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熟悉至极, 再加上里面放了特殊药材, 他一眼认出来,只有母亲才有这个习惯。
元宝点头,“主母说少爷身体亏损, 特意给少爷熬的,守了好几个时辰,撑不住先睡了。”
“母亲辛苦了。”
他女扮男装的事,母亲肯定也有参与,明明知道他是女儿身, 却对他却始终如一, 以他为傲。
何钰也确实没给她丢过脸, 从小聪慧过人, 生在权横之家居然没有过份长歪。
比他坏的比比皆是, 他这只是小儿科, 即便使坏也从来没要过人命, 最多戏耍一番, 似公主大宴上一般,让人出个丑, 挨顿板子。
如果真的想要人命,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想而已。
何钰幽幽叹口气。
“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父亲有了娘, 当年海誓山盟, 说好一辈子在一起, 结果转头就有了两个小妾,这些年越发放肆,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外室。
孩子领回家才发现多了个弟弟妹妹。
如果用何玉那个时代的话说,这些都是小三,她们生的儿子也是小三的儿子。
何钰从小排斥她们,没少找事让她们难堪,原先不了解,只是本能讨厌,现在才知道为什么?
是她们勾引父亲,破坏了父母之间的感情,讨厌她们不是应该的吗?
但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很是平常,基本每个男人不管有钱没钱都会讨好几个老婆,何钰先入为主,以为是正常的,所以才会觉得自己不正常。
如果放在现代小说里,他就是恶毒嫡长子。
假如主角再换成庶出的弟弟何晓,那更不得了,他就是活不过两集的恶毒反派嫡长子。
何钰已经这样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人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也没人告诉他,男人的身体是怎么样的,女人的身体又是怎么样的?
他父亲也刻意混淆他的判断,带他逛窑子喝花酒,告诉他男人就要潇洒有野心。
文能治国,武能安民,总之没有野心的男人不叫男人。
何钰是他亲自带着身边教诲的,得了他七分真传,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父亲是奸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大家都晓得的,哪知道有一天,何钰竟意外得到了另一份文明。
这份文明告诉他,活了十二年,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儿,结果都白活了。
何玉阅男无数,衣服一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去阴暗小市一找,几本小黄书看下去,什么不懂?什么不知道?
何钰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是女儿身,是因为从小的养和育,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就连下人都叫他少爷。
孩时本是模糊的,后来渐渐清晰,我就是男的,就是少爷。
再后来父亲告诉他,在他身上纹了一个关乎家族存亡的图案,若是有一天家族没了,可凭借这份图案东山再起,万万不可给其他人看。
何钰以为是对他的重视,意外当真,连元宝都没给看过,日常梳洗都是亲力亲为,从未假手于人。
他本来就是习武之人,不拘小节,也不怎么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否则元宝早就被他打死了。
女孩子发育早,何钰本身消瘦,又练了武,身形高挑,加上衣服一脱,胸前与人无异,所以他才没怀疑过。
其实不是没怀疑过,是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就像何玉那个时代的文明一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如何也不相信,居然真的有国家实施一妻一夫制,再找便是小三,受千夫所指。
在他的世界观里,一直以为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皇上纳后宫也是正常的,原来在别的地方,这些都是不该存在的。
何玉的记忆算是给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少爷,你不就是男人吗?”元宝适时煞风景。
何钰几口将人参鸡汤喝完,没做答,反倒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听说我那个弟弟也风寒了?”
他风寒发热,在床上躺了七天,这期间母亲几乎将库房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拿来给他进补。父亲也时常过来,开导关心他,甚至与他交谈一些朝廷内的大事。
何钰虽是女儿身,不过他受到的教育是男儿的教育,不仅不比常人差,还胜了三分,万事给父亲争光,倍受父亲看重。
父亲最喜爱的人是何晓,但是平常有什么事,却是找他。
对他吃喝用度也大方,给了他府内的最大权利,现下更是不留余力。将暗卫拨给了他,还给他找了个更好的习武师傅。
这些待遇何晓都没有。
他那个娘善妒,八成让他装病,也想讨一些好处。
何钰心里明镜似的,父亲放心他,便是因为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做事有分寸,不让人操心。
“是啊,怎么了?”元宝反问。
何钰放下空碗,“这汤挺好喝的,你叫厨房再做一碗,给我那个好弟弟送去。”
“啊?”元宝愣了一下,“少爷要对六少爷下手了?”
何钰是第四个,中间外室又生了个女儿,何晓是第六个。
何钰动作一顿,“少爷平时就这么坏吗?”
“可不是吗?”元宝嘟囔着。
少爷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
何钰仔细一想,好像也是,他平日里不待见何晓,突然送鸡汤过去,不怪元宝会误会。
“父亲前两日找我谈过,希望我们兄友弟恭,少爷身为哥哥,凡事让着他点不是应该的吗?”
他指了指空了的碗,“这东西我能喝,自然不能刻薄了弟弟。”
元宝明白,“那就放点泻药吧。”
何钰皱眉,“大度一点儿。”
元宝换了个建议,“少爷要是嫌太狠,吐两口吐沫也行。”
“再大度点儿。”
“还要大度啊?”元宝摸着下巴无法理解。
他疑惑的表情太明显,心思都显在脸上。
何钰提醒他,“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做就行了,旁的心思不要动。”
元宝瞪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少爷,你中邪了?”
他不懂,“你不是最讨厌六少爷吗?”
何钰放下汤勺,歪头看他。
要怎么跟他解释现在的情形?
他因为是女儿身的原因,已经丧失了继承权,历来女儿嫁人,男儿继承家产,何钰的情况特殊,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回事,所以何府将来的主人非何晓莫属。
何钰从小到大没少为难他,一旦让他得到何府的掌控权,第一个做的恐怕就是除掉自己。
何钰知道,但他还是要送,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元宝。
若他真的死了,元宝这个随从只有两条路,第一,跟他一起死,第二,投靠新主。
毕竟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也算做做好事,将元宝的后路铺垫上。
元宝那么机灵,到时候随便说他几句坏话就能反水活下来。
当然前提是没把何晓得罪狠了,元宝现在的做法就是仗着有他撑腰,拼了命的得罪何晓。
看他以后怎么活。
何钰叹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再啰嗦就把你打发给何晓。”
其实平时何钰很少会故意为难何晓,基本都是元宝讨他欢心,自作主张做的。
如果把元宝打发给了何晓,那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不要啊少爷。”元宝凄惨大叫。
何钰毫不动容,“还不快去。”
元宝哭哭啼啼半晌发现没用,撇撇嘴委屈的出去了。
何钰等他走了,将门关起来,站在铜镜前换衣服。
他到现在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用了这么长时间的身子居然是女儿身。
不可思议。
何钰穿好衣服,元宝也选好了人参,他家少爷是府里的第二人,权利大,他说的话也管用,只许去库房找库房先生说一声,立马有人将上好的人参抱出来。
元宝看了两眼发现不错,有些不舍得,可库房说最差的就是这个,没办法,只好合上盒子去了后厨,小稚鸡后厨本来就有,他叮嘱了做法,又问了时辰,掐着点过来。
鸡汤已经煲好,闷在蒸笼上,元宝端出来放在盘子里,给六少爷送去。
六少爷是偏房,表面不受宠,因为何钰不喜欢,便被安排在了偏僻的庭院,实际上是一种保护,何钰知道,可惜元宝不知道,更加得意于少爷的厉害。
几句话便将偏房挪到了偏僻的院落内住。
路有点绕,七拐八拐,元宝走了一路,着实累的不轻,到了便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清了清嗓子喊道,“我家少爷听说六少爷病了,让我送鸡汤过来,说是给六少爷补补身子。”
病床上的何晓连忙起身,在下人的搀扶中出来,一眼瞧见元宝手里的鸡汤,表情有些发愣,“哥哥让送的?”
何钰与他一向不合,这时候送人参鸡汤来,莫不是要毒死他?
“所以你在这里等我主动找来?”顾晏生四更还不睡,明显是在等他。
他假装不知道何钰约的地点,但是明白了何钰那四箭的意思?
“嗯。”顾晏生淡淡回应。
何钰哈哈大笑,“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他对顾晏生来说,应该更像突然冒出来的人物,猜不透,也想不出,为什么会被莫名其妙盯上。
“为什么要怕?”顾晏生端坐在椅子上,背挺的笔直。
“画是你送的。”
“箭是你射的。”
“人是你约的。”
“通常这样做有两个目的,第一,你想交好我。第二,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抬头直视何钰,“那日送来的画,用的是宫中宣纸,说明你非富即贵,以你的身份,交好我倒不至于。那就是第二种了,我虽然不知道你想得到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你不会杀我。”
若真的想杀他,直接下手就是,没必要绕这么大弯子,花费时间精力给他送画射箭再约他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戏弄你。”何钰左手拿着食盒,右手抱着剑,“万一只是想体验一下猫捉老鼠的感觉,看你挣扎垂死呢?”
顾晏生面色不变,“第一,你手里提着食盒。”
真要来戏弄他,还至于弄些酒菜?
“第二,你行事作风谨慎,不像来玩的,倒像是来谈大事的。”
第一次来景南宫时,何钰走前将一切都恢复成原样,但他还是没想到顾晏生居然这么小心,在窗户缝里夹了头发,发现他来过。
后来的送画送信,还顺便试探他的实力,又没在信里写时间,就是怕被别人发现,防备心很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单纯只是来戏弄他的?
“第三。”
“还有第三?”露了这么多馅吗?
“你送我的那些画,画的很用心。”
何钰的画风大气,最擅长画这些花花草草,风景山河,他平时画画只是为了应付夫子,那日竟出奇的认真,几幅画用了大半天时间,中间都没休息过,还是亲手画的。
何钰突然好奇,“你今年多大?”
顾晏生平静回答,“我今年十二。”
“几月份?”
“二月底。”
“比我小啊。”这厮比他还小两个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分析起来准确无比,看来当初的决定没做错,这厮确实是个成大事的人。
何钰自小聪慧过人,纵观整个朝野,同辈中能与他比肩的屈指可数,他也以此为傲,万万没想到竟有人年龄比他小,心思比他重,还比他狠,样样超过他。
“可以喊我一声舅舅。”
顾晏生皱眉,似是不解,“为什么是舅舅?”
难道不应该是哥哥吗?
“这个暂且不提。”初次见面,还没混好关系,直奔目的的话,会引人反感,“反正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换了个话题,“我给你的画看到了什么?”
“蓝天,白云。”
“还有呢?”何钰继续问。
“皇宫外的世界。”顾晏生语气难得带了一丝波动,“原来皇宫外比我想的还大。”
“有多大?”
“天有多大,皇宫外就有多大。”
何钰轻笑,“我只听说过心有多大,天就有多大,你的心有多大?”
顾晏生站起来,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慎重,他走了两步,最后突然看向何钰,目光坚定,“我的心比天大。”
何钰得到最佳的回答,满意的拍了拍手,“好一个心比天大。”
心比天大,便能装得下江山,容得下社稷,坐得了高位,当得了明主。
“就冲你这句话。”何钰指了指他,“将来你若有心封王,我便做你的白纸扇,你若有心为君,我便辅佐你高枕无忧。”
“白纸扇?”顾晏生面露迷茫。
“就是帮你参谋的意思。”这个说法是现代黑社会里负责动脑力的那方,何钰觉得好听,便现学现卖。
顾晏生点点头,“说了这么多,那你要什么?”
没有谁有义务无缘无故帮另一个人,何钰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何钰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记住这个令牌。将来你若封王封帝,王权霸业在手,无论谁拿这个令牌,都可以向你提三个要求,即便拼尽全力,也要兑现承诺。”
他怕有一天,他不小心死了,这块令牌还能庇护他的家人。
无论如何母亲疼他爱他,父亲也给予了他一个嫡子该有的一切,他享受的东西,不说全然还回去,怎么也要给这个家留点东西。
若顾晏生真的封帝,这三个承诺,便如三条命,可保他自身无忧,何家长盛。
“好。”顾晏生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
他答应的太快,何钰有些狐疑,“你就没有附加条件?譬如不能违背良心之类的。”
买个菜还要讨价还价,一口答应听起来像个冤大头。
顾晏生站在院子里,仰着头,天太黑,何钰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觉得那双眼出奇的亮。
“我一个人,只要我想,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
他没有亲人朋友,等同于没有弱点,也没有下限,什么都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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