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祝寿的女客们被安排在后院的逸韵楼里看戏用膳, 男客们则被安排在前院的三间楠木大敞厅里。
陆庭宣跟随许正清和许明诚走进厅里来, 一眼就看到沈翰藻坐在正面左手边的太师椅中。

穿一件檀色织金圆领袍,头发胡须花白。生的形容清癯, 一双眼湛然有神。

陆庭宣上辈子也见过沈翰藻几次。那时候他初入仕途, 沈翰藻还指点过他。

心里对沈翰藻是很钦佩的。

就走过去,恭恭敬敬的对他行礼。

刚刚许正清已经给沈翰藻引见了陆庭宣。知道这就是许琇宁的未婚夫婿, 沈翰藻就细细的打量起他来。

长身玉立的青年,不卑不亢的站着。生的相貌隽雅, 举止不俗。更难得的是他身上沉稳内敛的气质。

沈翰藻阅人无数, 一看就看出来陆庭宣是个有大胸襟的人, 绝非池中之物。

就很赞赏的点了点头,温声的问了陆庭宣几句话。

陆庭宣不慌不忙的恭声回答了, 沈翰藻越发的赞赏起他来。

知道陆庭宣十二岁就考中了举人, 其后因为一直守制未能参加会试。但过完今年春天他的守制期就满了,能参加明年年初的会试,沈翰藻就嘱咐他要好好的备考,等着他金榜题名的时候。

陆庭宣也态度谦逊的应了一声。

上辈子他在会试中考了第一名会元,殿试的时候是状元,这辈子虽然不晓得会不会还是同样的试题, 但无论出的是什么试题,他最后总归都能考中一甲前三名的。

他有这个信心。

沈翰藻有心栽培自己的这位外孙女婿,就给他引见厅里的其他人。

沈老太太六十大寿, 连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有赏赐出来, 皇帝也亲手写了一副福如东海长流水, 寿比南山不老松的金字寿联让人送过来,何等的荣耀。京城里的官员们自然都要来恭贺了。

不过即便恭贺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荣幸,能被邀请过来参加今日的寿宴的。

厅里的这些官员,官阶至少都是四品以上。沈翰藻见陆庭宣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怯场,举止谈吐依然沉稳有度,态度不卑不亢,心里对他的赞赏又高了一层。

也难怪陆庭宣会这样沉稳,态度不卑不亢。别看现在都是这些大人坐在椅中,他过去拜见,上辈子他后来做了首辅,这厅里的好些人都是他的下属,看到他都要行礼,自称下官。

他们什么恭敬的样子他没有见过?什么谦恭的话他没有听过?

所以神色间淡淡的,自然而然的带着一股子高位者的霸气。倒教那些受了他礼的官员们都暗自心惊起来,摸不透陆庭宣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不过在看到段睿明和凌学义的时候,陆庭宣面上的神情还是有了一些变动。

这两个人,一个现在是吏部尚书,一个是吏部右侍郎。坐在这里和沈翰藻谈笑风生,态度恭敬,但谁能想到,后来他们两个会用那样卑劣的手段来诬陷沈翰藻,让沈家和许家家破人亡。

当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但也只是脸上的神情稍微变动了一下而已,很快就恢复如常,对段睿明和凌学义两个人照常行礼,说客套的话。

段睿明和凌学义两个人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就死在陆庭宣的手上。鉴于他是沈翰藻的外孙女婿,还很客套的跟他说话。

凌学义甚至说他后生可畏,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的话。

陆庭宣心中冷笑一声,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谢过了他的赞赏。

随后落座。就坐在许明诚旁边,偶尔轻声的回答许明诚跟他说的话,目光时不时的会看向沈承明。

总还是记得刚刚许琇宁说的话,让沈承明闲的时候去找她,两个人好好说说话的事。

他是肯定不能让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

这时眼角余光看到有个人正从外面走进厅里来。

今日来沈府的人很多,陆庭宣初时还不以为意,只以为是什么不相干的人。但看清那个人的相貌之后,他拢在袖中的双手猛的一下子就攥紧起来,眉眼间的神情也立刻冷凝下来。

正在跟他说话的许明诚察觉到,就问他:“庭宣,你怎么了?”

陆庭宣不说话,目光阴沉的盯着门口。

许明诚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印象中陆庭宣是个很内敛克制的人,很少会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是现在他这个样子......

就不解的顺着陆庭宣的目光转头看过去。

一眼看到有个人正抬脚跨过门槛要走进厅来。

那个人穿一件浅金色团花暗纹锦袍,腰间系着革带。生的相貌昳丽,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似笑非笑,极引人注目。

许明诚是认得这个人的。就转过头轻声的对陆庭宣说:“......他就是你刚刚见过的那位吏部凌侍郎家的大公子,名叫凌恒。其实他原本也在国子监进学的,但为人懒散的很,经常迟到早退,还无故旷课。后来郭祭酒就将他从国子监除名了。”

转念一想陆庭宣是这个月初才进国子监的,但凌恒却是去年年底就被郭祭酒从国子监除名了,陆庭宣应该不认识凌恒才是。可是看陆庭宣现在的这个模样,分明是认得他的。

陆庭宣什么时候见过凌恒?

就低声的问他:“你认得凌恒?”

怎么会不认识?

如果不是凌恒,上辈子许琇宁就不会死。

只要想一想上辈子许琇宁竟然是喝了鹤顶红死的。她那样娇气的一个人,毒发时候的那些痛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心里就恨极了凌恒。望着他的目光冰冷的仿似下一刻就要沁出寒气来。

片刻之后才移开目光。也没有要告诉许明诚那些事的意思,只冷淡的说道:“不认识。”

许明诚狐疑的看他。但也知道陆庭宣不肯说的事旁人再问也问不出来的,就没有问。

左右凌恒这个人,他也不是很熟悉,不怎么关心对方的事。

凌学义看到凌恒走进厅里来,就叫他过去:“你刚刚到哪里去了?淮儿呢?”

他口中的淮儿全名叫凌淮,是他嫡出的小儿子,也是凌恒的二弟。

“我刚刚到外面看了一会戏。二弟说想要方便,就叫了个下人带他去了。一会儿就会过来。”

凌恒微微躬身回答父亲的问话。只是他面上的态度虽然看着恭敬,但声音听起来还是漫不经心的。

凌学义皱起了眉头。

他的这个大儿子是个聪明的,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但就是玩世不恭,不肯好好的读书。最后竟然还被国子监给除名了。

因为这件事,他觉得很抬不起头来。

大怒之下也曾下死手打过凌恒,也罚他跪过祠堂,但凌恒总是不肯悔改。又仗着祖母溺爱,便这般的由着他整日无所事事。

今日趁着沈老太太的寿辰带他和凌淮过来,也是想让他们拜见拜见朝中的这些高官,往后也好顺利进入仕途。但是没想到刚刚他才一个转眼的功夫,他们兄弟两个人就都走了。

看什么戏?方什么便?全都是借口而已。当他不知道的么?

心里很生气,但也不好当着一屋子的人发火。就勉强按捺下心里的火气,给凌恒引见陆庭宣:“这位是陆庭宣陆公子。沈阁老的外孙女婿,徐侍郎的东床贵婿,你过来见一见。”

陆庭宣眸色冷了下来。

凌恒这时已经应了一声,抬脚往陆庭宣这边走。

然后在离着陆庭宣约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抬手松松的对他抱拳,脸上是惯常的似笑非笑的模样:“见过陆兄。”

陆庭宣拢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一双眸子也阴沉下来,隐隐带了血色。

不过当他抬头起身站起来的时候,神色间已全都恢复如常,压根就看不出来半点他此刻心中翻滚的情绪。

“凌兄客气。”

陆庭宣抱拳回礼,客套的跟他寒暄。仿似两个人果真只是初见,他对凌恒也并无半点芥蒂。

凌恒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打量,挑了挑眉。

他自认相貌出众,京城中压根就没有能比得过他的。但是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陆庭宣,他的相貌让他看到都要惊讶几分。

而且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陆庭宣面上明明是在客套的跟他寒暄,丝毫挑不出半点不对的地方来,但他总还是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有很深的敌意......

明明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陆庭宣。

就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转过身回到凌学义身边。

凌学义刚刚紧绷的一张脸这时已经放松了不少。但还是语气严厉的吩咐凌恒:“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坐着,不要再四处走动。”

凌恒也只得应承了,然后拣了一张空着的椅子坐了下来。

不过坐姿也是懒散的。身子斜侧着,胳膊肘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目光闲闲的打量着厅里的摆设。

而且唇角还往上弯。

这个人真的是脸上一直都在带着笑。眼睛里面也如同有钩子般,专注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让对方觉得他很深情。

还很会说话哄姑娘开心。

陆庭宣想起上辈子许琇宁曾经说过他是只闷葫芦,凌恒很有趣的话,再看看凌恒,他整个人不由的就戒备起来。

这辈子他必定不能让许琇宁再见到凌恒。若不然......

他闭了闭眼。

他是不能再接受许琇宁又喜欢上其他任何人,要来跟他退亲,嫁给其他人的事了。

这辈子许琇宁只能喜欢他,也只能嫁给他。

否则,失而再得,得而再失,他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努力的平复了心情,再睁开眼,却看到沈承明正在往门外走。

陆庭宣心中一凛。忙找了个托辞对许明诚说了,然后起身暗暗的跟上沈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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