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几年收入还可以,前债偿清,叔叔离开了章家的公司,自己和朋友开了个小饭店,起早贪黑的,直到去年生意才上正轨,妹妹也上了大学,她这才有余力为自己打算。这套房子虽然是二手的,买来的时候价格还算合理,但首付已经花费了她几乎所有的积蓄。她不可能和程铮一样顺着自己的喜好随意安家,如果他不走,她必须忍耐。
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他跟她同住在一栋楼内,电梯口相逢,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虽然这个人已不是她的程铮,可毕竟四年来第一次离她那么近。他变了,即使容貌还是当初模样,但冲动率直的阳光少年,已成了心思深沉的盛年男子,只有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和表情还能依稀找到当年的影子。
他就在咫尺,隔着三个楼层。她的理智想让她远离,可身上的无数个细胞都苏醒过来,叫嚣着,思念他,渴望他!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居然这么不堪,完全经不起他任何的撩拨,是太寂寞的缘故,还是,单单只为了他?
他没有说实话,说谎的时候,他从来就不敢看着她。明明已经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相安无事,何苦再来招惹她?苏韵锦一时猜不透程铮想怎么样,更猜不透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于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以不变应万变。
接下来的日子,苏韵锦都尽量避免与程铮正面相遇。虽说是邻居,但不在同一楼层,有心避开,真正碰上的机会也不多。他的作息时间还算有规律,喜欢把车停在楼下的露天车位,有时候苏韵锦已经回到家里,到了那个时间,听到熟悉的车轮声,都下意识地透过窗帘往下望。
他偶尔会和女朋友在一起,但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大概是郑晓彤现在行动越来越不方便,几乎都是在家里静养的缘故。也有几次避无可避地在公共场所撞见,程铮也是有礼貌地打招呼。其中有一回,苏韵锦到一楼察看信箱,正好遇到他和女朋友采购回来,他还像煞有介事地为两人做介绍,当然,提起苏韵锦时避重就轻,只说是高中时候的同学。
程铮既然表现出这样一番姿态,苏韵锦若一径戒备疏远,反倒显得过于刻意,于是也顺势而为,假装他只是个疏于联系的朋友,只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她又怕他干什么?
这天清晨,苏韵锦像往常无数个上班的日子一样,从停车场倒车出来,看见程铮站在楼下的车道旁,对她做了个手势。
苏韵锦摇下车窗问他:“早,有事?”
“你公司不是在城东吗?我正好过去有点事,车坏了,方不方便送我一程?”程铮说道。
苏韵锦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
“算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到门口拦车。”他见她不语,倒也不勉强。
“没事,上车吧。”苏韵锦也不想自己显得那么没有风度。
程铮打开车门坐到她身边,她闻到了熟悉的须后水的味道。这个牌子最开始是她给他挑的,没想到气味如故,可现在每天清晨第一个闻到它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你们设计院什么时候迁到城东了?”她问道。
程铮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这几年你真的没想过要知道我的消息。我已经离开设计院两年了,现在出来跟周子翼还有另外一个朋友合伙找点工程来做。正好有个工地在你们这边,今天过来看看。”
苏韵锦并不感觉到奇怪,他是有钱人家,只要资金充足,做什么不行?她想起自己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附近的确有几个楼盘正在施工,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你吃过早餐没有?现在离上班的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程铮建议道。
“哦,不用了,我在家吃过了。我习惯早一点到公司去。”
“那算了。”程铮耸了耸肩,“我还记得以前你总是匆匆忙忙地赶在迟到前到达公司。”
苏韵锦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是因为当时你喜欢睡懒觉,我要做两个人的早餐,帮你打点出门前的事情,还要等你的车。”
程铮笑了,“看来你还是离开我之后过得比较好。”
“你不也一样吗?”
程铮看着窗外不停向后流逝的建筑物,许久,才说道:“韵锦,你真的变了。”
他们都觉得对方变了,生活在往前,他们记忆里的那个人已经不是现实中的那一个。程铮看不到,苏韵锦握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语气却依旧淡淡的,“那么长时间了,谁能不变,人总要向前看。”
“你说得对,变了也好。以前的苏韵锦是个笨蛋。谁能想象过去那个把自尊和骄傲看得比什么还重要的人,现在竟然会聪明到傍上自己上司,事业一路攀升不说,对方的正牌夫人找上门来,也能轻轻松松地打发掉,事后还能若无其事和他搂搂抱抱?”
前面一辆面包车急速飞驶过来,苏韵锦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内的两人都不由得剧烈地倾斜了一下。
她果然没有猜错,那天晚上他也在“左岸”。
“我想这不关你的事。”她压制自己的情绪,不打算解释。
“其实也不是完全跟我没有关系,至少我想知道,你所谓的原则和骄傲是不是只适用在我身上?”他笑容可掬地说道。
苏韵锦做出思索的表情,“你要这么想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程铮看着窗外笑出声来,说道:“原来如此,谢谢你回答了一个困惑了我很久的问题。”他见苏韵锦抿唇不语,伸手按开了车上的音响,“大家聊聊而已,何必把气氛弄僵。”
徐徐的音乐声立刻流淌了出来,充满了整个车子,也弥盖了刚才的僵局,一个压抑着的男声唱着:
“带着你的天空,进入我的眼睛,
我呼吸你的呼吸,但我不住在那里。
有没有人像我们,相爱,然后成为灰烬。
如果你愿意,
当生活迎面而来,不停席卷着我们,
只能等待这雨滴,落在茫茫的尘土上方……
如果你愿意,让我在你名字里栖息……”
两人一路沉默。
快到苏韵锦公司的时候,程铮指着前面的路口说道:“在那里停吧,我走过去就可以了。”
苏韵锦依言停车。
程铮走出车外,俯下身对着主驾驶的车窗说道:“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顺路而已。”她亦客气,然后发动车子离开。
程铮依旧习惯性地将两手插在裤袋里,默默看着她的车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掉头,拦住一辆计程车。
中午吃饭时间,苏韵锦通常会在写字楼下的茶餐厅解决午餐。在这个时间段,就餐的人多是附近的上班族,其中又以苏韵锦她们公司的职员最多,所以陆路通常把那个茶餐厅称作“公司饭堂”。下班后,苏韵锦下楼就餐,后面跟着跟屁虫一样的陆路。“饭堂”的服务生认得她们,对熟客自是殷勤,忙将她们引到预留的四人桌上,苏韵锦按照老习惯点了餐,陆路则将餐牌翻来翻去,点不出个所以然。苏韵锦也不着急,边喝水边耐心等她。陆路好不容易决定了今天的午餐是XO酱炒河粉,将餐牌递还给服务生,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吓得苏韵锦一口水差点呛住。
陆路激动且神秘地扯了扯苏韵锦的衣袖,凑过身来,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苏姐,快看,是他,就是他……”
“哪个他?”苏韵锦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就是那个帅爆了的家伙,上次在‘左岸’跟你说的那个!”
苏韵锦愣了一下。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啧啧,我跟他真有缘分……喂喂,他看过来了,他在看我!天哪,我今天为什么要穿这条屎黄色的裙子!”
苏韵锦不理会陆路的大呼小叫,冷冷扫了程铮一眼,果然是阴魂不散,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程铮走到她们身边,粲然一笑,“我就说有可能遇到你。工地就在附近,上午处理不完的事情只有下午接着做,中午干脆来这边吃饭。我可以坐下来吧?”
“可以的,可以的。”陆路点头好像小鸡啄米一样。
苏韵锦却说:“不好意思,等下还有两个同事过来。”
他也不以为忤,笑着说:“没关系,改天请你吃饭。”
“好呀,改天。”苏韵锦顺口答道。
看见程铮坐到餐厅的另一角,陆路跺了跺脚,懊恼道:“苏姐,为什么不让他坐过来?你认识他对不对?他是谁?”
“我怕你只顾着看人,连午饭都吃不下了。”
“这有什么,东西天天都可以吃,帅哥不是天天都可以见到的。你还没说他是谁!”
“高中同学。”苏韵锦说。
“苏姐!你居然有这么极品的高中同学,还不占为己有?要是我,早把他蹂躏了。”
“胡说,他有女朋友的。”苏韵锦漠然道。
陆路满不在乎,“女朋友又怎么样,帅哥人人得而欣赏之。”
苏韵锦狐疑地看了程铮一眼,“有没有这么夸张?”
他今天穿一件蓝色V领毛衫,黑色麻质休闲长裤,这也是他一贯穿着的风格,简单却极其重视质感和舒适程度,身上唯一的饰物是脖子上一条银白色的细链,坠子藏在衣服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以前从来不肯戴任何饰物,苏韵锦恍惚地想,也许是现在的女朋友送给他的也不一定。
她一向知道程铮长得不错,但他的气质硬朗阳刚,头发短短的,肤色偏黑,脸上的轮廓又深,眉目桀骜,跟时下流行的“花样美少年”的标准相去甚远,很难理解陆路这种迷恋“F4”的女孩会对他那么推崇。
“苏姐,相信我,我的眼光绝对是一流的,你同学这种类型,是兼顾男孩的清新和男人的性感,气质绝对一流。”
苏韵锦听了她的话不由感到一阵恶寒,什么叫作气质?一个袜子都不会洗的生活白痴也能有气质?别看他走出来人模狗样的,如果家里没人给他收拾,脏衣服能堆成山。不知道现在是谁在打理他这些日常琐事。当然,他有钱,这些活有的是人抢着为他干。
陆路见她颇不以为然,又问了他的名字,然后死缠烂打地要苏韵锦给她介绍。
“改天吧……”苏韵锦敷衍她。
“不好,苏姐,我求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小小心愿,苏姐……”
“你认真的?”苏韵锦感到自己已经不太能跟得上小女生的思维了。
陆路坚定不移地点头。
苏韵锦本就有几分心烦意乱,被她吵得又确是无奈,索性匆匆吃完,将她拉到程铮桌前。
看到她们二人走过来,程铮也颇为意外,苏韵锦略带尴尬地指了指陆路,“这是我部门里的小女孩,陆路。陆路,这就是我高中同学程铮。”
程铮高高挑起眉,兴致盎然地看着苏韵锦。苏韵锦避开他的眼睛。
陆路雀跃地伸出一只手,大大方方地说道:“你好,帅哥,认识你太高兴了。”苏韵锦汗颜了一把,或许这才是新新人类的作风。
程铮把视线从苏韵锦身上移开,也站了起来,回握陆路的手,“我也一样。”
陆路更加得寸进尺,说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玩。那天我在‘左岸’见过你,可是你没看见我。”
程铮忽然笑了,表情莫测,他想了想,“好呀,不如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晚有空,请你们吃饭怎么样?韵锦,一起吧。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当然没问题,苏姐今晚也有空,我们一言为定。”陆路喜出望外,仿佛不想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答应,然后再一脸哀求地看着苏韵锦,“苏姐……你明明有空对不对……”
程铮也在看着她,她懂得他眼神的含义,他在挑衅她,苏韵锦,你敢吗?
苏韵锦默然,她有什么可怕的?她没有什么可以输的了。
“我无所谓。”陆路大喜,在场的另一个人似乎也同样高兴。
“你们六点下班对吧……还是‘左岸’怎么样?就当给章粤捧捧场。我们七点半在那里见,苏韵锦你有我电话,不见不散。”程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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