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是有数, 方婉进去后, 见到袁太妃, 还是有一点出乎她的意料。
袁太妃的气色不如以前,这个并不奇怪,但她精神还是很好,而且行动间还是雍容, 看不出很大的改变。
这对于一个犯了大错,被圈禁在宫里,甚至有可能这辈子都再也恢复不了之前的生活的人来说, 袁太妃有点太过于镇定自若了,不管是气色和心情,都有点太过于好了,她这会儿的神情甚至有点亢奋, 不过这个倒是好解释,毕竟她被圈禁快一年了,终于获准见到自己的儿子, 心情激荡也是有的。
难道因为这一次太后娘娘的开恩,让她觉得她还有翻身的机会?伤了皇上,这可是抄家杀头的大罪啊,太后圈禁她, 非常站得住脚,连皇上也没说话的立场。
莫非她对皇上有信心到觉得过上几年, 事情冷了一冷, 皇上还能念着她?还能把她救出来?或者是……方婉站在萧重后面一点儿的地方, 心想,大概是对这个儿子还不死心吧?
萧重当然是希望自己的母亲好的,但是他凭什么能把袁太妃放出来?太后就是去世了,还有遗诏一说呢,说不定就把袁太妃一起带下去了。
话又说回来,太后娘娘为什么要开恩让萧重见她呢?真的是因为皇上求了情吗?方婉很清楚,现在的情势之下,太后娘娘只需要顾及皇上一个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人,都是讨好她老人家的。
在这一场会面中,方婉既然不是主角,就不太开口,只是在心里头转着这些念头,顺便观察着袁太妃的神情,她随着萧重跪下磕头,这殿里站着八个监视的大太监,袁太妃甚至不能亲手把他们扶起来,不能有任何接触。
他们说话,中间隔了有快一丈远。
但是袁太妃还是情绪很激动的,萧重就要稳重的多,萧重睁着眼睛说瞎话:“母亲这些日子欠安,儿子心里一直惦记着,只母亲要静养,不敢打扰,只每月送些药材来,母亲可赏收了?”
袁太妃克制了一下,才说:“我看到了,你们都是有心的。”
她既话里捎带上了方婉,方婉就在凳子上略欠了欠身。
萧重又道:“母亲今后也只管安心静养着,有什么想用的,只管告诉儿子,今后好给您送来。前儿儿子成亲,也没敢惊扰母亲静养,只在宫外朝上磕了头,这便和媳妇一起来给母亲请安,也给母亲磕个头。”
其实这种见面,重点在见面上,话是什么也不能说的,这已经算是额外开恩了。
袁太妃听他这样说,就开始拭泪:“你们好好的,不必惦记我,能早些给我生孙子孙女儿,报给我知道,就是你们的孝心了。”
她抽出帕子擦擦眼角,又说:“你们成亲,我没看见,也没给媳妇添妆,今日难得你们进来,我有些东西给你们,都是我早年使的,如今也用不着了,你们拿着,也是个念想。”
方婉听着,微微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她就没推辞,只是起身道:“母亲也不宽,您自己留着使也罢了,倒想着我们。”
袁太妃宫里的宫女就捧出了两个小的大红描金喜鹊的木漆盒,因方婉进长春宫,丫鬟都不能带进去,只留在院子门口,那几个宫女就要捧到门口去,旁边站着监察的太监上了一步,接过来。
他对萧重说话的语气还是很恭敬的:“奴婢须查看一下东西,这是宫里规矩,还请景王殿下见谅。”
萧重点点头,没怎么理会,这种规矩当然是必要的,别说宫里,就是他的王府,府里伺候人等出府都是必要查的。
方婉的眼睛看着袁太妃,见她泰然自若,不由的有点诧异,难道自己猜错了?
这见面的时辰也不长,横竖问起居,也没更多的话说,又说了两句话,旁边站着的一个个子高瘦的嬷嬷就上前来请袁太妃了:“娘娘不能劳神,该歇歇了。”
这种情况下,最尴尬的是萧重方婉都不好跟这嬷嬷说话,更别说打赏银子了,这里的规矩,跟之前那必定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出了门,那监察的大太监也出来,把袁太妃赏的盒子交给了方婉留在院子门口的丫鬟,又回头恭敬的对萧重道:“王爷,奴婢擅越,请王爷随奴婢去见太后娘娘回话。”
萧重微微皱眉,那大太监手里捧着一只乌木套金云头簪子,这簪子不小,乌木外头隔一指嵌着一圈金套,木质油润光滑,雕工精致,就是嵌的那一点金,略微有一点发乌,应该拆开来炸一炸了。
场面成了这样,方婉就知道她先前心中的预感成了真,轻声对萧重说:“既然母后宣,自是不能怠慢了。”
太后在旧年冬天还是病了一回,但比往年的状态好,新年里还起来了,宫中设宴,她老人家也见了人,就是精神不济,只坐着让品级高的贵妇们磕了头,就进里头去了,并没有人人都宣进来见一见。
方婉就没见到,只是听段双儿说是体虚怕冷,烧暖炉暖炕,再好的炭都有一点儿烟味,受不了,而且不敢劳神,实际上没什么要紧的,胃口其实比秋天还好一点儿。
春天看起来,老太太就果真有了点肉了,比起枯瘦的那个时候,看起来更慈和些,如今一个夏季过来,瞧着似乎清减了一点,态度还是很和气的,两人刚跪下去,就叫扶起来,又叫人搬凳子来。
她老人家也不跟萧重多客气,只是说:“你大婚那一回,其实我就想着你们第二日必定进宫来磕头的,正好叫你们进来看一看,你们一起给她磕个头,敬杯茶,也是她养了你一场,只偏巧那时候,你迎亲的路上出了那样的事,自是进不来,就只有罢了。这会儿你好了,也是个整生日,好歹是喜事,就叫你来看看。”
老太太叹气道:“你是个懂事的,从来不说,只我知道,你再怎么着,到底是你亲娘,你哪里有不惦记的。”
萧重起身回道:“母后疼我,儿臣心里知道,母亲此事,也是一时糊涂,母后已经施了恩了,儿臣自然不好再叫母后为难。”
太后摆出这样一副场面来,萧重当然就不好如同平日里那般随便,说话就规矩起来。
太后点了点头:“你娘还不如你呢。”
然后,太后停了一下,淡淡的吩咐:“拆开吧。”
那太监上前来拿起簪子,也不知道怎么一扭,就把那簪子拆成了两截,里头藏着一指卷的紧紧的纸筒。
又是夹带!
方婉虽然没抬头,可眼角瞄着太后的神情,看她看着那簪子,一副意料之中,偏又有一点点感慨的神情,甚至还有一点好像是时光悠远的感觉。
太后没有去碰那纸条,萧重已经起身跪下请罪了,方婉也就跟着跪下,太后道:“我知道跟你没有关系,是太妃的主张,你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东西呢?太妃既赏你,你自然不能不要,起来吧。”
方婉觉得太后这话是话里有话,萧重不知道这个,难道太后早知道的?其实在看到袁太妃的情绪是那样的时候,方婉就觉得这一次的见面,其实是太后为袁太妃设的一个局,她在等着袁太妃趁着这个时候做点什么。
太后知道袁太妃不会死心,袁太妃的救命稻草当然第一就是萧重,太后想必是认为,袁太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甚至很可能太后知道袁太妃有这样带机关的首饰。
方婉的思维发散开去,不由的想到,说不定这就是皇上送的呢!
哎哟这思想太危险了,快拉回来,方婉正襟危坐,已经想到不知道多少年前去了,待她回过神来,不由的便又觉得太后娘娘高明了。
太后娘娘最高明的地方就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施恩就达到了自己所有的目的,不管是谁,袁太妃、皇上还是萧重,她都已经仁至义尽,谁也不能怨她。
她老人家的高明在于时机的选择。
她拿下袁太妃的时机,她这一次施恩的时机,都是如此,她显然是看穿了袁太妃这个人,知道她终有一日会恃宠生骄,忘记面对的是君,犯下大错,也看穿了她不会死心,所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再一次犯错。
而这一次的错……
方婉看一眼那没人去碰的纸条,那里头的话,必定会让皇上怒不可遏。方婉觉得太后肯定猜到了那里头的内容,所以没有去看。
其实方婉自己都隐约猜到了。
太后吩咐:“装回去,封好了给皇上送去。”
面对这个,萧重和方婉都不能说什么,萧重眼看着那纸条装回簪子里,又放进了一个盒子,封了封条送出去,才道:“母后慈悲,儿臣是知道的,便是母亲如此,也是母后十分容让的了,儿臣叩谢母后。”
萧重一句话没提求情,太后哪里不懂,只叹口气道:“我也不爱让人看笑话,你放心。你虽不是我养的,到底从小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亲生亲养的也差不多,能给你周全,自然给你周全,就是你皇兄,自然也是的。”
萧重与方婉都磕了头,太后娘娘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当然都没话好说了,不过方婉觉得,太后娘娘确实周全。
方婉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进宫跪的次数太多,磕头太多,又因为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这一次起身的时候,她微微晃了晃身,腿软了一下,往一边偏过去。
萧重心里有事,没注意到,倒是旁边宁寿宫的宫女及时伸手扶了她一下。
方婉笑着对她点了一下头,那宫女当然不敢说话。
太后看到了:“景王妃是累着了吧,你快坐下。”
又叫人:“赏景王妃参汤。”
“重儿的生辰这回热闹,你自是受累的。”太后慈和的道:“我原是想着他旧年今年都不太顺,成亲也出了那样的事儿,如今难得又是二十整岁,办热闹些才好,就累着你了。今日又这么早进宫来。”
方婉一脸感激的听着,心中却想,以前的不顺就算了,但这一回生辰眼看又不顺,绝对是托您老人家的福了。
袁太妃出了这一回事故,这生辰能欢喜的了?
听到赏参汤,萧重才回头看了她一下,方婉只对他笑了一笑,示意他放心,自己就是头晕了一下而已。
萧重此时心乱,而且在宁寿宫,也不好说什么,见她重新坐下了,也就罢了,一时只见段双儿亲自用托盘端了两碟点心来,附耳对太后娘娘说了两句话,太后先是一怔,然后就点头:“好,好,小心些好,那就赏点心吧。”
方婉诧异,段双儿把点心端了过来,旁边自有宫女接着,方婉见是一碟紫莹莹的乌梅糕,一碟红豆沙馅的荷花酥,都是热的,端过来就有暖暖的甜香扑过来。
今日方婉与萧重绝早进宫,因为是在宫里,怕失仪出丑,他们连汤羹都不能喝,只能生咽了两块点心,吃完了才能喝一口茶顺顺,本来就吃的早,方婉闻着味儿就觉得饿,段双儿与她有交情,是她的关系荐到太后娘娘跟前的,举宫皆知,是以段双儿也不太避讳,笑着道:“表姐体质不太合用参汤,吃点儿点心也是一样的。”
方婉这便笑着点头,又谢了恩,接了过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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