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元清中的是第三名探花,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轻英俊, 皇上对他的另眼相看就超过了同科的榜眼和状元。
榜眼四十一, 状元三十三,或许是书都多了,有点木讷,奏对之间呐呐的, 一句话想半天,才斟酌着四平八稳的说上一句官样文章。
相比起少年探花叶元清,本身就是官员之子, 至少见过世面,又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目光灼灼如星子, 在御前奏对间难免带一分少年的锐气,看着就赏心悦目,谁都喜欢看一个年轻朝气, 又长的好看的人啊,皇上也不例外。
点了探花之后,皇上七天就召见了叶元清三回,第三回的时候, 还不是议事殿,而是御书房, 这里地方小一点, 皇上也随意一点, 通常都是亲近的大臣议事,才在这里。
叶元清报名请见,在门口就听到皇帝的声音:“叫进来。”
他低头觐见,磕了头起身才看到,坐在下方一溜红木椅子第四张上头的,竟然是他的父亲叶正成。
叶正成自从被三殿下送进京后,一直软禁在大理寺的一处宅子里,家里人不许探视,只能偶尔送点东西进去,这还是因为有景王殿下的照拂,才有的优待,景王殿下待他们叶家,实在是恩重如山,如同再生父母了。
叶正成看起来精神还好,就是消瘦了许多,头发两鬓都有了一点斑白,叶元清因在御前,不敢多看,更不敢拜见请安,只低了头,也好把眼角的一点模糊隐去。
皇帝很温和的笑道:“恒元也是很久没见到你父亲了,你就坐到叶卿旁边吧。”
叶元清自是人才,听到皇上称叶卿,心中顿时一松,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不由的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谢恩,叶正成其实就比儿子板正的多,他是停了一下,看儿子跪下去,他才赶紧跟着跪下去磕头谢恩的。
皇帝命起,叶元清这时候才看见,这第一张椅子上坐的穿着紫色蟒袍郡王服的,是大殿下齐郡王,在皇上面前,再是王爵也不能去请安,只能点头算是见礼,齐郡王也微微一笑。
接下来就是三殿下了,三殿下赐婚后还没封王爵,不过既然父亲已经过了关,三殿下这一回的差事就算是办的溜光水滑了,事实清楚,对于一个皇子的历练来说,是很不错的了,想必皇上会趁着三殿下大婚的时候也封一个郡王爵吧。
叶元清进京好几个月,混在太学,有的是官员、勋贵人家的子弟,他早就把形势摸的一清二楚了,还有一位,叶元清还没见过,只看着是正二品的服饰,名副其实的高官。
皇帝这个时候说话了:“叶卿在川北赈灾的事,老三已经上了折子了,老三这差使办的不错。叶卿虽是有悖国法,但却是为国为民,朕看,还是值得的。国法也是为民,只各处情形不同,有时候也难免不合时宜,否则选官是为什么?选官就是为了能审时度势,能变通,为民请命,若是事事照着上峰的指令来,不敢越雷池一步,还选什么官?不认字的农民都能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呢!”
说的是叶正成,叶正成和叶元清都连忙站了起来躬身听着,皇帝说:“不过,既然违了法令,不治罪,却也不能封赏,叶卿可觉得委屈?”
叶正成跪下大声道:“微臣没有丝毫委屈,微臣既违了法令,便是被治罪也是应有之意,微臣当时本就是想着,若是一郡百姓能多活些,就是掉脑袋也是值得的,皇上如今皇恩浩荡,微臣、微臣……”
叶正成这是真的真情流露,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伏地流泪,叶元清跟着跪在一边,皇帝点头叹道:“恒元,扶你父亲起来坐着。”
随即便对儿子们和那位正二品的大员道:“国法不是儿戏,若是封赏叶卿,难免引得人趋奉,以种种名目违背国法,就难以收拾了,这样的口子不能开。”
三人都赶紧起身躬身应是。
皇帝摆了摆手,又道:“叶卿还是戴罪之身,朕有个差使给你,办的好了,正好将功抵过。今年黄河决堤尤胜往年,沿河数郡都歉收,这秋季已过,冬春两季只怕灾区无粮了,朕有意让你们父子下月随齐郡王去灾区赈灾,今日正是商议调粮的事。”
叶元清这便明白,这位二品大员应该就是户部尚书林西了。
叶氏父子从宫里出来,叶正成现在有了差事,不必□□,自然就可以回家了,叶家现在在皇上跟前得脸,宫里各司各局得风声最快,都难免要趋奉,见叶正成身体有点虚弱,车马司还借出一辆车来他们使。
这辆样子普通,却有内务府标记的车驶进了叶家大门,叶家一家子都出来迎,叶元清却没有进去,他跟自己弟弟叶八公子嘱咐了两句话,自己又骑马走了,去景王府求见景王殿下。
景王殿下正在里头听人回给方家下聘预备的聘礼的事,别说袁太妃如今被关了见不到人,就是在外头,这些人袁太妃也不至于管,她只是赏一点儿东西放在里头当个体面罢了。
内务府有人操持这件事,景王殿下还有手下跟着办呢,景王殿下就点了苏大人去跟着内务府办这件事,他媳妇在里头伺候方婉,有什么话也好传着,不过听说方婉不打算做主,据说连她的嫁妆,她也没打算做主,只说别多了。
方婉这视金银如粪土的劲儿,萧重倒是真的不陌生。
萧重听着回话,不时的挑剔两句,听说叶元清求见,就叫进来,叶正成虽不算很红火,皇上也嫌他略微板正了些,但还是欣赏他的正直为民,朝臣里找油滑的容易,可这样一心为民的就没那么容易了,但这叶元清,却比他爹心眼要灵活的多,萧重在御前,听皇兄的评价,颇为看好这小子的前程。
而且他们也算有点交情。
萧重便撇下那些聘礼单子,在小花厅见叶元清。
因为三月里就要大婚,景王府各处都在小修,这小花厅是先一步修好的,此时应季摆了许多菊花,四面通透敞亮。
叶元清进来请了安,喝了半盅茶后就跟萧重说:“陛下吩咐微臣和家父一起随齐郡王爷下月去河南赈灾,微臣这还是第一回办差,不懂规矩,特来请王爷训示。”
停了一停,叶元清道:“微臣跟前缺人手,王爷跟前若是有人给微臣带去使,就最好了。”
这还不懂规矩,这也太懂了好吗,这是要借这事提携萧重手里的人。皇子们为什么要办差事?办差事不仅仅是资历,同样也好提拔底下人,或银子或兵事,不是笼络一两个高官就能握在手里的,办事的是底下人,关键位子上有自己的人,才能如臂指使。
若是不办差事,不进衙门,皇子也是两眼一抹黑,怎么搁人进去。
这是叶元清知恩图报呢,萧重笑道:“我跟前人还不够使呢,哪里还有给你的,河南兵备道那里,我给你一封信,你找他要两个人使倒还行,只不必带进京来。”
“多谢王爷。”叶元清答道。
“还有你们家那个弟弟,老八,也该有个身份了。”萧重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
叶元清没想到萧重还关心着他们家,他说:“既如此,我带着舍弟一起出去,父亲身体还弱着,有个人在跟前才好,也能给我帮把手。”
萧重点了点头,叶元清见他没话吩咐了,告辞回府,转头就把弟弟八少叶元桢打发来给萧重谢恩,这一位比起叶元清就沉默的多了,但英华内蕴,是个有主意的人,如今叶元桢跟萧重还有连襟之谊,萧重还留他用了膳才打发他走。
第二日,萧重去百花胡同,方婉笑吟吟的招呼他进来喝茶,这是冬月了,虽然还没开始下雪,但也冷了起来,且又有北风,更显得冷,方婉倒一杯红枣茶给他喝,甜甜的正是萧重喜欢的。
屋里的炕上正堆着新做好的白狐狸的斗篷,萧重找给她的白狐狸实在好,厚实丰盈,色泽也格外光润,市面上可找不到这样的货色,方婉拿起来披在身上给他看:“好看吧?”
那厚实的毛,围着方婉的小脸,她的脸和这毛也差不多白,萧重突然想起他听说过的几句流言,有人说方婉只怕是狐狸精变的。
这会儿他觉得这话真有几分道理,狐狸精变成人,大概最多也就这样模样了。
不过萧重再不懂女人那点儿心理,还是不敢把这样的心里话说出来,他搁下碗来,上前替她理了一下,又认真端详一番:“好看。”
然后有了上一回说她不懂衣服流行的经验,他也变的很聪明了,还会诚恳的提意见:“就是显得脸太白了,是不是多用一点儿胭脂?”
方婉心花怒放:“你懂什么,哪有很白。”
真不公平啊,她说自己不懂,就没有关系!景王殿下在心里腹诽。
方婉显摆了一番,把斗篷脱下,笑道:“还有一张皮子,我送给太太了,我做一件先使着,回头再做一件大红羽缎的,这一冬也就够了。我还得了一张好紫貂,叫人替你做了,回头得了就送过去。”
哟,还有我的呢,景王殿下没有缺过衣服穿,心里却也美滋滋的。
其实方婉在拿到那张貂的时候,她想起的是前世雪夜里穿着紫貂斗篷的三十岁的叶元清,他的从人都隐在黑暗里,只有他站在那里,雪白的雪光衬的他的脸那么炫目。
前半生的复杂经历,叶元清养出来的不仅是贵气,更隐然有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这是方婉对他最深刻的印象,上一世只在黑夜里见到的叶家兄弟,这一世终于在白日里登堂入室了。
方婉想,她家景王殿下那么好看,他也得穿这个,肯定更好看!
这点儿小心思,她自然不能说出来,不过没想到,景王殿下也提起叶元清了,他一说,方婉还吓了一跳,有点小心虚。
方婉听说这一次赈灾,又是齐郡王领头,心眼就活泛开了,笑道:“齐郡王是王爷的侄儿,你也该拉他一把。”
“什么意思?”萧重道。
“那个单子。”方婉说:“邓五公子交给你了,这个你拿在手里没有用,总得用出去才好。”
“那要怎么用才好?”萧重看着方婉。
“交给齐郡王啊。”方婉坐到炕桌另外一边去,拿起南瓜子儿剥起来,一边说:“这不是他要去赈灾吗?不如用到灾民身上去。到底是你侄儿,就是有点儿错,你拉他一把,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恼你。”
萧重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就明白了方婉的意思,点了点头:“这也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点儿干系我还担得起。”
齐郡王用的这些人,靠俸禄是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供齐郡王的,这里头必然有许多贪赃枉法之事,可是如果萧重把这个单子交给了皇上,从小的来说,是得罪齐郡王,从大的方向来说,就是插手储位了。
这件事揭出来,齐郡王必定要退出储位之争的。
如果不是因为接下来的两年,萧重会在他的差事里把这些人揪出来,把人得罪个遍,方婉当时也犯不着查这个,如今萧重只要给了齐郡王这个单子,他把这些银子用在这次赈灾里,今后事发,也就有话可说了。
齐郡王还得感谢萧重拉他一把。
而赈灾多了这一笔银子,差事自然容易办的漂亮,齐郡王在皇上跟前,还能得个好儿,这就跟在锦城的时候,萧重去见萧祺时候办的事一样,让萧祺觉得小皇叔是站在自己这边儿的。
这一回,齐郡王难免也会这样想了。
这就是方婉的努力方向,萧重应该是左右逢源,谁都想要保护他,而不是到处树敌,搞的人人都想弄死他。
整个事件里,倒霉的就只有那些出了银子指望出头的小贪官们,不过贪官倒霉活该,不管是方婉还是萧重,都这样觉得。
萧重道:“那我明日就去找萧澜。”
“这次还是不要亲自去的好。”方婉胸有成竹:“这样的事你去有些话反而不好说,依我看,你不是叫叶八公子跟着叶元清去办事吗?他一个白身,未免不便,你给他补一个侍卫的缺,不好些?最好是挂个黑骑卫的牌子,到时候牌子拍出来,不管这单子怎么来的,齐郡王都不好问的,只要叫他知道是你替他转圜的,就足够了。”
“这倒也好,不过要黑骑卫的牌子,就得去找沈大人了。”萧重道。沈大人对皇上自来忠心,必定不会隐瞒的。
方婉反应极快的说:“这件事迟早要经御前,从沈大人这里透给皇上,也不是不好。”
让皇上知道,萧重查出来了萧澜的事,却拉了他一把,而不是踩他一脚,皇上也就该明白萧重的志向了吧。
上一世萧重虽然树敌无数,但方婉最最担心的,还依然是皇帝的态度,在合适的时候,皇帝当然会尽量保全萧重,可是他终究是一个皇帝啊。
萧重却没想到她想到了这么多,他心情极好,此时见他们在这说话,丫鬟早识趣的退了出去,跟前一个人没有,他就忍不住偷偷摸摸的在她玉白的脸上亲了一下:“王妃真是运筹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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