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没上过呀。”牛氏干脆利落地回答了秦含真,好象根本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含真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看着她,有些不明白。梓哥儿不是秦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吗?为什么没上族谱?

虎嬷嬷为她解释:“这是老爷说的,秦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家族里的男丁,嫡出的子嗣是满周岁上谱,庶出的就要等到满八周岁,身体康健,开过蒙,方才会上族谱,若是外室子,压根儿就不能上。”

这也对不上呀?

秦含真道:“梓哥儿不是已经三岁了吗?他还是嫡出的。”虽然秦老先生与牛氏总是说,不能认何氏这个儿媳了,但在秦平与关氏先后出事之前,何氏的地位似乎还挺稳当的。那梓哥儿就是嫡出的子嗣了,没理由不能在周岁时上族谱的。

牛氏撇嘴道:“还不都是他娘做的孽!自以为聪明,其实是耽误了孩子。”

秦含真还是听不明白,多亏虎嬷嬷仔细说明了,才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因秦安成婚后不久,就顶替了兄长秦平的升迁机会,带着妻子何氏前往大同安顿。之后几年,他很少有回家的时候。这里头或许有他公事繁忙,以及路途遥远的原因,但何氏在里面恐怕也没少劝说。甚至秦安回家探亲的时候,何氏总会找借口留在大同。就算回了米脂,也逗留不久。秦老先生与牛氏都不喜这个二儿媳,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她嫁入秦家的方式有问题,多少也是拜她入门后多年来为人处事的作风所赐。

四年前,何氏怀孕,秦安十分欢喜,立刻传信给老家父母。秦老先生与牛氏都非常高兴,连带着平日对何氏的厌恶都减轻了几分。在秦家,关氏虽是长媳,但她自从生下桑姐儿后,就再无所出。牛氏也没催促,盖因秦平出让了升迁的机会后,就一直驻守榆林卫辖下的边境哨所,离家百多里远呢,看着是比弟弟近,其实也没多少回家的机会。夫妻俩每年也就是过年和中秋的时候能聚几日。牛氏心知内情,自不会嫌弃长媳什么。不过知道二媳妇怀孕了,她还是很开心的。

大同离米脂上千里远,秦老先生有学生要管,牛氏身体不好,扛不住长途跋涉,就派了虎伯与虎嬷嬷夫妻前往大同,照顾何氏生产。可何氏手下丫头婆子都不少,又不知是怎么想的,似乎有些防备虎伯夫妻,直接把他们晾在一边,什么差事都不叫他们做,只用自己惯用的人手。

虎伯虎嬷嬷也不计较,只当是享了三个月的清闲。直到何氏生产那天,虎伯守在正院门外,虎嬷嬷跟着稳婆挤进了产房,一直盯着何氏,直到她生出梓哥儿。稳婆把梓哥儿清洗包裹起来后,还是虎嬷嬷亲自抱了他出去给秦安和虎伯瞧的。

何氏出了月子,虎伯虎嬷嬷就离开大同,返回米脂了。临行前嘱咐过秦安与何氏,等梓哥儿满了周岁,就要带着孩子回老家祭祖,也好给他上族谱。秦安当时答应得好好的,何氏也没说什么。谁知过后第一年,他们没回去;第二年,也没回去;第三年就是今年了,本也没回来的,但五月里秦平出事,何氏带着孩子回来奔丧,也算是回过了。可怜见的,这还是秦老先生与牛氏夫妻头一回见孙子呢!

牛氏冷笑道:“何氏总说梓哥儿身子弱,怕路上有个好歹,其实梓哥儿身子棒着呢,随他爹。不回来,不过是何氏的借口,怕回来后要在我这个婆婆跟前立规矩罢了。真真可笑,她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几时折腾过儿媳妇?!”

虎嬷嬷笑道:“她能有什么见识?太太何必与她生气?她不回来,太太还落得轻松呢,也省得她老在您跟前装模作样。”

牛氏撇撇嘴:“我虽不喜欢她装模作样,但孙子我还是喜欢的。梓哥儿都三岁了,我才见到孩子,正想着年下祭祖,就给他上族谱了,谁知他娘二话不说又把他送走了。梓哥儿到如今还未上族谱,可不都是他娘给耽误的?不过这倒也不是坏事,索性今年除夕祭祖的时候,我叫老爷直接把梓哥儿的名字记在平哥媳妇名下,算是长房长孙得了。至于何氏,她刚进门时,我就不喜欢。等查到她的出身来历,我就更讨厌了。若不是安哥非要娶她,我都不想她叫我婆婆。原还打算,等梓哥儿上族谱的时候,顺道将她的名儿记上去,也算是给了梓哥儿的母亲一个名份。谁知她如此不识好歹,这一步就省了吧。梓哥儿以后就是平哥的孩子,安哥至今还在打光棍呢!”

这也可以?

秦含真有些啼笑皆非,实话实说:“在咱们家还行,可是何氏回来奔丧,米脂县里已经有很多人知道梓哥儿是她儿子了,更别说大同城里。这样的事,如何能混过去呢?”

牛氏一挥手:“万事以族谱为准。你祖父说过的,不告而娶的媳妇,那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媳妇。你二叔当年娶何氏的时候,没跟家里说过,就急急要娶她进门了。我跟你祖父赶过去阻拦,他还不听。虽说何氏还是进了门,但在你祖父和我心里,她就不能算是咱们秦家的媳妇。他们在大同如何,我们离得远,管不了,但在咱们家里,是不认何氏的。你二叔如今虽说是个六品的百户,但一直没有拿到敕封。等你二叔能拿到的时候,朝廷自会打发人来问,到时候何氏就混不过去了。”

秦含真听明白了,但又有了新的疑问:“敕封是什么?为什么二叔没有拿到?”

虎嬷嬷解释说:“朝廷官员有品级的,他的妻子和母亲都会有封诰。五品以上的授诰命,六品以下的就是敕命了。二爷是六品的武官,按律,咱们太太和二爷的妻子,都能得授敕命的。只是不知为何,二爷做了几年的百户,都没能给太太请封,就更别说何氏了。老爷说,这是因为二爷官职卑小的缘故。边城的百户、总旗多了去了,朝廷哪里封得过来?只有立下大功,或者家世好、得上司赏识的武官,才能顺利请封呢。大爷生前是个总旗,也有七品了,一样没有敕封。”

秦含真恍然大悟,心想二叔秦安没能及时为母亲妻子请封敕命,倒是件好事。如果何氏有了敕命在身,恐怕秦家对这个媳妇就没那么容易说不认就不认吧?

说话间,秦老先生回到了上院,掀了帘子进屋,问牛氏:“你都听说了吧?何氏那里,还是要想法子查清楚她的下落。不管是死是伤,总要接回来才是。”

牛氏不以为然地道:“理她做什么?她如今跟她哥哥在一起,死活自有她哥哥料理。咱们也不是不管她,可她自个儿要私逃,有什么好歹也跟我们不相干。”她还宁可何氏中箭死了呢,那样也省了她的功夫。

秦老先生坐在炕边的椅子上,对妻子欲言又止。

虎嬷嬷瞧见他面露为难的表情,便悄悄给牛氏使了个眼色。牛氏有些悻悻地:“好吧,反正出事的林子离咱们家也不远,趁着如今天色还早,打发几个人过去找找。若能发现些蛛丝蚂迹,把何氏找回来,将来对着安哥和梓哥儿,也有个交代了。”

虎嬷嬷笑着应声:“是。”示意张妈去传话。张妈连忙领命去了。

秦老先生又对牛氏道:“我方才细细问过墨虎,遇袭时候的详情。他说马车行至树林附近时,秦泰生家的说何氏晕车,叫赶车的后生把车赶得慢些。如今想来,只怕这只是借口,是何氏要与何子煜里应外合,才叫秦泰生家的撒谎。何子煜也不知道是几时回到米脂的,若不是事先知道何氏去寺庙的时间,断不能来得这样巧。他们兄妹二人定是私下有约定,那逃走后又被抓回来的丫环,就是他们的信使了。”

牛氏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金环那死丫头,今儿早上还想跟着何氏一道出门呢,叫墨虎家的给拦了,就哭哭啼啼。她一定是知道何氏要趁机逃走,见自己没能跟着去,才会伤心。等我叫人提她过来,一问便知。这丫头胆大包天,断不能饶,先打她二十板子,叫她知道背主的下场!”

秦老先生说:“先不忙着打她,你先派人去找她问话,看她是否知道何子煜带的人都是什么人。虽说何子煜平日里常与流氓地痞为伍,但也就是带几个人出门而已。墨虎说了,这一趟他带来的人马足有十几二十人,个个都是身强体健之辈。若不是有吴家护院在,又有惊马撞翻了来人,墨虎他们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我不认为这些人是马贼,可何子煜为人,我又信不过,总要问清楚才好。此事关系到安哥与梓哥儿父子的名声,万不可轻忽了事!”

牛氏顿时严肃起来:“既然是这样,那可得叫那死丫头交代清楚才行。”便派了虎嬷嬷去西厢房审问金环。

金环自从早上被虎嬷嬷拦下,没能跟着何氏一道出门,就一直沮丧着脸,窝在西厢房内发呆,连午饭都没吃。出门的车队归来,秦家大宅里喧嚣一片,她心知定是何氏主仆成功逃脱了,接下来,等秦家人醒过神,就该来质问她这个通风报信的丫头了。她心中满是惶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等虎嬷嬷来了,她才知道,原来何氏主仆连带何舅爷何子煜都受了伤,下落不明。而与何子煜同来的那些青壮,则有四五个人叫秦家与吴家的人给捆了,送到了米脂县衙,都说是马贼呢。榆林卫如今正重金悬赏马贼的人头,这几个人可以说是正好撞上了。而何子煜竟然胆敢与马贼勾结,将来被人抓到,也是砍头抄家的下场。

金环听了,吓得魂飞魄散:“怎么会是马贼呢?舅爷是重金请动了在榆林卫当差的朋友,叫他们帮忙拦车,好借着官军的名头把二奶奶救回去的呀!他们是官军,不是马贼!”

虎嬷嬷顿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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