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树县上下皆已听说他们的县尊大人要前去京城户部任职, 要给宋大人上万民伞,宋韧一听到有这事, 赶紧去找了为首的几个领头人,欲把这事按制了下来。
他被户部调往燕都,为户部二十四司司下员外郎, 官职虽说升至了从五品, 要比他当的芝麻七品县令强,但燕都那等侯贵云集、龙谭虎穴之地,他这司下员外郎算什么?这带万民伞进都, 风头盖过同时回京赴职的符太守大人,他就是不怕他的新上峰有什么想法, 他还怕老上峰对他有意见,一句话把他打回原形。
宋韧这是一得信, 没作停留就背着一身急冒出来的冷汗去找罪魁祸首去了。
这老百姓上万民伞说着是他这官当的不错,但其中铁定是有那领头的在作祟,要不然这忙着生计的老百姓哪想得到这一招,宋韧自认他这县令还没当到让百姓人人称颂的地步。
这是他拍上峰马屁, 他下面自然有人想拍他的马屁, 只是这马屁眼看就要拍到马腿上让他狠摔一跤,宋韧马不停蹄就去平祸端去了。
宋家忙着搬家奔赴州城,随回京的符大守一行人一道进燕都, 一家子已忙得不可开交, 宋张氏回头进屋没一会儿出来就见丈夫不见了, 忙完在院中树下喝茶的小娘子道:“乖儿, 你爹呢?”
“有事走了。”
“何事啊?”宋张氏不解,相公昨日就已跟新上任的县令交付完官印了,衙门应该没他什么事了啊?
何事啊?救自己老命去了。
刚才李之叙一头汗跑来说话,说话的时候宋小五正自得其乐一个人喝茶来着,她爹就把人带到她的桌子前,说话也不知道避嫌,她只得耳朵受累听了。
这一说罢,她爹就跟被毒蛇咬了屁股的兔子一样,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可不就是去救自己的命去了吗?
宋爹这几年跟县里冒尖的那几个乡佬富绅关系不错,没少带他们去州城到太守府露脸,想来他们也想在她爹高升后还跟她爹继续混,这不,可着劲给他拍马屁呢——想出了这么大招,也不怕把宋大人捧得太高摔死喽。
万民伞,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就宋爹做的那点功绩,拿此做垫脚石走走符家的门路升升官还可以,要是背个万民伞进都,也不怕走到半路腰就折了,一命呜呼。
宋小五心里了然,但不想跟母亲说太多。
但想了想,她又跟母亲道:“娘过来。”
“诶。”宋张氏本来还想去灶房把干腊肉收了,这听小娘子一叫,就收住了腿往小娘子的方向走。
宋小五打一出生就装不了小孩,她叫了她母亲为娘,但也真没把自己当她娘的小孩看,她对她母亲是存了维护以及爱护之心的,也之所以,她把她娘看的很紧。
但,此时不同往刻,宋爹要进燕都,她娘呆的地方从此也不叫梧树县,青州城了。
桌上的水恰时开了,宋小五给她娘泡了道茶,送到她手中,“喝口,歇歇。”
“要得。”宋张氏依她。
她对女儿惯来百依百顺。
宋小五瞥了她一眼,给自己也泡了一道,喝了一口,见她娘已喝完在等着她说话,这等着的间隙还往后头灶房瞧,挂心着她要忙的事呢,她不由摇了摇头,道:“我跟你说说爹的事。”
宋张氏一听,头立马掉了过来,“什么事?”
她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宋小五慢慢地把李叔过来的事跟她娘说了,说罢也不等她问,就把她爹为何不能收这伞的理由都道了出来,其后道:“不论他这称不称得上有德政,就算符实,太守大人都没得这伞,他背一个上去?他还是符大人治下的官员,符大人都不敢背一把进都,他背一把?”
宋小五笑笑,“腰得折了。”
宋小五对她娘素来很温柔,就没说宋爹要是背了这么把伞,可能半道都走不到,老命就得没了。
这进都之路山高水远的,太好办事了,符家人多势众,随便弄弄人就没了。符家这是要带个帮手进都,可不是要带一个祸害。
“啊?”宋张氏顿时站了起来,魂不守舍地望着门,“那你爹他,他这是……”
“给自己消灾去了。”
“唉,唉……”张氏拍着砰砰乱跳的胸口,自己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你爹聪明着呢,他又从不是好虚名的人,绝不会担这没必要的虚名。”
宋小五见她还不算太乱,轻“嗯”了一声,又给她倒了杯茶,“坐着再歇会。”
宋张氏望着门坐了下来,等茶到手才回过神,低头寻思着这事喝了起来。
宋小五接着教她:“等上了州城,也不用择日,你去三公公家给他们问个好,跟大娘多聊几句。”
张氏望着小娘子点了两下头,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气。
这事丈夫已跟她说过了,三叔公家的大嫂子跟太守夫人有过几面之缘,那大嫂子是见过太守夫人本人还说过话的,知道的要比她这个只知道皮毛的多,且宋张氏也信她那大嫂子看人的眼光。
宋小五见她娘点头,笑了一下。
她娘聪明,一点就通,就是这些年在乡县和对着宋家的那帮子亲戚的日子局限了她的手脚,她又不是个很要强的性子,做事做人难免显得过份小意了些,但这没什么,去见几天世面就调整过来了,怎么说她也是士族出身,底子不薄。
宋爹这是娶了个宝。
“娘知道的呢,你别操心。”见小娘子笑了,宋张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心也被小娘子笑得安稳了下来,“好了,娘去做事了。”
“嗯。”宋小五轻应了一声,看着她去了。
不过没等宋张氏远走,宋小五又道了一句:“没用的就别带了,装不下。”
宋张氏闻言,咳嗽了一声,当没听到就走了。
她是连酸菜坛子都想搬几个进燕都,宋小五一看她不回应就知道她舍不得,不由摇了下头,打算等宋大人回来了让宋大人去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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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宋韧被李之叙和新县尊身边的小仆抬了回来,宋大人在外面喝多了,一身的酒味,宋小五就没靠近她,见母亲和莫婶在侍候着他,她自行回屋去睡了。
躺下不久,莫婶来叫她,说她爹叫她过去。
宋小五披着长发外袍过去了。
宋小五喜欢素色的衣袍,但宋张氏太舍得给她花钱买上等的好布,这两年她这年纪一长,随着脸孔身型的长开,那与常人明显不同的气质比之小时要明显了几分,这华袍一上她身,就跟太子穿上了龙袍一样,遂一个普通的小官之家,养出了一个通身贵气的女儿来,宋韧有时见了都心惊不已,好几次让夫人替女儿收着点,不要什么好东西都往她身上穿戴,宋张氏听是听进去了,但也只是给小娘子多做了几身平常点的备着穿。
宋小五这世就没打算约束自己,有好的穿,她就不可能穿差的,于是只要不往外走,她在家都是按着自个儿的心意来。
毕竟,这年头差一点的布料,磨皮肤得很。
这厢她一进门,正在喝酒酒汤的宋韧额角青筋一跳,赶紧拍了拍身边的长凳,让她坐过来,又一口气把醒酒汤喝了,把碗递给了夫人,讨好地一笑,道:“好娘子,我喝完了。”
张氏拿他没办法,接过莫婶挤的帕巾给他擦嘴。
宋韧不等她擦完就跟小娘子道:“小五,你牛叔下午回来了,刚刚爹还跟他喝了几杯。”
吴牛是梧树县的捕头,前阵子受宋韧所托,去青州城给宋韧跑腿办事去了。
“一路可顺畅?”宋小五随口接了他一句。
“顺畅。”这厢,帕子离了脸,宋韧捂住了他娘子的手,眼看着小女儿道:“我儿,你祖母想留下你……”
“是吗?”
见小娘子答得漫不经心,宋韧认真望着她,神情分外严肃道:“这次你要跟爹娘去燕都,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她说留你,不是简单说说,你应该明白。”
这一次那个老太太,会为留人不择手段。
“我知道了,”宋小五见母亲因这话忧虑地皱起了眉头,本不想多说的她顿了顿,看在母亲的份上,还是多解释了两句:“她留不住我,她就是能留得住你,也留不住我。”
她从来都不是老太太能摆弄操纵得了的人,她能跟老太太相处这么多年,那是老太太一直按着她的规矩走。
“你知道你祖母,她会不择手段。”宋韧提醒女儿。
“是吗?”宋小五淡淡应了一句。
不择手段,包括寻死觅活吗?希望不会。
若不然,老太太将会见到一颗比她更冰寒冷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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