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侄子哭了, 德王抓耳挠腮了好几下,才嘟囔了一句:“当初你也没逼着她嫁啊。”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是她自个儿要进宫来的, 进来了怨天怨地,连皇后肚子里的孩子都敢弄,不择手段抢着生下大皇子, 如果不是大侄子纵着, 万家撑着,她能如此嚣张?

德王说到这,还挺不高兴的, 但这毕竟是他大侄子,再蠢再嫌弃也是他侄儿, 他扭过了头不出声。

燕帝哭了一会儿挪开了眼,小德王看着他那副惨样, 同情地道了一句:“我们老周家的男人就不应该喝酒,一喝特别的丑。”

燕帝这还没哭痛快,这泪就流不出了。

他摇摇头找手帕,没找到就朝小王叔伸手。

小王叔摇头拒绝他, “我可没。”

“唉, 朕早晚有天要被你气死。”燕帝抬头把泪倒了回去。

德王耸了下肩,起身道:“那我回了。”

他不想坐在这看大侄子哭,人生无能为力的时候太多了, 只要早上从被窝里出来了, 小德王就只想看人笑, 不想看人哭。

他走到门口, 燕帝叫住了他,“不去母后那边了?”

德王叹了口气,“下次罢。”

说着他又回来,把抱着的酒壶放到了桌子上,踌躇了片刻,他看着桌子道:“我不记得你还记得不记得,我总归是记得的,我跟皇兄说过要照顾你,你兴许觉得我年龄小,说出的话不值得当真,但我跟皇兄承诺过的话,每样都会做到,再过十年,二十年……”

他抬头看着他大侄儿,“我也一样,我会像皇兄当年照顾我那样照顾你的,我没了阿父,他当了我的阿父,你没了他……”

德王含糊地道了一句“总归我也是成的”就出了门,出去了。

燕帝看着他离去的门,轻笑着摇了摇头。

德王回了王府,这刚沐浴出来,就听太后传他,叫他务必进去一趟,他想了想,还是进了宫。

太后脸容憔悴,见到他就握着他的手道:“康康,你真是快把嫂子急死了,你怎么就什么话都敢说呢?你不知道万家来人,说明日要参你呢。”

“参我的还少了?”德王不屑地道了一句,见老嫂子着急万分,他看了好几眼,一直看到她的神情顿了下去。

“嫂子,前朝的事够大侄子烦心了,这开科是他顶着满朝的反对才在今年加科上的,满朝文武不是世家的人,就是国子监出来的,这里头各门各家都能找到自家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拧成一股绳跟他对着干,他说起来是皇帝,还不如说是个被前朝操控的傀儡,他在这前朝举步维艰,您当母亲的,就让他在后宫省省心罢。”

太后未料他会这么说,更没想到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呆顿了下来。

“您要是帮着万家,那就帮罢,我也不拦着您。”德王苦笑,跟她推心置腹道:“我十五了,这年一过就是十六,明年我再想进宫,就是有金牌能随时进来,可我要是不通报那不叫进了,那叫闯,我能跟大侄子耍这五年无赖是仗着以前皇兄留给我的情份,可这情份早有用完的一天,在各家那里也如是,皇兄的余威我仗不了多久了,大侄子这几年要是立不起来,您忍心吗?那是您的亲生骨肉,哥哥再亲侄女再亲能亲得过他吗?您要是觉得比他重要,那您就不管他罢……”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太后不依。

德王摇头,“嫂子,这宫里最心疼他的人就是您了,您好好想想罢。”

说罢,他起身恭敬行礼告辞而去,太后本来喊他来是让他将功赎罪帮侄女说话的,现在他这扬长而去,她心里有些惶然,又有些薄怒,但思来想去,又想起这阵子儿子都不怎么往她这来,来了也只是请个安就借口走的事,她突然惊醒了过来。

那天他叫孙文彰传话来,说这家已不像家了,这话,不仅仅是德王要跟她说的罢?

万太后一想到这话,猛地站了起来,吓得身边侍候的人纷纷过来:“太后……”

这厢德王出宫之前又去了燕帝那一趟,燕帝正在勤政殿,德王看他满脸苍白,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叹道:“我都快要被你们折磨老了。”

燕帝听着好笑,笑瞥了他一眼。

“算了,别老盯着折子,一道用个膳。”

燕帝便叫了人下去准备。

等叔侄坐到桌前,德王跟他大侄儿道:“开科是后天罢?”

后天是七月十八,他是算好日子回来的。

“是,怎么?”燕帝说着抽了口气,指着他道:“那天你得给朕呆在王府,哪都不能去。”

“这你管不着,我不去闹事就是。”他还要往新宅子去给小辫子送他打的猎。

“一出来就要去见你那小心上人?”

德王点头,点完头,他拦了眼,“完了,今日发的威怕是又得传进她的耳中了。”

燕帝哭笑不得,沉吟了一下,道:“听说那个员外郎是符先琥带回来的,于农术治民很有一番作为。”

“呃?”德王摇头:“这我倒不知道。”

不过小辫子做的吃的可好吃了。

想着,德王咽了一口口水,燕帝听到还以为他饿了,催了宫人一句:“怎么还没端上来?”

说罢,与德王接道:“回头朕见见他。”

德王看了他一眼。

“不过,朕希望你再好好想一想,之前朕也有意为你挑选亲事的意思了,但这户人家门户是低了点,你别不高兴,你就按你的身份想一想,是不是低了点?她嫁进德王府,她以后是晏城的女主人,就她的出身,她怎么镇得住这底下的魑魅魍魉?”

德王听着,咧开嘴笑开了,实在不好意思跟他大侄子说,魑魅魍魉见到他的小辫子都得躲。

小辫子天下无敌。

“傻笑什么?”燕帝看他一个人不说话就傻笑了起来,不由也带着笑说了他一句。

“你不懂,你以后就知道了,至于我的婚事,过几年再说罢。”小德王心里有他的打算,但现在还不到跟大侄子说的时候,而且现在这些事都不是事,开科立朝才是大侄子的当头之急,“你只管办你自己的事就是,符家那边算是在朝廷已经立好足了,但他家也是大家,门下数百上千人,他们上来了是不肯轻易下去的,光他一家为你办事是不成的,你这边等考完择好人,要用哪个要是安不进来,你跟我说,我这边替你想想办法。”

“不用了,”燕帝听着,不由叹了口气,神情柔和地看着他:“小叔叔,你大了,也到了要考虑成亲的时候了,朕总归要为你的名声想一想,朕希望你以后能娶个温柔贤淑的世家女,替你生儿育女,能常伴你左右,替你分忧。”

“还早,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就不要替我着急了。”小德王不跟他计较这个,撇过话头另道:“这个宋韧是地方升上来的,如果确实有几分本事,你不妨见上一见,符家有一点还是强的,他们家出的人,做事的手段还是很有几分精锐之气,这些年也不枉你费心抬他们上来,他们家认的人,怕是本事不小。”

说到这,他看着大侄子道:“我之前还想把宋韧从符家手下分出来,你要是见过人有意的话,不如就由着你管着他,如何?”

燕帝费解地看向他,不明他何出所言。

“别看了……”小德王朝他皱了下眉头,正要笑言,却听宫人在门口道:“启禀圣上,启禀德王爷,皇后娘娘来人请德王爷过去一趟,道三皇子久日不见小叔公颇有些思念,想请德王爷过去看一看三皇子。”

“把人带过来罢?”德王摇头,朝燕帝看去。

燕帝开了口:“跟皇后娘娘说小王叔在朕这边现在不便过去,叫她把三皇子送过来,来朕这边叙话。”

宫人应声退下,德王见燕帝不高兴地皱起了眉,他劝了句:“你既然不满皇后老跟你哀哀凄凄没个笑脸,那我大孙子没招你惹你还是你亲儿子,你就忍心你不愿意受的罪让他成天受?”

“对他好点。”德王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了他两句:“还不是你自己造的孽?现在事情也无法回过去了,稚子无辜,你别让你正宫娘娘生的孩子每天过得跟惊弓之鸟似的,连个寻常小孩都不如。”

如果大侄子不是皇帝,他真想好好打他一顿,看能不能把这糊涂人打清醒点。

“朕知道了。”燕帝摸了把脸,也知道以后不能再对后宫之事听之任之了。

不久,三皇子被人抱了过来,一见到德王,一张小脸没有表情的三皇子脸上顿时扬起了一个惊喜的小笑容。

“小爷爷。”三皇子小小声地叫了起来,但他害怕他父皇,见燕帝在,他深吸了口气,方才迈着小步子前往跟燕帝见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金安。”

“哎呀我的大孙子诶,快让小爷爷抱一个……”小德王可不管那么多,张开手就让他大孙子往他怀里奔。

三皇子看了他的手一眼,嘴巴情不自禁地咬起看向了燕帝,燕帝心里不知为何不是滋味得很,就别过了头,这一别头,三皇子松了口气,生怕他父皇又转过头来,顿时像只小燕子一样扑向了他小爷爷的怀里,“小爷爷……”

小爷爷,恭儿好想你。

德王一挣到大孙子,就把他扛到肩上,跟他道:“我们等会跟你父皇用完膳,小爷爷就带你去树上掏鸟窝。”

三皇子紧紧地抓着他小爷爷的头发,高兴得张开小嘴笑了,露出了洁白的小贝齿。

他木着的小脸因这抹笑变得璀璨夺目了起来,燕帝回头看到他皇儿的这抹笑,心里更不好受了起来。

小王叔没进宫的这一个来月,他这皇儿见到他,就从来没有笑过一次,见到他每次无不战战兢兢,就跟见到了鬼似的,他以为这是他这个儿子随了皇后那个成天哀哀怨怨的人,却未曾想过……

也许,他只是不值得被信任罢了。

**

德王在傍晚才离了皇宫,去的时候他还不太高兴,出来的时候他是哼着小曲出来的。

他老周家还是有几个可爱孩子的,如他,如他大孙子。

一回到府里,德王就挑拣后日去新宅子见小辫子的礼物,杨标见他把去年打的毛熊皮都抱出来要给那宋家小娘子送去,他看了看光把毛皮抱出来就满身大汗的小主公,森冷的脸更是僵硬了:“您要送这个?”

“都我打的!”小德王抱着毛皮瞪着杨标不放,生怕杨标不许他把他打的战利品带过去,“你们打的我一件也没拿,我没撒谎,你看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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