气度不凡了。

他曾经到临县为锦衣卫办过事,对此地较为熟悉。当日他就是借着打听何氏旧事的名义过来的,又没暴露真正目的,今日再来,也是光明正大地骑马入城,半点想要遮掩的意思都没有。昔日认识他的人见了,暗暗吃惊,有人相互传递消息,也有人得知他如今是跟着承恩侯府的人前来,便有心凑上来讨好。吴少英有意要打听些何家兄妹的旧事,与他们虚与委蛇一番,便知道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传闻中那对看见过身份不明的马车半夜前来何氏家中的陈氏族兄夫妇,在几个月前意外死于家中大火。全家上下,只有两个粗使仆妇与当夜暂住在外祖家中的小儿逃过大难,连屋子都被烧透了,隔壁陈校尉的旧居也受到牵连,毁了大半。这几年住在那里的陈氏族人损失惨重。

算算时间,火灾差不多是发生在吴少英追踪何氏兄妹失败,离开临县之后。这会是一个巧合吗?

临县县令已经以天气干燥、意外起火的理由结了案,无凭无据的,吴少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隐约觉得,这事未免太过凑巧了。

吴少英将事情禀明恩师秦老先生,师生俩都决定要将疑问暂埋心底,日后再托人回来暗下查访。秦家一行只在临县县城里待了一晚,稍作休整,便又开始上路了。

如此,秦家车队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终于在二月下旬抵达了大同城。他们有些不巧,赶上了每月逢五的大集,进城的时候,人、车在城门口处堵出老远。就算金象打出了侯府的旗号也没用,前头到处都挤满了人和驴车、牛车以及少数马车,哪里还能挤出一条路来让秦家车队先行进城?

秦老先生觉得时间还早,不必着急,命金象不要太过。金象只得无奈地坐在车辕上,等着人群慢慢流动。

秦含真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只觉得外头的拥挤程度还好。君不见现代社会里,每逢黄金周节假日的时候,景区外头才叫人山人海呢。这种程度的拥挤,完全是小意思啦。

秦含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车外的景象,冷不妨旁边又有几辆车挤了过来,其中一辆差点儿没撞上她坐的车。两辆车并排停在那里,对方的车窗小帘晃动了一下,露出车中的一张脸。

那是一个俊秀的少年,十一二岁年纪,穿着一身素,神情清冷。令秦含真惊讶的是,他的双手腕上,正戴着一对镣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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