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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宗泽离开紫芍阁之后, 屋内的几个丫鬟纷纷长松了一口气。

“奴婢还没进颜府之前, 就有老妈妈提醒, 说二老爷性子冷淡, 还气性大, 年轻的时候更是望京出了名的小霸王,家里人见了都让他三分。但是奴婢瞧着他来紫芍阁这两回,对姑娘真是好的没话说了。每回都是轻言轻语的, 好似怕吓到您嘞,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杏儿拍了拍胸口,有些心有余悸地道。

她们这些从宋家跟着出来的下人们, 最怕的就是这位二老爷了。

颜如玉倒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架势, 她挥挥手道:“那是被我娘哄得好,今年冬天过了,好日子就到头了, 所以我得抓紧一切时间,把这颜家三姑娘的位置给立稳了。”

她看着屋外被冷风刮得四处散落的枯叶,幽幽地说了一句。

琵琶与杏儿皆是一怔, 紧接着才干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二老爷都立下保证了, 况且有夫人在,谁敢抢了您的地位不成?”

颜如玉不语, 只是看着窗外久久没有回神。

何止她的地位被抢了, 颜家正儿八经的姑娘, 在那书里可都没落一个好下场。

***

颜宗泽果然说到做到,他亲笔书写了帖子,给颜国公府各房都送了过去,甚至已经嫁人的姑奶奶,都收到了他发来的帖子。

颜国公下了朝之后,门房守着的小厮也双手奉上一封,他看见之后,眉头一皱,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拿了帖子之后,径直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啪”的一声细响,那帖子被丢在了桌上。

老夫人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支笔在写着什么,结果一抬头就见国公爷气呼呼地坐在那里喝茶。

她眉目不动,仔细地将桌上的信函收起来,才低声询问:“是哪个惹了国公爷?”

“老二这帖子,你可收到了?”他点了点桌子。

老夫人挥挥手,立刻就有丫鬟双手奉上同样款式的帖子。

“母亲大人,再有五日乃是良辰吉日,宜沐浴、祭祀、祈福。如玉入我颜家三个月,姓名还未入宗谱。恳请母亲大人于十一月初八与全家相聚,祭祀祖先,将如玉入宗谱,祈福我颜家百年昌盛,子孙绵延。颜宗泽亲笔。”

颜老夫人展开帖子,一字一句认真读着。

国公爷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显然他收到的帖子上,除了称谓改成了“父亲大人”之外,其余都是一模一样。

“这个逆子,有没有把他老子和他兄长放在眼里?开宗祠入族谱,不要过问一下我吗?华旋给他吹了什么枕边风,早知道当初华旋入族谱的时候,就顺便加个名字了,还搞得这么麻烦!”

颜国公气得直拍桌子,不过他这种激动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颜老夫人,相反她始终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当初华旋嫁过来,本来要一起加名字的,是你偏不高兴。结果人家如今笼住了你儿子的心,主动要大肆操办,至少在颜家所有人面前都表露出态度来,你又不高兴。你说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颜老夫人丢了个白眼过去,语气里倒是多了几分不耐烦。

“呵,我怎么听你这口气,倒是为她们娘俩出气呢。怎么那逆子有枕边风吹着,有了新媳妇就忘了娘,你也胳膊肘往外拐啊?”颜国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满地盯着她。

颜老夫人冷笑一声:“国公爷,这种事儿就别往我身上扯了。我原本就是外人,我那可怜的姑娘嫁去豪门之家,不止要受长公主婆婆的气,还得受县主小姑子的气。这一家子人没一个理会,只有我这个老婆子撑着脸皮求爷爷拜奶奶,给她找小姑子的生辰礼物。”

颜国公一听她提起这事儿,立刻就有些受堵了。

颜老夫人是他的继室,嫁进来之后只得一女颜雯,原来以国公府的威势,无论颜雯嫁去谁家,都是妥妥的享福的。

偏生她嫁给了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婆婆与圣上乃是一母同胞的长公主,小姑子乃是圣上的外甥女,无论哪一个都比颜雯高贵。

她的小姑子与颜宝珠和颜如玉同龄,性格桀骜难驯,望京出了名的第一难伺候贵女。

“她小姑子不过十来岁,一个小姑娘罢了,哪里那么难伺候。毕竟是皇家之人,雯儿她懂规矩些也是应当,你多劝——”

颜国公刚说了两句,就见颜老夫人忽然翻了脸,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他的话。

“你这话诛心不诛心!雯儿她婆婆是长公主,小姑子是县主,那你新搭上的亲家还是大长公主呢,当今圣上的亲姑母,你新进门的二儿媳也是县主,圣上的亲表妹!哪一个不比雯儿的夫家贵重,我也没见你对她们母女俩低三下四的啊?你这心里还想着怎么欺负人家十岁大的小姑娘呢,丢不丢脸啊你!”

颜老夫人用力过猛,保养得宜的长指甲都被硬生生摔断了,脸色极其难看。

颜国公被她猛然发火给吓了一跳,茶也不喝了,直接站起来似乎要做什么。

最后只是硬生生地道:“你这老婆子发什么疯,世人都道雯儿嫁了个好男人,你就偏挑她婆婆和小姑子的不好来。如今还拿身份编排起我来了,大长公主与长公主,一个是姑姑,一个是姐姐,究竟哪个与圣上更亲,又不是我能知晓的。况且进了我颜家门,就要守我颜家的规矩。我颜家又不是靠吃老本过活的草包,今日一切荣光,全靠我颜家男儿拼搏出来的。华旋她是县主又怎样,还想翻了天不成!”

他说到这里,似乎还觉得不够,又继续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古就是如此。你也别替雯儿操太多的心了,她如今已然不是我颜家能管的了,免得被人诟病这亲家母手伸得长,好好教养宝珠她们姐妹才是正经事儿。”

颜国公这话说完,颜老夫人是彻底爆发了,她抄起手边一杯茶,扬起手就泼过去。

“你说得这是什么混账话!”

院子里彻底闹成一团,国公府辈分最高的两口子掐架,这可真是堪比地震的级别。

更何况颜国公还是生生被打出来的,院子内外和附近经过的下人,可都瞧得一清二楚,颜国公是顶着一头茶叶渣子出来的,上身的直缀都被茶水给浸湿了,狼狈又气恼。

“你这个老婆子,一日不治,上房揭瓦,你还关院门,这国公府究竟谁当家!”

颜国公气得在外面叫嚷,颜老夫人显然是真的被气狠了,直接让丫鬟把院门给落了锁。

当然一家之主这老脸是丢大发了,想瞒都瞒不住,不过一个时辰,各房都知道了,国公爷被撵出了院子。

就连在书房议事的颜宗泽兄弟俩都知晓了,当小厮报上来的时候,两兄弟同时停了话头。

颜宗卫坐在轮椅上,看了一眼自家弟弟,轻挑了一下眉头道:“不会是你这帖子惹的祸吧?”

颜宗泽一脸无辜:“哥,你我都已经成家立业了,难道还不懂夫妻之间,如果要吵架的话,为了谁多咽一口口水都能掐起来,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颜家兄弟俩一文一武,倒是相得益彰,嫡长子颜宗卫自小被称为神童,可惜身体不好,这几年竟然连路都难走了,坐上轮椅。

颜宗卫摆摆手,轻笑道:“原来你和二弟妹这么小心眼儿,为了口口水都要吵,我和你嫂子可不会。”

颜宗泽眨眨眼,有些无奈,自小兄长就比他多几分坏心眼,如今都这么大年纪了,脾性还是不改。

***

这消息传到紫芍阁的时候,颜如玉正坐在椅子上,认真地用尖头钳子弄弯金丝。

一听这事儿,眉头立刻就皱起了。

“杏儿,去我娘那里催一催,我要的鹿角何时能拿来?”她边说手上的动作越发快了起来。

杏儿应声而去,倒是琵琶看出些门道来,轻声问道:“姑娘这么急,肯定是有用意的。但您还是注意眼睛和身体,晚上熬得太晚容易困乏。二老爷为了给您入宗谱,亲手写了所有的帖子,虽说都是给自家人的,但这郑重程度可见一斑,您可得养好身子,别到时候您自己掉链子了。”

颜如玉刚串完珠子,一个流苏就已经成型了。

听闻此言,她抬起头来,轻笑着道:“时间不等人。”

她在现代除了当珠宝设计师之外,还有一个业余工作。

有段时间她迷上古风打扮,飘飘欲仙的裙衫,韵味浓浓的首饰,她偶尔还会亲自设计几样头饰。

后来就在网上开了个手工小店,都是她找到同好之后,做上一两件挂在店铺里,售完就罢了。

如今倒是重操旧业了,至于还在病中就捡起来,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姑母家的小姑子快要过生辰了。”

书中虽未具体描写这段,但是曾寥寥几笔写过颜雯与她小姑子不对付,就是因为每回那位难伺候县主生辰,颜雯送的礼都不讨小姑子的欢心,甚至还被各种嫌弃。

见到一旁有来攀谈的夫人,立刻就能说起来,隐隐成了人群的焦点。

长公主伸手按了按胸口,只觉得嫁进颜家去的表妹,更加让人讨厌。

老夫人轻声跟大夫人说了几句话,便悄然出去了。

她被丫鬟领去了偏厅,好容易才等来颜雯。

母女俩私下相见,颜雯早就不是之前那副迎客时八面玲珑的模样,反而通红着一双眼,脸上满是焦急与忧愁的神色。

“娘,我可怎么办?果然被你说中了,十日前,那外室就被送进了院子里。从不出门,还是我趁着她找人量体裁衣的时候,塞了个人进去,才把她的画像画出来。康阳这是要我的命啊,那女子分明就有一张狐狸精的脸,长得还比我更年轻,说话细声细气……”

颜雯既怕自己动作太多打草惊蛇,又心痒痒想去看看这个预备着的外室,究竟是何模样。

能让她的小姑子,如此有把握把她这个正室给干掉了。

可是等到画像出来之后,她就更加寝食难安,日夜难寐。

只要闭上眼睛,就想起自己身边的男人,睡在别人的床上,如何能安心?

颜老夫人见她整个人都慌了神,立刻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轻声安抚道:“你莫急,娘有法子。娘前些日子收到一封信,虽未署名,但信上有一妙计。我已然与你两位兄长通过气,今日一定会让那个外室消失,并且还让康阳付出代价。”

颜雯如今已然有些草木皆兵的状态,急声问道:“这来历不明的信是否能信得过?会不会是康阳和婆母的陷阱,想要将颜家也拖进这趟浑水之中。”

颜老夫人见她如此惊慌,却还怕拖累颜家,心中更是酸涩不已。

“信中人说她是颜家人,但是我们母女心里一直不肯信颜。凡事都藏在心里,虽说是不想拖累颜家,可真出事儿了,又怎么可能不拖累。既然身为颜家人,麻烦娘家人本来就是正常的。就因为我们娘俩一直避着颜家人,所以其他颜家人也不好贸贸然插手,倒像是你出嫁了,要把一个包袱甩拖一般。”

颜雯立刻摆手:“我没有,只是两位兄长都有大出息,我若是为这点后宅小事儿去打扰,耽搁了他们的前程该如何是好?”

颜老夫人看着眼前哭过之后,已然有些憔悴的女儿,难受的劲儿一阵阵涌上头。

“傻姑娘,是我们想左了。一家子人既是同一个姓氏的,哪里能这么容易脱离开。该用的时候就得用,否则至亲也会疏远。我估摸着这封信是你二嫂写的,只是她新进门,又打听出我不喜欢其他人插手你夫家的事情,所以才匿名送来的。因为我今日要麻烦你二哥行事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头了,甚至还说早该如此,陈家人欠教训。”

颜老夫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细细将计划说了一遍。

“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只跟往常一样便是,一切都有你的娘家给你撑腰!”

她摸着颜雯头上顺滑的青丝,内心的情绪越发坚定。

直到出了偏院,颜雯依然满脸震惊,她万万没想到,老夫人所说的这个计谋,竟然会如此让人诧异。

李代桃僵,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南湾巷。

一辆不起眼的轿子从一户大户人家的偏门出来,轿夫浑身上下穿得灰扑扑的,脚程很快。

等轿子出来之后,偏门立刻关上了,似乎怕有什么人发现似的。

路上偶尔有人发现,连第二眼都没多看,显然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

估计又是哪家大人在这里养得小情人,不过怕旁人发现是谁,所以连自己家的马车都不敢坐,乘着轿子,等到偏僻地方再换上马车。

一行人左绕右拐的,显然是去往停车的地方。

只是还没走到的时候,忽然一队官差通行,大老远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并且还有士兵中气十足的“左右让道”的喊声。

抬轿的人一惊,各个都露出警备的神色。

倒是轿中人轻咳了一声:“靠边停轿。”

低哑的嗓音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几个抬轿人却听得一清二楚,按照吩咐停了轿子。

直到那帮人飞快地走过,才有个抬轿的人凑到轿门边低声道:“主子,领头的是颜将军,情况不明,但是他带领的都是望京的守卫,个顶个的一把好手。您看是不是让先生转移?”

“不急,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再说,免得自露马脚。”

那道声音依然显得不疾不徐,丝毫没有紧迫的感觉。

方才汇报的轿夫抬手,隐晦地冲着某个方向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躲在暗处的人前去调查。

轿子则被再次抬起,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行动。

中途又换了一次普通的马车,直到最后,这轿中人才进了一辆宽敞阔气的马车,车壁上趴着一条四爪蛟龙的金制图案,足见车中人的尊贵身份。

“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回传出来的声音,清朗冷静,完全不同于之前在轿中压低的沙哑。

“回主子的话,有人举报南湾巷中一户人家私藏匪徒,并且有理有据,今日正好是京兆尹与颜将军商讨布防一事,京兆尹便请他领兵来捉拿。”

侍卫将打听到的事情,一一汇报。

就听车内人嗤笑了一声:“南湾巷私藏匪徒,是哪家的妇人这么彪悍,要将夫君藏的美娇娥给打成匪徒?”

“去的院子乃是长公主手里的私产。”侍卫继续道。

车内人停顿了片刻,忽而抚掌大笑:“本王记得,那院子里藏的女子,是为了陈俊彦准备的外室。偏偏还是颜宗泽带人去搜,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二舅兄去查姑爷的外室。”

直到他笑完了,才慢悠悠地道:“今日恰好是康阳的生辰,走,去陈府。”

当这辆马车停在陈府门前的时候,陈家父子早就在门外迎接了,马车刚进这条街,就有人通传了。

这望京稍微有见识的人,谁不认识这车架。

深蓝色的主色调,车壁上不仅有金制的四爪蛟龙,车壁上还镶嵌着闪闪发亮的宝石,怎么骚包露骨怎么来。

传闻这马车所用的木头,乃是千年花梨木所制,自带香气,极其珍贵。

马车是用四匹高头大马拉着,脚程极快,可一日千里。

如此贵重的马车,整个望京也就独一辆了。

外面都是如此奢华了,至于内里如何,就没有几个人知晓了。

传闻此车除了它的主人端王之外,只载绝世美人。

“端王大驾。”陈家父子刚看见有只脚从马车上露出来,立刻俯身行礼,连面儿都没见到,就已然如此客气,足见这位端王殿下有多么的骄矜。

实际上不怪他们如此诚惶诚恐,这位端王身份特殊,脾气更是一霸。

虽说望京乃是天子脚下,稍微动一动就可能撞见一个王孙贵族,况且现如今哪家豪门贵胄的子孙,没有一两个小霸王。

但是所有意义上的小霸王,遇到眼前这位,那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人家是真的霸,没有他不敢欺负的人。

曾经有个官员见到他的时候,瞧不上他的作风,行礼动作稍缓,被他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五下,鲜血淋漓。

偏偏还是当街抽人,看到的人数不胜数。

被他抽的人是个新上任的文官,卧床养病两个月,皇上为了表示歉意,亲自压着端王来探望。

结果皇上被那文官的才华所打动,立刻提起重用,如今已是京圈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当然这位乱发脾气的端王,除了多了一个死敌之外,没有任何影响。

他依然是那个横冲直撞的第一霸王。

“姑父,表兄,怎么如此客套?今日端阳生辰,这就是家宴,我这个晚辈该给你们行礼才是。”

马车上走下一个翩翩少年郎,十四五岁的年纪,因为还未长开,五官又太过精致,显得有些雌雄莫辨。

但是他周身那种恣意的状态,就带着十足的锐气逼人,不敢让人小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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