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与几名年轻笔帖式和书吏一起, 鸠占鹊巢, 将王乐水在东配殿的房间占用了, 聚在一处吃午饭。
虽然今天中午饭菜里的鸭肉又冷又硬, 可这些年轻人聚在一起,谈笑之际, 冷饭和冷肉就都划拉下肚了。

察尔汉坐在屋里, 面向门口,见到门外有人路过,赶紧出声招呼他进来:“小唐,快来见见新来的同僚。”

门外路过的也是个年轻人, 想来该是与察尔汉他们相熟。只见他手里也托着一只竹饭盒, 里面的饭菜还未动过, 看起来像是忙着手头的差事,竟连午饭的饭点也险些忘了。

这个小唐听了招呼便进屋, 也不坐下,只随意找了个空位站着,手里托着饭盒, 飞快地吃了起来。

石咏作为那位“新来的同僚”,稍许有些尴尬,但在好奇之下, 还是将那位“小唐”好生打量了一番, 只见对方二十上下的年纪, 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 左边面颊上有一粒黄豆大的黑痣。

“小唐, 我说你手上正忙着的各宫用瓷的那些青花图样,上头可批下来了没?”

小唐三口两口已经飞快地将食盒里的饭菜扒去大半,这时候咀嚼两下,伸手一抹嘴,摇头道:“没!”

石咏知道清代制式瓷器,从宫中所用,到亲王贝勒府邸的器皿,再到朝廷一品重臣所用的一品官瓷,都是先由造办处设计,再交由瓷窑烧制出来的。清代帝王,精细如雍正,(附庸)风雅如乾隆,还会亲自过问瓷器的设计,甚至还会提出各种批评意见。这些御窑瓷器,必须得“上头”批了,才能送去烧造。

小唐答了一句之后,脸上便多少露出些懊恼之色,说:“德妃娘娘那里没过。”

石咏心想:原来后宫里管着内务府这摊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德妃。

小唐说完,便再不搭腔,只低下头,三口两口扒完了食盒里的饭菜,说:“各位,对不住,我那里还得再改图稿,下回,下回有机会再与各位叙话!”说毕,托着食盒就转身出去了。整个过程,小唐没顾得上看石咏一眼。

屋内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将小唐叫进来的察尔汉最为尴尬,转脸对石咏说:“唉,你也别见怪,小唐这个人,就是这性子。”

旁人也都说是,有人补充:“小唐做事,总是精益求精,有时候精细得连我们都看不下去。德妃娘娘连他绘的图样都要挑剔,那必定是……”

话犹未完,便被旁人拍了一记在肩膀上,那人后半句立即吞进肚里,不敢再说。

那必定是有意拖延,不想让后宫嫔妃所用的这批御窑瓷器这么快烧制出来罢了。

这时另有人打圆场:“也不一定,唐英这个人啊……”

石咏一听,手一抖,手里的一双竹筷当即落在了桌面上。

“他叫唐英?”

石咏瞪圆了眼问。

旁人见石咏这样,大多十分诧异。

“是啊,怎么了?”察尔汉反问石咏。

“他是汉军正白旗人?”石咏又追问了一句。

登时有与唐英相熟的点了点头,“是正白旗没错!石兄弟你也是吧……”

石咏这时候赶紧收了面上的异样,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拾了筷子,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说:“是啊,之前就听说过的。”

话虽如此,石咏心里却根本按捺不住激动,心想,督陶官!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督陶官那!

像他这样研习过古代工艺美术史的,没有哪一个不知道唐英的大名。这位雍正、乾隆两朝的督陶官,不仅给后世留下了无数陶瓷精品之作,更曾经系统整理了陶瓷烧造之术,并留下了专著。

据说历史上的唐英本人也是一位奇才,能写会画,又精通陶瓷烧制的技术。那尊乾隆年间烧造的各种釉彩大瓶,又叫“瓷母”的,据说就是唐英主持烧造。那成品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石咏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有幸,能在这个时空里遇见唐英本人。

遇见可遇而不可求的文物,已经是天大的幸事,而邂逅文物的创造者,对于石咏这个文物研究员来说,更加像是在做梦一样。

只不过,唐英现在和他一样,只是个造办处里七品的笔帖式,而且还刚刚遭遇了“退稿”!

石咏问过察尔汉等人,知道唐英到此不过三四年的功夫,也是从笔帖式这样的小吏做起。只不过唐英于书画上的天赋极佳,所以被内务府主事提拔,虽然充任笔帖式,但却在陶瓷作坊参与设计,是众多工匠中的一员。

察尔汉他们言语间倒也对唐英不是很看重。据说这唐英无甚背景,只是寻差事的时候误打误撞,才找到了这里。往后看上头的意思,也是要在作坊里长久做下去的,也就是说会走技术路线,而爬不上管理层。

察尔汉等几人显然是想奔着主事、员外郎、郎中的晋升路线先往上升几级,等升上去了再考虑往广储司、三大织造等更肥的衙门转过去。

大家志向不同,本也没什么。可是察尔汉等人都觉得石咏言谈里对唐英格外感兴趣,该不只是因为同在正白旗的缘故。

就因为这个,察尔汉他们越发觉得石咏神秘,与旁人不同,再加上大家都听说石咏是“贵人”点了,直接进造办处领差事的,所以他们越发认定了石咏“背景深厚”,为人又“深不可测”,与众不同。所以大家都没敢小瞧他,说话之际,也尽量小心翼翼地巴结。

一顿饭用毕,大家散去。石咏则自去将王乐水请回来,并就占了房间充作食堂一事,向他表达了歉意。因为石咏态度很好,王乐水没说什么,反而将下午需要做的几件差事交代给一一石咏,自己则冷眼旁观,打算好好看看这小子会怎么做事。

石咏昨天观察了一天,对这个造办处是如何运转的,心里已经大致有数。在王乐水交代差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自己不大明白的几处向王乐水请教了。王乐水一一作答,同时心里也有了底,晓得石咏自己独立去做,也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哪晓得下午的时候还真出了岔子。

起因是十六阿哥胤禄突然过来。他的本意是过问那几位西洋宫廷画师为康熙皇帝绘制的行乐图进度如何了,过来的时候在他身边侍奉的小田提了一嘴,说是石咏已经进了造办处当差,胤禄一时兴起,当即决定过去看看。

胤禄到的时候,石咏正在一一登记更新造办处各处工匠的完工进度。虽然他在一旁看着也十分眼馋,甚至有时候会忍不住觉得技痒,可是还是努力忍住——他现在唯一需要的,是将本职工作先一一做好。

少时胤禄过来,站在木器作坊门口招呼一声:“石咏!”

旁人见到是胤禄来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准备站起来行礼。胤禄连连摇手,说:“你们忙你们的。爷找个人,说句话!”

石咏放下手中的纸笔,出门来到胤禄面前。

“陆爷!”

他双手一拱,冲胤禄作了个揖。

能听见对面胤禄牙缝里轻轻“嘶”了一声。

石咏偷偷抬眼,看见胤禄身边的小田偷偷地翻下袖口——这是示意他,礼行得不对,得改。

“瞧你这傻小子,真当爷姓陆了。”胤禄望着面前的石咏,心里觉得好笑万分,面上却装模作样地板着。

小田则从旁提醒石咏:“这位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十六阿哥,见了十六爷,不得无礼,还不快快拜见?”

石咏听了这话,才赶紧将袖口翻下,按照以前杨镜锌指点的礼节,给胤禄打了个千儿,口中说:“小人……小人见过十六爷!”

胤禄实在是憋不住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冲石咏虚踢一脚,说:“都在爷手下当差了,这称呼竟还没换过来!”

石咏看看小田,见对方正挤眉弄眼地使眼色,他赶紧改口:“卑职见过十六爷!”

胤禄这才满意,笑着走到石咏跟前,说:“怎么样?没想到爷是这个身份吧!也没想到爷说到做到,点了你到养心殿造办处吧!”

石咏不好意思说“没想到”,当下只能摸着后脑傻笑。

他刚才的表现,并不是以前在四阿哥面前犯过的老毛病又犯。他早知道“陆爷”就是十六阿哥,也早知道这个差使,是胤禄一直记在心上,愣是在小半年之后将他放到了这个位置上。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尊重对方的意思。

既然对方早先声称自己是“陆爷”,那么石咏就以“陆爷”相待。现在对方要摆上司的架子,那石咏就少不得再跟着改过来。

然而这番举动落到胤禄眼里,胤禄忍不住一声长笑,说:“好你个石呆子,真是呆得可以。得了,你且在这里安心当差,别给爷丢脸。”

石咏少不了在肚子里腹诽一阵。

他知道胤禄既然敢点他到这造办处当差,就该将自己的身份背景一应都查过了。这不,连他那个“石呆子”的外号都晓得。这个十六阿哥,看上去笑嘻嘻没心没肺的,内里恐怕却是个滴水不漏的。

他暗中腹诽,面上却不显,赶紧应下了胤禄的话。他明白在这样的时空里,胤禄和他,绝对不是后世那种普通上下级的关系,他既想着要好好生存下去,照顾寡母幼弟,又想能得偿所愿,多看看这养心殿造办处匠人们的精妙技艺,就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必须谨小慎微才行。

胤禄便迈步进屋,在这木器作坊里转了一圈,见到石咏丢在案上的簿子,随意瞄了一眼,点着头说:“字不错。”

石咏赶紧接下话茬儿:“十六爷谬赞了。”

胤禄别过头,冲他点点,眼里都是笑,似乎在夸他终于开了那么点儿窍。

一时胤禄离开,石咏悄悄地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取了簿子,继续登记各件正在工匠们手下制作或是修缮的器物。

他倒是没想到,这造办处和后世的办公室也一样,完全没有什么秘密。他只和胤禄打了个照面,说了几句话,傍晚之前,这事儿在整个造办处就传开了。

此前还有人对石咏心存疑虑,觉得上头特地安插下来,必有缘故。

如今人们才知道,这竟是个见了皇子阿哥还只晓得作揖的傻小子。

出了这件事儿,察尔汉他们看待石咏的眼光便有不同。原本与石咏还有些距离的年轻人,一下子亲近了不少。石咏明白,这些人终于发现了他压根儿没什么复杂背景,就只是个无意中撞了大运的呆子。

石咏唯有苦笑,他苦心经营,刚刚树立起的这点儿“人设”,因为十六阿哥几句话,一下子全塌光了。

然而也有例外。

例如王乐水听说了这事儿以后,见了石咏,却是审视再审视,仿佛觉得他更加高深莫测了。

想想也是,有谁能相信,一个皇子阿哥,竟然主动能帮个萍水相逢的傻小子安排差事,而且见人行错了礼还不着恼的?

在王乐水心中,这石咏要么是个实诚得不行的小子,要么就是个外表笑嘻嘻、而内心……奸猾无比、表里不一的聪明人,看那王乐水探究的眼神,恐怕还在暗自猜测他准备什么时候扮猪吃老虎,搅浑造办处的这一塘水呢。

石咏顾不得这些了,他如今能做的,就是暂且不管旁人的眼光,先将手里的差事都做好才是。

*

到了晚间造办处落锁的时候,石咏随着其余工匠和官吏一起往外走。

忽听身后有人招呼他:“石兄!”

石咏转身,见到唐英胳膊下面挟了一卷铺盖,朝他走了过来。

如今已是冬日,夜长日短,造办处下锁的时分,夕阳就早已只剩宫墙琉璃瓦上那一抹儿,宫中道路上光线暗淡,行人的面目也多少有几分模糊。

唐英走近了,带着几分疑惑,盯着石咏,问:“石兄晓得我?”

石咏一听,知道这造办处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午间听说唐英的大名之后曾一度显得十分吃惊,然而就连这点儿小事,也早有耳报神传到唐英那里了。

唐英忙于差事,只有到了下衙之后,才有功夫过来,再好生与石咏打个招呼。

“是,是……”

石咏心里激动,差点儿就想说,督陶官的大名,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话到口边,赶紧改了口:“只因家中有长辈,正管着正白旗旗务,所以听说过唐兄的大名。”

唐英低头想了想,问:“你姓石,莫非是……石都统的家人?”

他口中的“石都统”,就是前任正白旗都统石文炳,是石咏的伯祖父。石咏点头应了,又提起族中还有几位尊长是在正白旗府署任职的。

唐英听了,瞅瞅石咏,大约也只当他是个靠着家族荫庇谋到个差事的子弟,表情也就淡淡的,只是在心里好奇,不晓得石咏为啥会对自己这么热切。

“这个……家中尊长也曾提过,唐兄自进造办处,事事认真,勤于实践,又能身体力行,加上唐兄本身的才具摆在那里,将来必能有大成就!”石咏说的格外肯定,只不过他口中的“家中尊长”,不是富达礼也不是庆德,而是他在后世上学时候的老师,谈起这位督陶官唐英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番评价。

他说得格外真诚,唐英听了,心里免不了也微微有些震动:“大成就?”

他借着巷道中仅存一点落日的微光打量一番石咏,见他满脸诚挚,不似作为。再者向他们这样在旗的人家,三年一次的考评结果也确实会教旗务那边知道。所以唐英就信了石咏的话,可是他却还是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心想:大成就,旁人怎么能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大成就啊!

不过他见石咏一脸热切,就也不好意思板着脸了,当下开口:“石兄……”

石咏赶紧摇手:“小弟较您年岁小些,不敢当您如此称呼,唐大哥……”

唐英有些无语:称呼旁人某兄某兄的,大多是因为不熟,又或是想刻意保持距离,不是因为年岁的关系。眼前这位,怎么就能这么单纯的?

唐英自己却也是个实诚的,连连摇手,说:“别,各位同僚都叫我小唐,你也这么称呼便是!”

“小唐?”石咏连道不可,最终还是坚持了管唐英叫大哥。

唐英无奈,只得罢了。只是他根本不知道石咏内心只管自己叫“唐大大”,有时候甚至是“唐巨巨”。唐英若是知道了这些,只怕会被石咏吓到,立刻掉头就跑。

然而眼下,两人因为同在正白旗的缘故,倒是显出几分熟络。

“唐大哥,您这是卷着铺盖做什么?”

石咏有些好奇。

唐英叹了口气,说:“值夜啊!”

值夜?

石咏倒是不知道,这造办处竟然还有需要值夜的。

唐英见他的确不知道,便解释给他听:宫中所有衙门,包括造办处的人在内,都是需要留人手值夜的,概莫能外。只不过造办处的人值夜,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宫里夜间就算出了什么事儿,也多半是侍卫处、敬事房、御膳房,甚至太医院的事儿,跟造办处没有关系。

一到傍晚,造办处就会落衙下锁。因此造办处留下来值夜的人,就得裹着铺盖去侍卫处,那里有专供值夜的房舍。只是现在天气越发寒冷,大晚上值夜,很是难熬。

唐英对石咏说:“石兄……弟,天色不早,你快出宫吧!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在司里见了再叙也不迟。”

他倒是没告诉石咏,在这造办处里,就数唐英值夜的次数最多,原因无他,没背景没后台没娶媳妇儿,这样的人,不派去值夜,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石咏一时与唐英分别,自己出宫,回到椿树胡同。到家的时候喻哥儿正在念书,清亮的童音从西厢里传出来。而院子里则弥漫着饭菜的香气,石咏正饥肠辘辘,这时顿时觉得有个家能够守候,实在是太美好了。

用毕晚饭,石大娘取了一件做了一大半的大毛衣裳出来给石咏,要他先试过。石咏带着疑惑问母亲:“娘,这衣裳不便宜吧?”

石家前阵子刚搬了家,多少有些零零散散的东西需要添置。偏巧石咏早先又是买了荒山,又是换了箱子。石家的现钱,真的没多少。

所以他见到石大娘取出来,又是皮又是毛的,当即开口询问。

“这有啥?”石大娘笑笑说,“昨儿正好去前门接了几件活计,店家先支了一半的工钱。再加上家里还有几两碎银子,不过就是这点皮子费点钱,其他不过就是布罢了。你甭操心,家里钱尽够了!”

年前是绣庄和成衣铺子最忙碌的时候,像石大娘与王氏这样做惯女红的,又有认识的人在,铺子这才愿意多支点工钱。

石咏只要想到为了给自己做这么一件暖和衣裳,母亲和二婶得将到年底的空闲时间全部预支出去,他心里就很是郁闷: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本事,累长辈们操劳。

石大娘却说:“昨儿看你那件官服,娘才想起来的。以前倒罢了,如今你在外头当差,总要有几件周正体面的衣裳,可不能太寒酸了去,叫旁人瞧低了去。”

她说着将手中的针在头发上抿了抿,又笑道:“其实这皮子,说费钱,也不费钱。等开了春用不着穿的时候,咱们就将这衣裳送到‘长生库’里去,夏天的时候有当铺照管,免得搁自家箱子底生虫发霉,等明年冬天再赎回来。”

石大娘口里说的这“长生库”,其实是当铺的库房。京中当皮衣的人不在少数,因此当铺里反而有专门的库房,防鼠、防蛀、防潮,还有专人看管。因此不少小户殷实之家也会选择将毛皮衣服春天当掉,冬天再赎出来,还能多一笔银钱周转。

石咏想了想,冲母亲躬了躬,说:“是儿子没用,累母亲和婶娘受累了。等到年底,儿子就能领俸禄,听说上官也会给赏赐下来的。到时候一定孝敬母亲和婶娘,添几件新衣,打两件首饰……”

石大娘听儿子这么说,心里熨帖得紧,嘴上却说:“这些都不用你操心……”

她原本只想,都这把年纪了,又是寡居,还要什么新衣新首饰?可是再一想到是儿子孝敬自己的,石大娘就立刻笑眯眯的,低下头继续去缝给石咏的那件衣裳。

石咏则在一旁看着,心想,这个好儿子人设,他是一早就打算好了,会替原主好好的,一直这么经营下去……

*

越是接近年底,养心殿造办处就越是忙碌。

新年时各种祭礼仪程用到的器皿物件儿,全部得清查一遍,有缺损的就得赶紧让造办处补出来;宫里从皇帝到各处主子,要备着东西赏人,也来造办处这边催着;再加上年尾做账点算,官员考评,各种事儿全赶在了一块儿,石咏虽然是个新手,也一样感受到了这忙碌的气氛,自己也几乎忙得飞起来。

与此同时,石咏身上自带的“光环”,也正慢慢褪去。

十六阿哥胤禄来过一回造办处之后,就再也没来过。而石咏当初给人作揖的“光辉”事迹,也早已在造办处传开。造办处的官员们观察一阵,觉得这名少年身上没什么出奇的,再也不把石咏当盘儿菜。

唯独王乐水觉得石咏干活儿还算是兢兢业业,交给他的活计,大多一丝不苟地完成,该问的会问,不懂的也不会自专,是个省心的下属。

唯一美中不足的王乐水也看出来了。石咏对笔帖式书吏该做的这些文书工作并不算太感兴趣。这小子当差的时候,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往工匠那边凑,看看学学,偶尔还会流露出一副望洋兴叹的样子。

王乐水心中有数,但石咏本职无差,也不干扰旁人做活计,他也就不说什么。

然而石咏一旦失去“光环”,就立即有苦活脏活累活找上门来。

这天傍晚下衙之前,唐英的顶头上司,造办处主事项正昆来寻石咏,随随便便地说:“小石,唐英明儿有事要请假,你记着带个铺盖,明儿晚上去侍卫处值夜吧!”

唐英那个“小唐”的称号,似乎就此转到了石咏头上,变成了“小石”。

石咏听了倒不觉得什么,甚至他对有机会能夜宿紫禁城感到十分惊喜。

所以,这是……紫禁城奇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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