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景王府没用太医, 自然也就没有往内务府报, 也用不着往宫里报喜, 方婉跟萧重说了,这两年事多,又不太顺,不如压着点儿。这会儿月份轻, 索性趁着袁太妃的事儿,报病躲在家里,预备三个月后才宣太医来看, 往外报喜。
方婉只把自己这信儿叫送了去百花胡同,郑氏带着方媛和祥哥儿亲自上门来看了她一回。
方家在方婉出嫁后,还有三个姑娘和两个哥儿的喜事要办,要在京城里耽两年, 虽然这里头已经没有三房的事了,不过郑氏还是留下来帮忙,要到事情办完了, 一家子才回锦城去。
但方婉就是在屋里呆着吃吃喝喝不出门,也有各方的消息送上门来。她知道仪贵人有喜讯的事儿,只怕就不比京城大多人慢。
“她倒是赶的上趟。”温郡王妃董莹绣跟方婉说:“刚好赶得上这一回普降甘霖,就正好能捎带上她了。”
董莹绣说的是都在传大封后宫一事, 这与她切身利益有关,既然关注, 很自然的就会谈起了。她在中秋节宫宴上没见着方婉, 听说她报病, 心中虽然有数多半跟袁太妃有关,可能不是真病,还是特意来看她一回。
方婉虽然觉得她跟董莹绣的来往,总叫她心里有一点古怪,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不知不觉的有来有往起来,现在关系还正经不错,而且在见面说话的时候,方婉其实也不觉得十分古怪,就是闲下来一想,才有那种。
她跟董莹绣怎么就变成这样的关系了呢?
方婉听董莹绣在跟她说宫里的中秋宴,仪贵人特意在中秋宴上显出有孕来,很容易发散出许多议论,董莹绣推心置腹的跟她说:“她原本是跟着端嫔娘娘在那边住的,这一回,大概是想要换地方,自是要想法子惊动的太后娘娘。听说一诊出来有孕,那边宫里就查出来两个跟她这属相冲撞的宫女了,估计连端嫔娘娘只怕都跟她冲撞了。”
方婉有点懒洋洋的笑道:“跟着端嫔没前程啊。”
这样的话也不能总说,正好这个时候,董莹绣从窗子里看见武莺进院子来,看起来是来见方婉回话的,叫人给拦在院子里了,便笑道:“你也真是会挑人使,我跟前针线上的人,也是内务府挑的,怎么就不如她呢?手艺也罢了,倒是会伺候。”
会不会伺候差别也挺大的,武莺能投方婉所好,做出那些别致各色的堆纱花来,就是心眼活,会伺候,这样的人才,在哪里都能出头。
方婉听她这样说,就也从窗子里看了一眼,就笑道:“叫武莺进来。”
武莺进来行了礼,因认得温郡王妃,也请了安,站在一边儿,方婉问:“做什么?”
武莺回道:“本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这会儿做秋天的衣服,做了些绣样,来请王妃挑一挑。原听说王妃在见客,自然不敢打扰,正预备回头待王妃闲了再来呢。”
其实是为着做方婉孕后的里衣,进来看料子的,只这会儿当着人不敢说,偏董莹绣听了笑道:“拿来我看看。”
武莺忙就取了绣样过来伺候,董莹绣看了一回:“越发素净了。说起来,上回打的那支珊瑚梅花的花样子,做绣样我觉得也好看,就是咱们一块珊瑚上打的那支,你拿给她瞧瞧。”
这就是董莹绣的老毛病了,分寸上头总是差点儿,有时候软了点儿,有时候又用力过猛,这年轻的时候,就更明显了一些。
她要跟方婉好,又没有太多别的基础,就又提这珊瑚梅花的事,其实按她们这样的身份,一样首饰,哪里值得过分看重呢。
不过她都提了,方婉也不好驳了她,便叫人开首饰盒子去拿了给武莺看,武莺笑道:“原来是这个,上回我往郡王妃那边送新打的样子,也见了一回,就搁在窗下桌子上。当时我就觉得这个样子新,若是做了花样子,整幅用不好,用在单一处就好看了,只我也不好细看的,没承想我们王妃也有一支。”
这话说的恰到好处,叫董莹绣更高兴了一点,几个人谈起衣服首饰来,当然是很有谈兴的,董莹绣在这里耽了半日,用了午饭才走的,因她赞膳房会伺候,方婉还把宋薇新做出来的葡萄冻糕装了两盒送她。
武莺跟绿梅等扶着方婉,送董莹绣到垂花门上,眼见得她上了小轿子去二门上上车,才往回走,方婉觉得武莺有一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免瞅了她一眼,问她:“你在针线房当差,不顺当?”
武莺不妨方婉这样问,忙笑道:“回王妃的话,并没有哪里不顺当。”
她想了一下:“虽然大家脾性不同,偶尔难免一点儿口角,但差事还是都尽心办的,王妃这样问,莫不是有什么东西没做好?”
方婉觉得她果然是个聪明性子,在针线房当差还不过五个月,虽也常来回话,但不是近身伺候,却很快就摸准了方婉的脾性,知道她是个喜欢跟前的人有话就说的性子,见不得藏藏掖掖。
尤其是办差事,她宁愿各人问清楚明白要求了再去办,不爱人自在聪明猜测着去办,是以武莺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宫里的做派,说话说三分藏七分,全靠猜测,但后来迅速改头换面,回话往清楚了走,也敢问明白了。
方婉笑道:“这倒没有,我看你这有话要说的样子,还以为你在针线房受了什么委屈?我又不耐烦跟你猜,尤其是这会儿,我今后难免有阵子没空闲理会那些事,还指望着你替我管好那一块地方呢!”
这是要提她做针线房管事了吗?武莺大喜,连忙表忠心:“奴婢自当尽心伺候王妃。”
方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武莺心情激动,不由的就把本来不该说的给说了出来:“其实刚才温郡王妃在那说珊瑚梅花,我是不好说的,可如今想着,没有瞒着王妃的道理。温郡王妃那只珊瑚梅花,和王妃的这只,大约不是一块儿珊瑚打出来的。”
她觉得,这是温郡王妃特意的示好自家王妃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方婉先问这个。
武莺道:“两只的颜色不同的。我自小学这个,分颜色是必要会的,在咱们手里,单是白线就有十七种颜色,若是特别小的差别,须得两种色比在一起才分得出来,可这两支梅花,我两边看过,就能看明白不一样。王妃这支,颜色更亮一点。”
这话有理有据,方婉就听到心里去了。
董莹绣这个人,方婉当然是很了解的,京城里诸多贵妇,董莹绣大约能排第一位,而且时间非常的长,方婉思索了之后,觉得董莹绣应该没有胡说。
她既然要口口声声的说两个人的梅花是一块珊瑚上打出来的,那她应该就会拿一块珊瑚来打,毕竟这对于她或者萧祺来说,找一块足够大的,颜色也好的珊瑚,根本不是困难事,她犯不着既要标榜,又要说谎。
董莹绣没有胡说,那这件事就透出蹊跷来了。
就好像自她进京以来,一次针对她,一次针对萧重的暗杀或是劫掠的事情也很蹊跷似的,方婉感觉到的其实是上一世夺嫡后期,一股无所不在的黑暗力量,隐在暗处,却很活跃,挑动着帝都的风云。
虽然夺嫡向来暗潮迭起,但上一世夺嫡那潭水有多混,方婉身在其中,也似乎只看到了一点儿,她甚至不止一次的与那力量隔空合作过,她觉得那不是来自于任何一个皇子府,那股力量仿佛目的就只是为了搅混那一潭水,要把所有的皇子都搅进去。
它有很多举动,看不出目的,有点古怪。
如今想一想,如果上一世萧重的身份泄露,那他也是皇子,他当然也被搅进去了,可这一回不是啊……
方婉想了半日,觉得没有太多头绪,晚间萧重回来,方婉就逮着他说这件事,萧重听了皱眉。
“你怀疑这梅花被人换了?”萧重说。
今日是恭亲王世子纳侧置酒,萧重喝的不多,看着还好,方婉还是叫膳房送解酒汤来给他。
方婉点点头:“温郡王妃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这倒古怪。”萧重拿着梅花把玩了一下,上头找不到任何标记,他问:“当日温郡王妃做什么会想起来做这样一对儿梅花送你一只?”
萧重虽然知道当日的事,却因不在场,不知道细节,他这样一说,方婉才道:“当时感觉可尴尬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得说这梅花好看。”
她补充道:“还说了两次。”
“温郡王与王妃便以为你格外喜欢这梅花,所以特特的做了来,温郡王妃一只,送你一只?”萧重说。
“应该是这样吧?”方婉觉得说得通。
“当时,老五不是也在吗?”萧重说:“他也听见了。”
“不会吧?”方婉瞬间听懂了萧重的意思,吓一跳。
萧重意味深长的说:“如果是我,我喜欢哪个姑娘,也会想给她她喜欢的东西的。”
萧家向来出情种。
方婉当然记得萧重经常给她东西,就是当年萧祺,对喜欢的人的表示也是赏东西。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送花这件事,而是换花。
萧重便把珊瑚梅花收了:“我去查一查。”
显然他不打算把这梅花还给方婉了,方婉也不想要了,要真是那样,这花就难免透着一股子诡异的蹊跷。
进了九月,景王妃略感不适,王府传了太医,很快就传出喜信儿,景王妃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景王妃果真运道很强啊。
要说她美,能得景王殿下的青眼,就是很强的运道了,这成亲才多久,就有了身孕,不是福气是什么?
就是景王殿下不太顺啊,自己被刺,母亲又被关了起来。
外头差不多家家都议论一番,又都打点着往景王府送礼,宫里的太后娘娘自然也有赏赐,内务府送来了四个有经验,伺候过宫中主儿生育的嬷嬷来伺候景王妃,连奶娘也开始挑了。
方婉刚进府的时候,因为庄嬷嬷要给下马威,她是整顿过王府的,不过那会儿她还连这里头的人都不太认得全,便只是撤了庄嬷嬷和银杏,其他人都留用了,职责也都没有变。
第一天的板子打过了之后,府里暗地里或许还有一点儿小波澜,大面儿上是没什么动静的,个个安分守己,谁都知道王妃是个辣手的,没有她不敢动的奴才。
如今方婉有了身孕,除了把春兰的一家子给提到王府来,也没太大动静,方婉当然还是需要些自己最信任的人。
其实内务府来的人,虽然不甘寂寞,爱搅风搅雨,但实际上是比外头人要靠得住的,这些人都是一家子身家性命都在这里的,否则内务府伺候的都是贵人,哪里敢放心呢。
谁也没有几个脑袋给人砍的,不然方婉手里人再多,也监察不完这王府里按照规制使的几百下人。
在萧重的书房里,他跟前的大太监赵培正在跟萧重回内务府送来的四个嬷嬷的履历和家世,萧重听了就有点恼:“内务府倒是会办差!”
赵培弓着身,头差点没弯到桌子底下去,哪里敢吭声。
内务府送来四个伺候王妃怀孕的嬷嬷,其中就有两个不对,有一个的婆母是大殿下的奶妈妈,还有一个的夫家一家子现就在齐郡王的王府里伺候。
萧重恼道:“我的儿子,今后还得看大殿下的眼色了不成?”
府里进了人,王爷吩咐不许让王妃劳神,亲自吩咐查底细,赵培查了履历家世就知道这件事不妥,连忙来回王爷,萧重道:“我开府的时候,有些人是太妃替我挑的,有些人也是内务府选进来的,难保还有这样的人,以前我是不理的,如今不一样了,统统都给我查一回!”
如今内务府是由恭亲王总领,先帝现存年龄最大的皇子,皇上还是他弟弟。内务府是个琐碎活儿,责任不大,油水却不错,也算是皇上对哥哥的照应。
赵培得了萧重这话,哪里敢怠慢,底下人的底细要查,还有奴才之间的合众连横也要查,认干亲菜户之类的事,主子不查的时候就罢了,一查就是罪名。
方婉过了好几日才知道,王府里不声不响查了一众人等,查出了有私通消息的,有夹带送东西的,也有认亲的,统统提到门外打了板子,如今人人都紧着皮子,小心伺候着。
然后萧重请了恭亲王世子喝酒,第二日,恭亲王世子就黑着脸去了内务府,把内务府从上到下的大小头目提出来七八个,连同手下,三四十个就在门口打板子,连内务府的管事大太监都打了两个。
恭亲王世子在门口坐着大圈椅亲自看着打,心里恨的咬牙切齿,内务府这些混账奴才,仗着都是家生子儿的奴才,略微不得脸的主子都不放在他们眼里,谁都敢弄,如今还弄鬼到小皇叔头上了,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银子。
袁太妃出事了,又不是小皇叔出事,小皇叔在皇上心里,可比自己爹这个恭亲王重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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