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去了蒋贵妃的永和宫, 那里还有在永和宫偏殿的, 新晋的一名贵人, 一名美人,这些人也是喜气洋洋的来给方婉见礼,接着就是新迁入了长春宫的原来成嫔封的德妃,她家世好, 又有皇子公主,得封四妃之一也算是风头正盛了。
从长春宫出来就是新封的慧妃所住的朝阳宫,她是个生的娇婉柔美的柳条般的美人儿, 眼角眉梢仿佛带着一点儿愁绪,总是蹙着眉,就是笑起来,也好像不是十分开颜。
而且也不太爱说话, 她宫里来的人就不少了,比起宜德宫热闹的多,说的那么热闹, 她也没几句话。
这在后宫这么多女人里头,算是格外特别的一个了。
方婉觉得她这应该是天生的,后宫女人再不懂事也不可能把怨望放在脸上,而且她进宫才一年, 就晋封了妃位,家世又不顶好, 算得上幸进了, 这样的幸进, 还这么个尤带愁绪,方婉居然觉得她这样其实还挺让人怜爱的。
仪嫔跟她就完全不一样,在她还是姑娘的时候,方婉就见过她,是个活泼明朗的姑娘,运动的好,身子骨也好,王家向来多子多孙,大约是好生养吧,她进宫这才多久就有了身孕,所以一点儿也没有泯灭她爱笑那一点,见了方婉进来,连忙要亲自去扶她坐。
方婉连忙道使不得,仪嫔比她的月份还早一个月呢,宫里有嬷嬷管着,不给多进补,怕孩子大了不好生,仪嫔就没怎么胖,方婉看着她,觉得自己也该控制一下了。
她府里的嬷嬷们,当然不敢像管仪嫔那样管她了。
萧重不管,就没人敢管。
方婉在这里也是坐一盏茶时分,不过到茶快要喝完的时候,见有个宫女进来,给仪嫔换茶的时候,悄悄说了一句话,仪嫔就点了点头,方婉搁了茶碗出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徐淑妃提了人在自己的宫里打板子。
这动静就不小了,连太后娘娘那里也听说了,太后不置一词,只当不知道,可徐淑妃在宫里处置了人,还去了宁寿宫哭诉:“偏挑这个时候……不知道的人,还当是臣妾吩咐的,就是景王妃大度,只当是底下人当差不仔细,疏忽了,可景王妃双身子的人,回头若是有一丝儿不好,别说别人,就是臣妾再亲近的人,心里只怕也要以为是臣妾弄的鬼。”
“臣妾再不懂事,也知道老五的事儿怨不得景王殿下,景王妃念情儿,还肯来臣妾那里走一走,臣妾只有欢喜的,哪里能起那样的龌龊心肠呢。”徐淑妃念念叨叨的哭了好半晌,把太后都哭的无可奈何,只得道你受了委屈。
又赏了她两样东西才打发她走了。
徐淑妃这一阵哭诉,也没有点名道姓,可里里外外的意思都指着蒋贵妃,如今长成的就那么几个,五殿下出了事,大殿下也不好出头,三殿下温郡王和四殿下自然就要冒头了,四殿下母妃不在了,说不着他,当然就说蒋贵妃了。
风声不过半日,就传到了蒋贵妃的耳朵里头,她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她有了倒霉事,不拖我下水,拖谁呢?”
蒋贵妃年轻的时候也不算什么绝色美人,五官还算明丽,就是脸盘子大,如今年龄渐大,脸看起来更方,冷笑起来,更像那么一回事,她跟前的嬷嬷躬身应着,却心道这样的事,也不止一回两回了,徐淑妃向来就是不指名道姓的说,可叫听的人都会往蒋贵妃这里想。
这种哑巴亏最不好说,真要巴巴儿的去解释,越叫人觉得又没说是你说的,赶着解释什么劲儿?更叫人怀疑,不解释,这亏就吃定了。
那嬷嬷想了半日,只得道:“景王妃是个明白人,向来明理的,温郡王妃不是也跟景王妃好么?定然不会信她的。”
“她倒是个会走动的。”蒋贵妃原本不大喜欢这个儿媳妇太肯在外头交际,觉得她不把屋里的事管着,成日里往外跑,尤其是方婉比她后成亲,景王殿下还伤了都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她就更不高兴了,话里话外的敲打了董莹绣两回,恶意倒没有,无非就是指望董莹绣早点有喜信儿。
不过这会儿想到董莹绣跟方婉好,蒋贵妃倒是又喜欢起来,对嬷嬷说:“你打发人往温郡王府递个信儿,把今日里的事跟郡王妃说一说,叫她得闲了也去看看景王妃。”
那嬷嬷躬身应了,又笑道:“急赤白眼的就打发个人去特特的说这事儿,郡王妃没亲眼见着,又是娘娘吩咐,说不得还当是什么大事就要赶着去,露了相了反叫景王妃疑惑,倒不如指个什么事说一说,再捎带着说这个,温郡王妃才有数儿。”
“你说的也是。”蒋贵妃想了想:“有什么事呢,一时想不起什么事,就把前儿送来的那些缎子,选颜色鲜亮的给郡王妃送四匹去吧。”
那嬷嬷赔笑道:“依奴婢看,赏缎子还不如给郡王妃做主呢?前儿郡王妃来给娘娘请安,我见郡王妃在娘娘跟前说笑虽然依然,出来外头的时候就不是太喜欢的样子,奴婢一路陪着送出去,原本还以为是咱们这宫里的奴才仗着是娘娘的跟前的人有体面,对郡王妃不恭敬……”
说着她悄悄看一眼蒋贵妃的面色,其实那日是蒋贵妃敲打董莹绣,指望她早点有孕,董莹绣怎么喜欢的起来?
蒋贵妃哼了一声:“谁敢?不要命了不成?”
那嬷嬷笑道:“宫里规矩虽大,可总有不省心的奴才,仗着娘娘,且郡王妃素来孝顺,就是委屈了自也不会说的——是以奴婢就悄悄跟郡王妃跟前的丫鬟打听了一回,想着若是有那样不开眼的奴才,也好处置。不过说了半日,才知道,是郡王爷跟前有个妾,得郡王爷的意,就连郡王妃都不放在眼里,偏郡王妃与郡王爷少年夫妻,面皮薄,不好诉委屈,就闷在心里了。”
“她昏聩!”蒋贵妃竖起了眉毛:“她是皇上亲自挑的郡王妃,明旨赐婚,身份贵重,竟连个妾都辖制不了?亏的她还是长公主府出身!”
那嬷嬷忙道:“娘娘想差了,我瞧着,并不是郡王妃没手段,只是碍着郡王爷不是?郡王爷的脾气,娘娘没有不知道的,郡王妃无非是怕伤了与郡王爷的情分,如今郡王爷还没有嫡子呢。那日我听说了,就想着要来回娘娘,别的不理,终究嫡子是要紧的。”
“倒也是个懂事的。”蒋贵妃想了一想:“这事儿也不难办,不是受了宠有脾气吗?我就最看不上这样妖妖袅袅的。”
单看这一句话,就知道蒋贵妃这辈子就没受宠过,所以只养了萧祺这一个儿子,能封四妃,还是因为儿子和家世。
“你把那缎子拿出来,给郡王妃四匹,其他郡王府的几个妾,也都赏一匹,就把她空过。”蒋贵妃随口吩咐道:“郡王爷是孝顺的,难道还能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那自是不会的。”那嬷嬷满口里称是,想着收了郡王妃这五百两银子,总算不那么烫手了。
可蒋贵妃又道:“她这是为着嫡子,又是今年才进门的新媳妇,我便出头管一回,叫她今后少指望我,哪有当娘的成日里伸手管儿子屋里事的,我都替她撑了一回脸面了,她要再掌不住,也别来我跟前说。她是郡王妃,王爷有不好了,她当劝的还该劝,底下人有不好了,该管还得管,郡王爷也不是那等不懂事的!”
嬷嬷必定是收了郡王妃的银子,蒋贵妃心知肚明,只是不管罢了,这宫里的奴才们办事,谁不收银子,额外在膳房叫个菜还有拿银子打发一番呢,蒋贵妃也不能让自家的奴才清如水,只要他们收了银子肯办差,没外心,也就罢了。
这奴才,口口声声都是嫡子,也算正理。
董莹绣得了蒋贵妃的话,还是只能叹气,没法子,郡王爷的偏好,她进府这一年就算是看明白了,她天生长这副模样儿,就没法讨郡王爷喜欢。
她把娘娘赏的缎子,又拣了两匹大红和浅红嵌银线的出来,加了一匣子燕窝,两盒新鲜点心,就去景王府看景王妃去了。
方婉在宫里有耳目,当然知道徐淑妃借题发挥的事,所以反而觉得难保这不是徐淑妃安排的,既整治她又有借口拉别人下水,大家一起在浑水里,就显不出光她一个人倒霉来。
这样的一笔烂帐,要往深了想,整个宫里没有谁不被扯进来,说是谁干的都有理,所以方婉压根不当一回事,笑对董莹绣道:“你也太小心了,这样一件小事也值当你来说?照我看,无非就是底下人不经心罢了,淑妃娘娘既处置了,这事儿就算完了,你还理它做什么。”
“你如今身子是大事。”董莹绣说:“我也不愿意因为别的人,坏了我们的情分。”
董莹绣与她推心置腹,方婉如今终于算是淡定习惯了,到底也有一年多了,习惯总是慢慢养成的,她大约是终于习惯了自己这一世,对于上一世的人物标签,连最重的温郡王妃都叫她习惯了新的定位,那就是真习惯了。
方婉便笑道:“我又不糊涂,你们如今好好儿的,犯得着沾手吗?”
说着还拍拍董莹绣的手:“你知道我的性子的,要没有真凭实据,我不会轻易猜来猜去的。”
方婉知道了董莹绣的来意,就索性明说了,免得她不放心,什么时候又来试探一回,是的,董莹绣就是这样一个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董莹绣就喜欢方婉说的这么明确直白,叫人放心,虽然现在大环境下大家说话都藏头露尾的多,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非要别人猜,一些不好出口的话就罢了,事事都要靠猜就累人的很了。
董莹绣虽然不傻,能猜,可也犯不着啊,她觉得方婉这样的就好。
她一开始是因为三皇子妃这个身份特意的交好方婉的,如今结交下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多了三分真心了。
毕竟她还不知道方婉对她的了解,比她自己对自己的了解还深些,当然说话不自觉间就对了她的胃口了,任何时候,跟她说了话,心情就会更好一点。
于是在解决了宫里方婉被人暗算的事情后,两人又坐着说了些闲话,吃了一回点心,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子嗣这个事情上了,庆和长公主在今年董莹绣出阁后不久就生了个儿子,过了年就要一周岁了,如今正是学说话好玩的时候,董莹绣和庆和长公主都是无人管束的,平日里来往就勤些,她倒是经常见弟弟。
“沉的很呢,吃的太胖了。”董莹绣说:“上回我见了你们家祥哥儿,瞧着也胖,但就比他好些。”
祥哥儿比他大着半年,现在喊人已经喊的非常清楚了,就是说话的句子长了就有点颠三倒四的。
郑氏有时候也带着方媛和祥哥儿来坐坐,方婉有孕后少出门,回去的就少一点了,不过平日里东西是经常送回去的。
“断了奶就要瘦一点的。”方婉虽然没生过,还是见过,当然基本都是萧祺的子嗣,她想了想,萧祺从云城带回去的李莲儿在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就有身孕了,董莹绣这是有点着急吧?
方婉就问道:“你们府里,有好消息了?”
董莹绣点了点头,皇家最不重嫡庶,皇子府也不例外,别的世家在没有嫡子的时候,常常不会让侍妾有孕,但皇家就很少这样的现象。
方婉宽慰道:“这也不算什么,回头你养了哥儿,她就是居了长,那也强不过你去。”
董莹绣怅然的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说:“你不知道,我们爷,跟我不过是夫妻情分,要论别的,都论不着。”
我其实还是知道的……方婉想,她与董莹绣,终于也走到了闺蜜的这一步了,她们这基于身份的交好,在相处中,不知不觉也会有些真心的。
方婉知道,董莹绣一开始做温郡王妃,还是有那样少女的憧憬和期盼,她是过了好多年,撞的南墙多了,才终于死了心,只做郡王妃的。
方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既有夫妻情分,那比什么不强呢?”
方婉提起茶壶来,给董莹绣又倒了杯茶,才又说:“有些话,我跟别人都不说的,就是咱们好了,我说一两句,你别嫌我指手画脚才好。”
这是说真心话的架势,董莹绣当然不会不识趣,连忙道:“婶娘只管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婶娘最知道的。”
方婉道:“你是有旨意赐婚的郡王妃,在你们府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跟你比了,你不比这个,跟她们比什么呢?要争宠爱,要生孩子,大家伙儿都能争,可只有你,能站在郡王爷身边儿,能出去交际应酬,夫妻一体,郡王爷难道就不指望你替他分忧吗?”
董莹绣有点怔怔的,方婉又说:“既是夫妻情分,也没有你一味做小伏低的,你替他分忧了,郡王爷难道能不敬重你?我看郡王爷是明白人,再怎么,也不会让人越过你去,何况嫡子这样的事,终究和庶子不同,我看郡王爷必定也是想要的。”
其实,郡王妃的立足,在娘家,在子嗣,在管理内宅,外出交际,那才是郡王妃的本职,董莹绣当年很晚才明白这个道理,实质上,方婉在私下做了很大一部分交际工作,当年方婉屹立十数年不倒,不管进来多少新人都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就是因为方婉有人脉有关系,有消息,能给萧祺出主意,甚至办事。
所以方婉对萧祺的影响力,比董莹绣大的多了。
董莹绣总是想要讨萧祺的欢心,做事难免顾忌多了,束手束脚,反而两头不讨好。
当然,她也确实比不上方婉能说会道。
就是她这会儿听了方婉的话,还是有些两难的样子,拿帕子沾一沾眼角,拉着方婉的手说:“婶娘这话自是实心为我好的,我自是明白,除了婶娘,只怕也再没一个人肯跟我说这样的话了。”
说是这样说,董莹绣也显然不会突然就醍醐灌顶,方婉看她的神情也明白,只怕还要撞几回南墙才行,这不是轻易扭的回来的,只是方婉觉得,她能早一点醒悟,也就算自己又做了一回好事了。
董莹绣在这坐了半日才走,外头送庄子上年货的人早在二门上等着磕头了,方婉虽然有孕,但王府里的事,还是没有都撒手给底下人,她叫人进来,在院子里磕了头,赏了银子东西,打发去后头罩房住下,便把单子留着给萧重看。
萧重在天都黑了的时候才进来,今天虽然没下雪,却冷的厉害,方婉早吩咐膳房预备下了锅子等他,清鸡汤打底,再不放别的,现烫各种片成极薄片的肉和菜、粉条、老豆腐等物,另外还有一钵甜桂花酒酿丸子。
萧重一进门,里头暖烘烘的,人就舒服了一大半,方婉来接他的斗篷,摸一摸他:“今儿外头真是冷的邪乎,你倒在外头跑一天了。”
“是有点冷。”萧重今日大部分时候在外头,不大在屋里头,就觉得比外头冷些,丫鬟早捧了大铜盆来伺候萧重洗手净面,方婉又捧了茶过来让他喝一口:“歇一歇,吃点儿热汤,就好了。”
锅子的热气已经氤氲开来,带着香味儿,萧重在外头办事,也没吃点心,先前不觉得,这会儿叫这香气一引,还真觉得饿的厉害了,就坐下来吃,方婉先替他烫了一筷子肉,就把筷子递给丫鬟,自己也坐了下来。
吃到一半儿,萧重那股子饿劲过了,慢条斯理的烫着一片青菜,才跟方婉说:“我跟宫里头说了,你这回进宫回来有些不好,今年正月朝贺领宴,就报病不去了,你实心在家里养着,不必理那些混账事。”
方婉为着喜事进宫,却被人暗算,萧重满心里不爽,不管到底是因着什么,横竖就是宫里有混账人,是以这一回就拦着她不让去了。
方婉便点头:“嗯,我都听你的。”
“今日在御书房议定了,过了年,我要去山西一趟,那边连换了两任巡抚,有些事情弹压不住了,须得走一回。”萧重交代:“山西不算远,我过完年早些走,只怕还赶得及你那时候回来。这几个月,你就在家里不要出去了,有事叫人去办,我看你们家老二是个灵醒的,五城兵马司前阵子查了不少人,空出了好几个空儿,我就给他在里头补了个缺,手底下也有四五十人,你若是有事要人跑腿,叫他就是了。”
方婉大约在四月的时候生,萧重显然指的是这个时候。方家二公子是长房的,不过他媳妇梁氏向来跟郑氏交好,也常跟方婉来往,这些小节平日里不显,遇到事了就显出来了,景王爷提携王妃娘家,第一个就是二公子了。
“还有叶元桢那边也可以使唤他,叶七要跟我去办差。”萧重想了想又说:“横竖是你妹夫,就是还没成亲,那也算了,不过他明面儿上是宫禁卫,暗地里做的什么,连我都不好问,你要不是实在不方便,就少叫他,叫的多了,倒显得咱们拿大,你在屋里只要不出去,能有多大个事。”
方婉只是笑着听他安排点头称是。
这种感觉特别新鲜,又特别叫她舒服,萧重事事安排好了,事事替她想到了,跟她说,你不必操心,万事都有我在呢。这对于从来就操心惯了,生死绝境都是她独自扛起来的方婉来说,简直比把库房银票都给她,跟她说,你只管花还要来的舒服窝心。
方婉现在脸吃的圆圆的,在这灯下笑起来,眉眼弯弯竟然显得喜气洋洋的,她说:“你真好!”
正月初七,萧重就赶着出去办差了,不过紧赶慢赶,他也没赶上方婉生孩子,还没到四月,三月二十八,方婉就生下了景王殿下的嫡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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