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听见“掉进水里”, 一时又想起那人盯着自己,说“把你扔到水里”的感觉, 顿时浑身恶寒, 抱头说:“我不要听!”
周承沐见她举止很是反常,叹口气道:“这次出来, 真是惊心动魄, 以后你可省省心, 再不许这样胡闹了。”
七宝抱着头, 从袖子里透出眼睛,嘟囔说道:“我也不出来了,想见的人见不到, 不想见的,偏偏撞过来, 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呢。”
周承沐听她嘀嘀咕咕, 便忍笑不禁。
马车停在了威国公府的角门口上, 周承沐下车, 七宝打扇子遮住脸,也跟着跳了下来。
周承沐在前她在后, 七宝仍低着头,角门口的小厮见了, 只当是三少爷又领了个相识的回来, 便没在意, 只低头行礼。
于是一路顺顺利利,进了后宅暖香楼,七宝拍门叫道:“同春,是我,快开门。”
里头门应声打开,七宝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进去:“快快快,累死我了,准备水沐浴。”
她一边嘟囔一边进门,谁知才进屋门口,猛抬头却见面前坐着一个人,竟是自己的母亲苗夫人。
苗夫人端坐在正中的一张官帽椅上,满面含恼,正瞪着她。
七宝见状,双膝便开始发抖:“娘,你怎么……”
苗夫人上上下下一打量,见她这幅打扮,早就变了脸色:“你这小孽障,你干什么去了?”
七宝忙偷偷地打量旁边的同春,才见同春跪在地上。
七宝知道瞒不住了,便挪到苗夫人跟前儿,扶着她的腿跪在地上,还在撒娇:“娘,我没干什么。”
“你还嘴硬,你身上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七宝忙道:“娘,不是不好的,这是三哥哥的衣裳。”
苗夫人早就猜到了,一时咬牙喝道:“承沐在哪儿?”
七宝本能地往后看。
早在暖香楼的门开的时候,周承沐就瞧见里头开门的不是同春,怎奈七宝这个小糊涂虫,看也不看是谁就跑进去了。
周承沐即刻躲在门外,正在踌躇要不要逃走,便听里头苗夫人问出了底细。
周承沐只得讪笑着走了出来,进门先乖乖地跪在地上:“母亲。”
苗夫人指着他道:“你说实话,带着你妹妹干什么去了?”
周承沐咽了口唾沫:“因为、妹妹这两天心情不好,所以我带她出去走了走,母亲放心,我们并没往别的地方去。”
“孽障,”苗夫人只听到“带出去”,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一叠声喝道:“拿家法来!”
身后的大丫鬟还有点迟疑,又给苗夫人骂了几句,当下忙去请了家法过来。
苗夫人拿了家法在手,那边周承沐已经乖乖趴在地上。
“混账东西,”苗夫人狠命地望他臀上抽了两下:“这件事若是给你父亲知道了,你还有命在吗?”
周承沐疼得抽搐,旁边七宝看了,忙爬过来抱住苗夫人的腿:“娘,是我求哥哥带我出去的,哥哥本不答应,是我硬缠着他……”
苗夫人道:“你还知道?你也不用忙,等我打过他,再打你。”
周承沐忙道:“母亲,把七宝的份儿打在我身上吧,我要是不带她出去也就无事了,她小不懂事,我是哥哥,错都在我。”
苗夫人本也不舍得打七宝,所以直接冲着周承沐来了,听他这般说,知道他疼妹妹,心中倒是安慰。
可一想到他如此胡作非为,若是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说呢?必要给他一个教训才是。
于是便又狠狠地抽了四五下子,堂下只听到“啪啪啪”地抽打声音。
周承沐疼得呲牙咧嘴,本要哀嚎求母亲放过,一抬头看见七宝在旁边已经泪汪汪的哭着说:“娘别打哥哥了。”
他怕七宝更加伤心,便忙强忍住不肯叫出声了。
七宝在旁边求个不停,苗夫人毕竟也有些心软,打了十几下就停了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胡闹了?”
周承沐忙道:“不敢了,再不敢了,已经长了记性了。”
苗夫人回头瞪向七宝:“你呢?”
七宝流着泪说:“我也不敢了。”
苗夫人见她抽噎个不住,哭的满脸泪痕,早就心疼难忍。
当下忙把家法递给丫头,一边骂地上的同春:“你还死跪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扶着小姐入内换下这身儿衣裳?以后你也记着,若还敢帮着她如此胡闹,便打折了你的腿,扔出府去。”
同春也吓得连忙磕头,又起身扶了七宝入内。
***
苗夫人在这里训斥了一顿,又仔细问过周承沐今日出去的情形。
此刻有老夫人的人来,传话说:“老太太问,姑娘练完了字没有,让别只管在楼里闷着,又不是要考状元,若是练得差不多了,就过去老太太那边说话。”
苗夫人叹了声,语重心长地对周承沐道:“你听听,可对得起老人家一片心?她以为七宝在乖乖练字,若知道她跟着你出去,岂不是吓出个好歹?”
周承沐忙指天誓日,说再也不犯了。
苗夫人又细问了今日他们在外并未闯祸,这才饶了他,让他自回房中看伤去了。
且说周承沐一路往回走,因为臀上被狠抽了这十多下子,到底是有些疼的,便慢慢而行。
正走着,却见另个丫鬟从前方而来,一个说道:“怎么康王府那边又派人来了?”
另一个道:“难道还不死心,一定要求娶咱们七小姐吗?”
周承沐大吃一惊,又想起七宝跟自己说过的给赵琝欺负之事,心中又不禁动怒——这康王世子实在是混账之极,色胆包天,欺辱不成居然还敢一再求娶。
周承沐越想越气,简直恨不得把赵琝拉出来一拳打死。
但他心中却又清楚:毕竟对方是皇亲贵戚,老太太先前那样隐晦地吩咐,便是忌惮这个缘故,只是等着以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已。
可周承沐毕竟担心,于是索性不回自己房中,只往老太太的上房这边疾步而来。
承沐到了老太太上房,并不进门,只绕到旁边的窗户一侧,附耳听去。
恰巧里头响起谢老夫人惊诧的声音:“什么?”
承沐提心吊胆,又听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带了几分笑回答:“是这样的,王妃虽然看中了贵府七小姐的品格,但一则七小姐的流年不利不宜婚配,王妃虽不在意这些,但也知道府里疼惜小姐的意思,不便勉强。二则么,就是静王那边儿,的确是对小姐有意……”
老夫人原本悬心,还以为是他们从静王那里探得口风所以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竟是如此。
一时怔住了。
此刻那女人继续说道:“我们王爷自然不会再夺人所爱,这门亲事只得暂时作罢了。可王妃到底尊重国公府,知道府里的教养最好,姑娘们也比别的府内更尊贵些,虽然跟七小姐配不成,求娶府里四小姐,也不失为一门良缘,——不知道老太太意下如何?”
这一会儿,别说是谢老夫人,窗外偷听的周承沐都恍若梦中:康王府居然不再死缠,却转向四小姐周绮?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屋内,谢老夫人顿了顿,笑了两声:“这个……虽然是王妃高看了我们一眼,也着实的不敢推辞。可四丫头,毕竟是庶出,世子身份尊贵,两下好似不大般配。”
那女人立刻回答:“这个老太太不必担心,王妃既然让我来说此事,自然不会在意四姑娘是否庶出。”
其实谢老夫人的本心,倘若没有康王府那一桩事,四姑娘周绮代替七宝嫁到康王府,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但是因为世子的轻薄,让老夫人心中厌恶至极,只碍于对方是皇族,事情又偏不能张扬,所以无可奈何。
七宝是她的心头肉,无论如何不能嫁过去的。
可哪里想到康王府居然会退而求其次,而且也不在乎四姑娘的出身。
按理说,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推辞了,如果再拒绝的话,康王那边一定会察觉威国公府对王府的敌意,对国公府以后的处境自然不妙。
于是老夫人只流露欢悦之色,笑道:“王爷跟王妃的厚爱,着实叫人惶恐感激,若是王妃看中了四丫头,自然是她的福分,也是国公府的福分了。”
那嬷嬷闻听,笑道:“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许了这门亲事了?若是定下了,那奴婢回去回禀王妃,改日就要派人登门提亲了。”
老夫人笑道:“劳烦回禀王妃,威国公府感念王爷之恩。”
王府的四个嬷嬷特为此事而来,如今得了准信儿,立即起身告退。
窗外周承沐听得着急非常,他当然清楚老夫人心里必然也不愿意跟康王府牵上关系,但也不能直接跟对方撕破脸。
四姑娘周绮虽然是庶出,但性情温柔,善解人意,跟兄弟姊妹们的关系也不错,想到温柔的周绮要嫁给那个色胆包天的世子,虽然对方身份尊贵,仍是让人有心头不适之感。
周承沐发呆的时候,里头老夫人吩咐:“去看看大夫人在哪里,叫她即刻过来。”
有丫头领命而去,这边老夫人叹道:“真真的没想到,康王府这样不依不饶。只是这件事奇怪的很,他们怎么突然又看上了四丫头。”
旁边的如意说道:“照我看,这不过是求七姑娘不得,又不舍得撒手,才转而瞧上了四姑娘。”
老太太道:“他们不再死缠七宝,我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但是把周绮给他们,我又有点不受用。只恨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如意道:“老太太 ,方才他们怎么说静王殿下承认了对七姑娘有意?难道是真的?”
老太太道:“当时我只是搪塞他们的,哪里想到会真的如此,可就算真如此,咱们也不能答应,终不成避开了一个色胚,又嫁给一个药罐子,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叫人左右为难。”
如意忖度道:“可惜不知那天救了姑娘的那位贵人是谁,按照老太太先前所说,那倒是个可依托终生的人,假如知道了那人的身份,便可以打听他的底细,咱们提前把姑娘聘出去,岂不解开这个局了?”
正说到这里,窗外道:“祖母!我知道那人是谁!”
谢老夫人转头,见窗户边探出周承沐的头,待要说话,又觉着不是地方,忙抽身,从正门绕了进来,跪地道:“孙儿拜见祖母。”
老夫人已经道:“承沐,你方才说什么?”
康王府里七宝受辱的事,除了如意同春,并老夫人外,连苗夫人也是不知情的,而那所谓的“贵人”,承沐自然也不会知道。
所以老夫人听承沐这般说,极为惊愕。
因为事情重大,周承沐索性不再隐瞒今日的行事,就把带了七宝出门一节告诉了谢老夫人。
只是让承沐意外的是,老夫人虽然吃惊,却并没有多少愠色,脸色还算平静。周承沐定了定神,就将敲问七宝康王府的事,以及认出张制锦就是那个“贵人”一节,告诉了谢老夫人。
老夫人听罢,道:“你是说,救了七宝的是张制锦?”
承沐回答:“是,七宝也承认了是他。”
“那是张家的人啊。”谢老夫人微蹙眉头,“簪缨世族,贵宦子弟,年青有为,怪不得他敢在康王府仗义行事,只不过……”
周承沐道:“老太太在想什么?这位张大人,委实人物出色,是极难得的。据我所知现在也尚未婚配。”
谢老夫人苦笑道:“论理说,咱们七宝纵然做王妃都使得,可是偏偏这张家,我是担心……他们家里未必会想求七宝这样的新妇啊。”
一声“七宝”还没叫出来,早有个清朗且温和的声音及时地响起,不由分说地把周承沐的话压了下去。
——“应该是这位小公子头一次乘船,晕船了。”
这把嗓子极为好听,又天生带有一种令人无法质疑的说服力。
在七宝倒下之时,旁边众人也都鸦雀无声,甚至有许多围了上来。
如今听了这人开口,才纷纷地跟着说道:“是了,这小公子的脸色很不好,必是晕船了。”
而那一声“小公子”,也唤回了周承沐的神智,他慌得出了冷汗——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差点儿把七宝的闺名叫了出来。
他正要看看来者是谁,不防而那人俯身,不由分说地把七宝从周承沐怀中抱了出来。
周承沐更为意外,才要出手制止,一眼看见这人的容貌,动作便下意识地停了停。
原来这在关键时候出面的,竟不是别人,而是原本在窗口懒懒散散的张制锦张大人,却见他虽抱着七宝,但神色隽秀而端庄,一副温润君子凛然无犯的气质。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张制锦已经将七宝抱着转身:“到内间歇息片刻便能恢复。”
周承沐一愣之下也忙跳起身来,急忙跟在张大人背后往前方的内隔间走去,驸马都尉王廷也跟着进内查看情形。
其他众人虽也想围观,但隔间窄小,容不下这许多人,只得各自落座。
里间儿,张制锦将七宝放在小床上,却见这小姑娘合着眸子,长睫动也不动,仍是不省人事,两道细细的柳眉却小心地皱蹙着,在眉心留下一点儿楚楚可怜的痕迹。
周承沐毕竟挂念妹子,便上前道:“多谢张大人援手,就让我看着我……兄弟吧。”说话间,有意无意地挪动脚步,挡在了七宝身前。
毕竟是女扮男装,身边之人又非等闲,周承沐提心吊胆,生恐给他看出破绽。
张制锦却是面色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小公子身体虚弱,不适合四处走动,稍微歇息妥当,便送他回府吧。”
周承沐感激他方才替自己解围,且对方官职又高,又是当朝红人,遂忙拱手行礼:“是,多谢张大人。”
张制锦抬手,把腰间荷包打开,翻出一颗小小地药丸,道:“这是紫金安神丹,让她含在口中,若无大碍,片刻便能醒来。”
周承沐诧异之余,越发感激涕零:“是,着实多谢大人。”忙双手接了过来。
张制锦瞥一眼榻上的七宝,转身出外了。
剩下驸马都尉王廷,上前探看:“果然脸色苍白,像是虚弱之症。”
周承沐正目送张制锦的背影,闻言强笑道:“她今儿是玩的有些太过了。等她醒了,劳烦王都尉叫船靠岸,还是先送她回府,改日咱们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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