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发了一回威,秦含真看了心里也在暗爽。
不过牛氏终究是个病人,激动了这半天,也有些累了,还咳嗽了起来,气息也变得急促了些。

此时屋里没别人在,秦含真就勉力爬近了牛氏,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轻抚她的背部,为她顺气。牛氏回头望了望她,露出微笑来:“病了一场,倒乖巧多了。”

秦含真竭力回了她一个真诚孺慕的笑容,讨好地问:“祖母要喝茶吗?我给您倒呀?”

牛氏咂咂嘴:“说了这半天的话,是有些口干了。那边炕几上的暖壶里有药茶,是你祖父配的方子,应该还是温热的,你倒半杯来给我。”

秦含真闻言便照她的话,爬到炕尾的小几上,看到那里有个瓷壶,外头包了厚厚的棉套,猜想这就是牛氏说的暖壶了,就从旁边拿了只干净的空杯子,倒了半杯药茶。茶水是清透的黄褐色,散发出淡淡的药香,闻着象是黄芪水的味道,杯底还沉了两颗红通通的枸杞子。

秦含真把茶送到牛氏面前,牛氏喝了一口,笑着问她:“你要不要也尝尝?”秦含真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头。虽说这药茶应该是喝了对身体有好处的东西,但既然是祖父秦老先生特地为祖母牛氏配的方子,想必是针对牛氏的身体情况配的。她自己也在吃药,还是不要随便乱吃的好,免得药性冲突了。

牛氏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还在取笑:“虽然忘了事儿,性子倒是没变。以前我哄你喝这个,你也是说什么都不肯的。这东西虽然有些药味,但真的不苦,甜丝丝的,好喝得很,喝了对身体有好处的。你就尝一口,怎么样?”

秦含真顿了一顿,听话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药茶确实不苦,也确实带了一丝甜味。秦含真咂咂嘴,辨认出里头应该有黄芪、红枣、枸杞这几样,剩下的一两种药材她尝不出来,但想必也都是温补之物,想来没什么要紧。

不过喝完这一口,她也不再喝了,反而劝牛氏:“这个茶好喝,对身体也好,祖母多喝些吧,喝了快快好起来。我不想靠二婶,只想跟祖母在一起。”

牛氏听了直笑:“这小嘴是不是淌过蜜?甜得这样腻人。”她随手将茶杯放到一边,搂过了孙女:“好孩子,别害怕,也别理那些人乱说的话。你是我跟你祖父嫡嫡亲的孙女儿,跟梓哥儿原是一样的,祖母绝不会让你二婶欺负你。”

秦含真窝在她怀里不吭声,心里倒是安定了些。如果祖父祖母不会因为偏疼孙子,就纵容二婶何氏,那她将来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抱紧秦家二老的大腿,绝不动摇。

翠儿被虎嬷嬷和张妈拖出了上院,一路拖到中院。下院是外院,人来人往的,有私塾的学生们在,虎嬷嬷不想丢了秦老先生的脸,就把翠儿往地上一甩,吩咐张妈:“去寻些东西来堵住这丫头的嘴,上东偏院把胡嫂叫来搭把手,记得顺便让胡大把驴车套上。”

胡嫂是牛氏娘家账房之女,现如今在秦家做厨娘。她男人胡大是给秦老先生赶车的,家里的马车和驴车都是他负责。夫妻俩带着儿女,连同岳父刘账房一起住在东偏院的三个窑洞里。从中院账房旁边的过道过去,几步路就到了。

张妈答应着,转身往东偏院去了。她倒是不急着堵翠儿的嘴,心里还恨不得让全家人都知道何氏干的好事呢。

张妈不急,自然有急的人。翠儿一路嚷着“二奶奶救我”、“二奶奶你答应过的”,让她这么嚷着出秦家大门,保管全村都知道她这个大房的丫头投靠了二奶奶何氏,现在被赶出秦家了,何氏还有什么脸面?

上院西厢房终于有了动静,何氏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泰生嫂子挤了出来,飞快地穿过院门,走下台阶,从袖里抽出条大大的白帕子,团成团儿飞快地堵住了翠儿的嘴,还有功夫给后者使个眼色。双管齐下,翠儿终于一个字都嚷不出来了,睁大了双眼瞪着她。若不是泰生嫂子同时给她使了个眼色,似乎别有深意,说不定她立刻就能从嘴里抽出帕子反骂回去呢。

她的双手可没被捆上。

泰生嫂子暂时顾不上跟她说话,回身谄笑着对虎嬷嬷道:“嬷嬷别恼,我们奶奶实在是冤枉,本来是心里牵挂着桑姐儿,担心她身边只有一个张妈,会照顾不好,这才嘱咐翠儿这丫头好生侍候的,哪里想到这丫头就自作主张了呢?太太罚她,原是应该的。只是我们奶奶万万不敢有越过太太当家的念头。嬷嬷千万要在太太面前,替我们奶奶多辩解辩解才是。”

虎嬷嬷淡淡笑了笑,并不理会,只嘲讽地看了翠儿一眼。

翠儿嘴巴虽被堵上了,但双手却是自由的。她心里无比着急,不明白泰生嫂子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哪里自作主张了?她说的话明明都是二奶奶吩咐的,泰生嫂子不是就在旁边听得真真儿的吗?她是为了二奶奶办事,才被太太罚了的,二奶奶怎么能翻脸就不认人呢?

若不是怕得罪了泰生嫂子,将来不好向何氏讨赏钱,翠儿这会儿就得跳起来骂人了。可一想到自己即将净身出户,这些年积攒的好东西都带不走,连何氏赏的东西都要被扣下,翠儿又不淡定了,拼命扯着泰生嫂子的袖子,想要争取她的注意力。

泰生嫂子冲着虎嬷嬷干笑,见她不理会自己,背后翠儿却在不断骚扰,只得回头瞪后者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一会儿再说,不会叫你吃亏。”翠儿这才消停了,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

说话间,张妈带着胡嫂回来了。

虎嬷嬷吩咐她们:“将这丫头一路押到门外,丢驴车上去,拉回她家里,别让她一路瞎嚷嚷。张妈去搜他们家房子时,胡嫂做个帮手。如果翠儿爹娘敢拦着,就叫胡大对付他。”

胡嫂微胖身材,也有把子力气,胡大更是村里少见的壮汉,还跟秦平学过几手拳脚,等闲村汉三五个都近不了他的身。有他们夫妻跟着去,张妈性子虽软些,却也不怕会对付不了翠儿一家了。虎嬷嬷素来是个细致的人,考虑得再周全不过了。

张妈与胡嫂答应着,押着翠儿一路去了。翠儿频频回望泰生嫂子,倒是没有再瞎嚷嚷。泰生嫂子犹豫了一下,干笑着说句:“我去搭把手,免得那丫头逃脱。”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没办法,何氏吩咐了她一定要把翠儿给哄住的。就算其他仆妇都在猜疑,她也得把事情给办好了。

虎嬷嬷懒得理她,转身去了丫头婆子们住的西偏院。那里比东偏院小一点儿,只有两间窑洞。翠儿因是当家大奶奶关氏手下唯一的一个丫头,独占了一个小窑,她的东西都放在哪儿呢。虎嬷嬷得去搜寻一番,把值钱的物件找出来,其他的行李,就看太太牛氏如何处置了。

虎嬷嬷这一搜,还真搜出不少好东西来,满满打了一个大包裹,拿回了上院正屋给牛氏瞧。

秦含真还在牛氏这里呢,正抡起两只没什么肉的小拳头,给祖母牛氏捶肩膀,其实是讨好的意味大于实际意义。牛氏被难得乖巧的孙女儿哄得正高兴,检验包裹里的物件时,表情也是嘲讽多过生气:“我还以为姓何的给了翠儿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银锞子,花样也平常,几样银丁香,鎏金簪子,都不值几个钱。翠儿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就为了这样的东西,主子都不认了!”

虎嬷嬷笑道:“她能见过什么好东西?大奶奶生前素来不爱穿金戴银的,翠儿又不中用,想来平日也少有得赏的时候。二奶奶这些小玩意儿,在翠儿眼里,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了,自个儿戴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过……”虎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物件,打开了递到牛氏跟前,“太太请看,这好象是大奶奶的东西,从前我见大奶奶戴过。”

牛氏怔了怔,仔细看了一下,脸色就沉了下来。

秦含真探头望了几眼,见手帕里包的是个金灿灿的东西,不大,约摸直径一公分左右,却是朵做工颇精致的金花,花芯处镶着块黄豆大小的绿松石,连着两寸来长的银簪杆。这是一根小金花簪,金花银杆,并不算是特别贵重的首饰,但也值几两银子。

牛氏沉着脸说:“我记得这东西原是一对的,是平哥媳妇从家里带来的陪嫁,平日里常戴,如今要守孝,才脱了下来。如果不是这回搜了翠儿的屋子,只怕家里人还不知道她偷拿了金首饰。等她把东西卖出去,想要再找可就难了。光是这桩错事,我撵她出去也不冤!”

虎嬷嬷便道:“回头若外人问起我们家为什么撵了翠儿,只拿这根簪子做理由就好。太太虽然恼了二奶奶,但把事情闹到外头,也是给老爷、二爷脸上抹黑。”

牛氏撇撇嘴:“随你吧,反正我是不想再给那姓何的留脸了。收买了一个贼,她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虎嬷嬷笑而不语,反将金花簪重新包好,递给了秦含真:“姐儿不用盯着我了,这是你娘贴身的东西,你仔细收好了。”

秦含真接过金花簪,小声应了一句。

虎嬷嬷又对牛氏道:“太太,我想这样下去不成。翠儿是撵了,张妈平日里还要照看桑姐儿,大奶奶屋里就没人了,丢了东西都不知道。眼看着就是大奶奶的‘头七’了,若是关家人来了,看见大奶奶的东西乱糟糟的,想必会更生气。”

牛氏叹了口气:“这倒也是。也怪我,这几天只顾着自己伤心了,倒忘了这个。你亲自过去收拾吧,让张妈给你打下手,整理好就把屋子给锁上。桑姐儿放我这里就行了。”

虎嬷嬷应了一声,牛氏又问:“亲家老爷那天吐了血,过后就没消息了,眼下到底怎样了?我知道他们一定很生气,但桑姐儿是平哥媳妇的亲骨肉,她如今好了,亲家怎么也不来看看外孙女?”

秦含真一怔,这说的是关氏的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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