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如实告诉你,但在此之前,你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秦雨缨思忖。
“说。”陆泓琛颔首,淡色薄唇吐出一字。

秦雨缨看着他深邃的眸子,硬起头皮问出了口:“你是否,早已在第一次遇见我时就已……”

“就已什么?”

“动了娶我的念头。”

陆泓琛似乎根本没想到她会如此发问,墨黑的眸中略有疑惑:“若非如此,本王断不会违背太后懿旨,非要办成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所以,她是该感动吗?

可为何,一点也感动不起来……

“接下来,你是否该回答本王的问题了?”陆泓琛定定看着她。

“我……”秦雨缨一阵语塞。

见她不说,陆泓琛接而道:“其实本王也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什……什么事?”秦雨缨忍不住结巴了一下。

陆泓琛仔细打量她的脸,像是从未真正认识过她:“初见的那次,本王离开后一直担心你的安危,曾派杜青去秦府找过你,他却说……”

“说什么?”秦雨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说他去时,你已躺在稻草中没了呼吸,浑身僵硬,脉搏全无。”陆泓琛一字一顿,徐徐道。

他的目光无比陌生,印象中,从未用过如此冷然的语气对她说话。

“本王真正的王妃,是不是早已死了?”他接而问。

“是啊,她早已死了,”秦雨缨点头,喉咙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你早就知道,我是冒充的?”

“小小伎俩,如何瞒得过本王?”陆泓琛眸中满是冷意,“说,为何要害死她,你究竟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本王?”

秦雨缨唇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既然你如此在乎那个人,何不索性将我杀了?”

“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陆泓琛眸光微凛,手指勾起她下巴,指尖冰冷,“本王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还能装多久……快说,你到底是谁,身段样貌为何与本王见过的那女子如出一辙?”

“我若说我是鬼魂,你会不会以为我疯了?”秦雨缨道。

这种时候,她的语气反而异乎寻常的平静,平静得……似乎有些嘲讽。

陆泓琛俨然已被激怒,手指愈发加大了力气,捏得秦雨缨下巴一阵剧痛。

“休想胡言乱语蒙混过关!”他声音无比冷然。

就在下巴快要被生生捏碎时,陆泓琛倏忽松开了手。

那墨黑的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是疼惜?

一定是她看错,事到如今,这块捂不化的千年寒冰,怎会对她有半点疼惜?

可眸光为何与平日截然不同,仿佛……判若两人?

秦雨缨心中起了疑,正是这丝疑惑促使她勉强坐起身来,深深打量眼前的这个人。

陆泓琛微微侧目,没有直视她。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有些话,秦雨缨情不自禁就问出了口。

“陆泓琛,这么久以来,你……从未对我动过心?”

“是。”

“你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初见时的那个秦雨缨?”

“是。”

“你留我在身边,只是想看我会如何演完这场戏……”

“是。”

那淡色薄唇每吐出一个回答,秦雨缨的心就凄然一分。

到最后,已如一潭死水,再泛不起半点波澜。

原来,每日面对自己这躯壳时,他心中所想的全是另一个女子。

也许她该怨恨,该妒忌……可她偏偏没有这个资格,她如今所得的一切,皆是那原主本该得到的,包括这姻缘、包括眼前这冰山一般的陆泓琛……

如此鸠占鹊巢,俨然一个小偷。

区区小偷,何德何能妒忌怨恨啊?

小偷偷得了一时,却偷不了一世,无论多小心翼翼地掩藏,都迟早会有穿帮的一天……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好,我告诉你……”她点点头,木然说道,“你想娶的那个秦雨缨,早已被赵氏害死,我只是来到她躯壳中的一缕魂魄。”

“你为何不选旁人,偏偏选中了她?”陆泓琛问。

秦雨缨兀自苦笑:“这个问题,我何尝不想问……”

有些事,哪里是她所能抉择?

“再有一句废话,本王立刻将你斩立决。”陆泓琛打断她的话,语气已是深深不耐。

“我来这世上,是为了找到一本书。”秦雨缨接而道。

“什么书?”陆泓琛剑眉微蹙。

“一本封页上有龙砂梅的医书,分上下两册,下册已在多年前牧府西厢的一场大火中失踪。”秦雨缨答。

此时此刻,她根本无心再隐瞒什么。

原来心冷到极致,人也会变得麻木,若谁给她一壶酒,她能将上一世到这一世的经历尽数娓娓道来,言语越多,就越不必再去想些什么。

不去想,就仿佛这一切依旧安好,一觉醒来,陆泓琛还是那个陆泓琛,会在用膳时替她擦去唇角的饭粒,在凛冽的寒风中拥她入怀……

那怀抱的温度,一想想就觉得极暖……

奇怪,阎王不是说她没有七情六欲吗,为何她会感觉如此难受,仿佛……有人在心里插了一把尖刀?

既疼,又寒凉。

“为何是失踪,不是被烧?”陆泓琛再次发问。

秦雨缨略略恍过神来:“我试过那上册的纸页,根本无法用火点着,想必下册也是如此。”

陆泓琛点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究竟是何人要你来找这书的?”

“说来或许你也不信,那人……名叫阎罗。”

话音刚落,忽觉眼前似有波光闪烁,空气中陡然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一切竟如潮水般退去,身下没有绣床,四周也没有桌椅,仔细一看,竟压根瞧不见一丝光亮,这里分明不是牧府的厢房……

面前那人面容骤变,一双微微翘起的桃花目,盛满了寒气逼人的笑意:“没想到区区一个陆泓琛,就能从你口中套出所有消息,我还真是看错了你……”

阎王?

秦雨缨悚然一惊,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才发觉在此之前,自己的神思陷入了某种莫名的混沌。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环顾四周却并非地府,放眼望去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与先前那个梦境如出一辙。

“你为何会来找我?”她忍不住问。

“你叫我,我又岂能不来?”阎罗反问。

这个女人还不算太笨,遇到无法解决的难事时,竟还知要叫他的名字。

若非如此,她早已葬身火海,连魂魄都无从找寻……

“是你救了我?”秦雨缨狐疑。

难怪她觉得那冲出火海的身影格外的眼熟……

怎料阎王摇起了头:“救你的不是我,而是你那仲弟。”

什么?是秦瀚森?

秦雨缨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现在在哪,他有没有受伤?”

“事到如今,你竟还有闲心担忧旁人的安危?”阎罗语气平平,眼底却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寒。

那冷意似能蚀骨,令秦雨缨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道:“我一直在找那两册书的下落,并未将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你方才什么都已说了,还敢说未将消息透露给任何人?”阎罗冷声反问。

“真正的陆泓琛不会这般待我,他对我从来都深信不疑,知我若有事相瞒,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根本不会如此逼问。”秦雨缨反驳。

一席话脱口而出,没有一星半点的停顿和犹豫。

她早该想到是阎王这厮在捣鬼,陆泓琛怎会对她说出那般绝情的话来?

“你怎知他是真心待你?我万年修为尚且看不透叵测的人心,你与他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就已对他深信不疑,简直愚蠢至极!”阎罗怒斥。

那眸光如此可怖,一时间,仿佛连周遭的黑暗都瑟瑟颤抖。

秦雨缨强忍惧意,一口气说了下去:“万年修为又如何,你何曾懂过人世间的情爱?在我看来你才愚蠢,分明有无尽的寿命和无边的法力,却要用来冒充陆泓琛试探我,简直可笑至极!”

她很恼火,她很气!

是阎王又如何,能掌管人的生死又如何?

他有什么资格就此事对自己指手画脚?

“你背着我擅自与凡人有了私情,到头来竟成了我的不是?”阎罗显然怒极。

“你既然派我来到人世,就该知道,我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憎恶一些人,会喜欢一些人,也说不定,也会真真切切爱上一个人。我或许是你的棋子,但绝不是你手中的傀儡,我对谁动情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毫无关系!”秦雨缨狠声反驳。

“好一个与我毫无关系,”阎罗狠狠捏起她的脸颊,那一双妖娆无比的桃花目,竟盛满了无边的血红之色,“你可知只要我动动手指,就能去除你这一身刚刚沾染的七情六欲?”

秦雨缨决然一笑:“你也知七情六欲是可以沾染的,我的七情六欲,是遇到陆泓琛之后才染上的,在此之前我一世为人,心里却空空荡荡,毫无值得回忆之事、值得想念之人。你若想要那样我的,不妨灌我一碗孟婆汤了事!不过……只怕喝了孟婆汤也无济于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还在陆泓琛身边,我一定还会对他动情,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阎罗对她简直恨之入骨:“地府的鬼魂如此之多,我何必还要再派你去人间?”

“我也觉得奇怪,我身上究竟有哪里异于常人,你都已被我气得半死了,为何还要对我一忍再忍?”秦雨缨双目微眯。

她隐约有种奇怪的直觉——此事非她不可,旁人皆是不行。

反正已惹恼了阎王,命已行,不可返,倒不如……赌上一次。

事实证明她没赌错,阎王此言果然只是在虚张声势。

闻言,他气结:“你……你最好尽早将那两册书找齐,我给你一月期限,若还不找到,每多一日,我就划去陆泓琛一年阳寿,看你拖得到几时。”

“你这是徇私!”秦雨缨听得怒了。

有什么事冲着她来,为何要牵连陆泓琛这个局外人?

“就算是徇私,你又能拿我如何?”阎罗反唇相讥。

这个混账女人,她可知她之所以能来到人世,全因他在暗中逆天改命?

她每多待一日,他所剩无几的法力就多耗费一分……

此番为了及时叫那秦瀚森救她,他不惜违反天规,亲自现身人世,短短一会的功夫已用尽了大半修为。

若继续如此,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厉鬼察觉,他阎罗之位恐将不保,地府也会有大变数……

见阎王的身形一瞬间变得淡薄了几分,秦雨缨心知他又要离开,连忙上前要揪住这厮,却只揪到了一片虚空。

情急之下急急追问:“你还没告诉我,那放火烧我的人究竟是谁?”

“你能耐如此之大,区区小事为何不自己调查清楚?”阎罗的声音飘忽在远处,语气是难掩的愤怒。

王八蛋……

秦雨缨气得只想骂人,气着气着竟陡然惊醒了。

环顾四周,这里是牧府的厢房没错,掐掐自己的手臂,是疼的,不是梦。

“王妃,您可算是醒了!”

见她睁眼,守在一旁的冬儿和雨瑞一齐上前。

“我睡了多久?”秦雨缨勉强坐起身,那叫一个头疼无比,虚脱无力。

“您睡了整整三日了,王爷都快担心死了!”冬儿道。

在梦中见到了那样一幕,秦雨缨心中多少有些后怕:“陆泓琛……他人呢?”

“王爷他熬药去了,说是信不过牧府的那些下人,非要自己生火来熬。”雨瑞答。

堂堂王爷,平素哪里做过这种粗活?

冬儿和雨瑞,不免暗暗感叹王妃真是遇到了良人。

夜朝如今只剩下三位王爷,那三王爷府中妻妾成群,生出的世子也是风流无比,常年流连烟花柳巷。

八王爷虽年轻,却也早已有了牵引姑子,据说那牵引姑子,还极得他的宠爱……

也就只有七王爷,才对结发妻子如此一心一意,好似根本不知风流为何物。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事,别说在王侯将相中极为罕见,就是在富足的寻常百姓家都难得一见,故而,不知有多少人对此艳羡不已。

艳羡的同时,又不免觉得可惜。

听闻七王爷身患怪病,注定时日无多。

所以啊,这世上到底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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