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墨自知点苍派人少势微,那日他连修罗教护法秦红药一招都接不下, 但要他降于修罗教又是万万不可能,不得不拼着老脸不要,也来向九华派求援。
萧白玉坐在上位, 展信细看, 三名亲传弟子俱垂手站在堂中, 周城上前一步道:“师父, 现下少林武当都派出弟子援助各门各派, 但收效甚微。修罗教似乎清楚他们行动一般, 专挑保护不到的门派下手,恐有内应。”
二弟子吴均也道:“年掌门嫉恶如仇知错就改,确是条汉子,弟子愿前去相助。”
萧白玉尚未忘记秦红药抛下的狠话, 若她真对点苍派出手,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来的, 于情于理都需出手相助。她手指在宽大交椅的扶手上轻点, 心下便有了定夺:“吴均便同为师走这一趟, 周城沈垚, 你们二人替为师坐镇九华山。”
“弟子领命。”三人齐齐说道,其实论辈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坐镇,九华婆婆本有三名弟子,只因其他两位师伯俱出山云游,是以近年来师父才独领九华派。
点苍派位处云南大理苍山,地势偏远,两人一路快马加鞭,累坏了三匹骏马,这才在两日内赶到了点苍派。年墨早早就带弟子在山门处候着,见了两人的身影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劳烦萧掌门一路奔波,我已设下宴席为掌门接风洗尘,快快请进。”年墨挥挥手,点苍派的弟子就赶忙迎上前去为两人拿行囊,吴均有些不适应他们的恭敬,拽着行囊没有松手。
萧白玉也道:“年掌门大我许多,不必如此有礼,我等前来也是道义之中,不足挂齿。”
年墨见她一路远赴而来,面容也不显一丝疲惫之色,青色长裙纤尘不染,只觉似仙非人。他不敢再望,只引着两人入山,登进大堂。大堂中还坐着熟悉的一人,却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见几人进了大堂,站起身拱手笑道:“我一听闻年老弟遭逢此事,便连忙赶来助阵,现在又得了萧掌门之力,再不怕那劳什子修罗教了。”
年墨也抚掌大笑,当下便让弟子端酒上菜,极用心隆重的摆了桌酒宴。萧白玉虽不意外再见到谢三扬,但想到那日他故意提及阎泣刀,心下还是存了戒备,只淡淡点头应了过去。
几人在桌边围了一圈坐下,萧白玉不喜碰酒,只随意夹了几筷素菜。她不过只端端的坐在那里,席间气氛却沉沉的,年墨抓耳挠腮的憋出一句趣话,她也的确很给颜面的弯了弯唇角,但话便再接不下去,只得沉默而尴尬的进食。
谢三扬开口打破僵局:“我长青门一直对贵派刀法敬仰万分,我这弟子也是使刀的,不如让他与贵派弟子切磋切磋,以武会友?”
他身后站出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男子,腰上挎把长刀,威风凛凛,开口道:“长青门祁海,领教吴兄弟高招。”
吴均一听他点名要和自己切磋,神色一扬,手欲要摸上刀鞘,但转眼便瞧见师父皱起的眉,立时收手正坐。
“修罗教信上期限便是明晚,贵派弟子既有如此精力,明夜尽可对阵杀敌。”萧白玉轻轻放下竹筷,席间明亮的灯火映在她面上,非但没有添上几分明媚之意,反而愈发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
谢三扬先是一愣,又呵呵的笑道:“萧掌门说的是,是老头我思虑不周了。”他挥手让弟子退下,面上挂着笑,搁在桌底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年墨虽是个粗人,但也觉得气氛僵持了起来,见她放了筷子,便招呼着众人各自进房休息。吴均向师父请了安,回房后本想打坐练功,可是对即将来临的大战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一时无法入定,干脆提了刀在后院练习招式。
入夜后天气凉爽,舞了上百招也不见落汗,一柄大刀在他手中舞的虎虎生风。忽然有人在旁拍掌笑道:“吴兄弟身法利落,真乃九华派绝世高徒,在下佩服。”
吴均收刀去看,原来是宴席上长青门的那位弟子,也朗声笑道:“祈兄莫要抬举我了,我的刀法不及师父半分,远远谈不上什么绝世高徒。”
他虽这么说,心下却暗自欣喜,就连自谦的话也带了些骄傲。祁海抱拳道:“我本在席上就想同吴兄弟过招,不若现下来比试一二,让我也能瞻仰一下吴兄弟的绝妙刀法。”
吴均自然是想应下,但师命在前,他好生挣扎了一番才道:“祈兄海涵,我的确不便与你比试,不如等击退那些邪魔歪道之人后我们再来过招?”
祁海笑意渐退,嗓门也粗了起来:“我师父邀你比试吴兄也不肯,莫非是瞧不起我们长青门,还是你怕输于我面上挂不住才一再推拒?”
吴均不料他话锋突转,一时又气又急,他远远望了眼师父的房间,灯火已灭,想来是已经入睡。他暗忖道,我若再拒绝,不但让他以为我惧怕了他,更会辱没了师父的名头。当下便横刀在前道:“请出招罢,我们只过十招,你输了就不得再提此事。”
“吴兄好大口气。”祁海冷哼一声,噌的一下拔出腰刀,挺刀就刺向他左肩。吴均识得这一招是虚招,身形不动,只挥刀斜削,钻了他出招的空隙,只听嗤的一声,祁海右边袖子被他拉开了一条长缝。
祁海心头一怒,脚下踏中宫直刺,长刀连刺向他胸口。吴均斜身左闪,瞧见他右肩上露出破绽,大刀登时便翻转上去,这一刀若是直削下去,祁海的右肩定是不保。
于是手腕略转,刀刃平转,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吴均只道这一招胜负已分,打算收刀入鞘,让对方知难而退。祁海脸上一红,反而挺刀直刺,正中他的肩头,若不是右臂被大刀拍到发麻,这一刀怕是要贯穿肩头。
吴均只觉肩头剧痛,手中的大刀也再拿不稳,他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他话尚在一半人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身后闪出一道黑影,竟是谢三扬趁他受伤一掌拍在他后背处,将他生生打晕。
谢三扬踢了踢他晕在地上的身体,奸笑道:“做什么?要让你乖乖在我手上!”他转头瞟了一眼祁海,不轻不重的说道:“十招你都接不下,嗯?”
“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祁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通红。
谢三扬却摆了摆手,眼中奸险之色一闪而过,又心满意足的笑道:“罢了,有这小子在,不愁学不到九华派的刀法。只要再将那把残月弯刀夺来,我长青门迟早和九华派同名,哈哈。”
祁海忙接到:“师父高明,徒儿这就去引那萧白玉出来,山外的埋伏早就部好了,此举定能助师父夺得神兵。”
谢三扬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话,自己转身进了房间。祁海心中一凛,低头匆匆退下,拽着吴均的身体藏于自己房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扯开喉咙大声喊叫了起来,本已熄灯歇息的众人纷纷惊醒,各自拿了兵刃一拥而出。
谢三扬也在人群中,他一件外衣虚虚的披在身上,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他几步赶上前,只见祁海左臂鲜血直流,衣衫凌乱面色慌张,他余光扫到萧白玉也出了房门,便大声问道:“你这是出了何事,可是修罗教贼人来袭?”
祁海巍巍的答道:“不错,我与吴均兄弟本在此相谈甚欢,突然有黑衣人来袭,我虽奋力抵挡,还是受了伤,吴兄弟也被他掳去了。”
萧白玉转瞬便到了他们眼前,她看了看吴均掉在地上的大刀,又瞥了眼祁海手中还在滴血的腰刀,开口并不问那黑衣人去向:“你们既遇到了修罗教的人,为何我徒儿刀上却不见血迹?”
吴均先是为师父奉了茶,才端起自己的茶杯,开口问道:“那日我被祁海打晕后,师父不曾中了他们计吧?”
萧白玉目光轻轻向旁一扫,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登时就收了回去,这才抿了一口茶水道:“嗯,有个不招自来的人先行破坏了他们的计谋。”
她望着杯中清茶晃起微波,眼前却浮现出在夜晚中,月光淡淡摇曳在那人身上的模样。好像突然间,和这个素不相识恶名昭彰的妖女见了数面,有了交集。她每次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出现,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萧白玉不与她动手,一是担心吴均还不知生死,二是明白她想走就走得了,自己不定能占到上风。可若这样一直任她来去自如,又如何才能打破僵局,这般想着不由得看着茶杯沉思起来。
两人喝罢茶又继续策马赶路,三日后九华山已近在眼前,却不想周城沈垚就在山门口前,沈垚手中还牵了匹骏马,周城似是在对她嘱咐些什么。
“大师兄,小师妹!”吴均远远的就喊了起来,那两人面上都是一喜,似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赶忙迎了上来。
“师父,你能赶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正担心师父赶不上时间,正准备将这英雄帖给你送过去呢。”沈垚松开马绳,伸手摸进了包袱里,掏出一张请帖,英雄帖三字端端正正的刻在封上。
萧白玉翻身下马,接过英雄帖,只见上书:“近日魔教猖狂肆虐,武林动荡不安,遂邀天下英雄于六月十五日齐聚洛阳金府,商讨铲除邪魔歪道之大任。望诸侠士闻讯而动,金铁衣自当迎君如斯,不胜惶恐。”
吴均在旁边也瞧见了上面的内容,喜道:“金老爷子德高望重,这下武林英雄齐聚金府,定能一举消灭修罗教。六月十五……那不正是三日后么。”
萧白玉却只想叹气,这来回点苍派六天六日,未有一日睡好,都来不及落脚歇息片刻,又要远赴洛阳。她合上英雄帖,面上不露一丝疲惫,身姿依旧挺拔,她安排道:“垚儿同我去一趟洛阳,均儿便留在九华山养伤,若有急事传信于洛阳即可。”
她再度跨上马,回首望了眼九华山,双腿一夹骏马奔驰而出,沈垚也紧跟在后,转眼间两人便没入小道尽头,马蹄扬起尘沙弥漫。
也无怪吴均如此笃定这次英雄会势在必得,金铁衣本是洛阳富商之后,却有极高的武学天赋,常行侠仗义为善一方,人称洛中大侠。而且交友广阔,人脉遍布江湖,凭一手天罡拳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已有十年。
英雄帖发至武林各门各派,一时间本来就繁华的洛阳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街上来往皆是负剑跨刀的武林中人,俊采星驰。萧白玉二人一入城门便有金府的家丁迎上,牵马指路,带着她们入住洛阳客栈。
家丁恭敬的作了个揖,低头道:“英雄会于明日正午于金府举办,还请萧掌门和您弟子在此小住一夜。”
家丁退下后沈垚走到窗边,兴奋的看着高朋满座的洛阳城,久居九华山何曾看过如此热闹的街景。萧白玉先是看了眼床铺,又见她神采飞扬,微微一笑道:“你去逛逛罢,现下洛阳俱是名门大派,多结交些英雄也好。”
沈垚回过头,满面喜色,立时拿了刀走上街头。萧白玉终于放松下肩头,一路奔波的疲累也一齐涌上,她连送上的酒菜也不想碰,净手洁面后和衣而卧,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天色渐晚,昏暗的夜色慢慢涌入房间,窗扇忽地被掀开,带进了一股夜晚的凉风。萧白玉瞬间便醒了,腰间的刀眨眼间抽出,她出手如电,残月弯刀稳稳的架在那个不速之客的脖颈上。
刀下的人不躲不避,面容背着光掩在夜色中,雪白圆润的肩头明晃晃的映在眼底,萧白玉一怔,握着弯刀的手指渐渐收紧。几乎同一时间,耳畔已传来了有人在屋顶飞檐走壁的声响,声音极轻又繁杂,少说也是五六位绝顶高手。
“金盟主,那妖女不见了踪影,许是钻进了街旁的民户内。”
“我同犬子去搜东街,劳烦俆门主去客栈里一寻,妖女中了我一记天罡拳,想必跑不远。”
几人简单交谈两句后就四散开来,紧接着就听见客栈门一扇扇被敲开的声音,这家客栈被金铁衣整个包下来开英雄会,所住之客尽是各派掌门。众人一听是在追捕修罗教之人,纷纷涌出,一时夜晚的客栈中人声鼎沸,房内一一点起了蜡烛。
只有萧白玉这间上房依旧漆黑,黑暗中清楚的听见刀下之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忽然有一滴血落在锁骨处,纤细精致的美人骨刚巧卡住了那滴鲜血,恍若温养的红玉。紧接着又有更多血滴坠下,一路淌进了齐胸的长裙中。
萧白玉咬紧牙关,这人已经毫无反抗的余地的处于她刀下,只需手腕轻轻一动,即可取她性命。
感觉到她身子微微晃了晃,萧白玉手下的力道加重,弯刀压进了她脖颈处细腻的皮肤中,渗出一道红痕。秦红药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我找到了你师父留下的遗物,还有阎泣刀的下落。”
萧白玉只当她在信口胡说,却看见她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是一块手帕,这手帕她眼熟得很,帕角还绣了个岚字,这是九华婆婆的闺名,现在江湖上已再无人知道。她心中一跳,房门突的被人咚咚敲响,外面的人已经寻到了她这里。
“我若被他们抓了,阎泣刀会落在他们手上,而萧掌门再也不得而知你师父死因,这样也没关系么。”秦红药轻咳了两声,倚在窗棱上,外边的敲门声愈发急促了起来。
萧白玉目光暗沉的看了她几秒,猛地撤下刀刃,回身走去开门。门外熙熙攘攘的堆了数十人,为首的便是刀剑门门主俆骞。俆骞见她开了门,立刻问道:“修罗教妖女逃至此处就消失无踪,不知萧掌门是否见了可疑的人影?”
他一边问着,目光一边越过了她的肩膀扫视房间,只见房中除了她空无一人。萧白玉攥着弯刀的手愈发用力,刀柄仿佛都刻进了掌心,才能波澜不惊的开口道:“我正在房中小睡,并未见到任何人。”
俆骞收回目光,拱了拱手道:“打扰萧掌门了,那妖女可能还躲藏在某处,还请萧掌门多加小心。”
萧白玉看着俆骞领着刀剑门弟子又去搜寻下一间房,并没有转身回房,反而下了楼叫住了店小二问道:“同我一起来的那位女子尚未回客栈么?”
店小二不知道客栈中发生了什么,胆战心惊的瞥了还在一一敲门的俆骞一眼,诚惶诚恐的道:“回客官的话,那位小侠女已经回来了,不过当时天色已晚,她来找我要了另一间房说怕打扰到客官您休息。”
她放下心来,上楼回房关好了檀木门,转头就看见秦红药已经坐在了床边,唇角悠悠的悬着血痕,身子有些无力的靠在床头。
萧白玉不曾点亮烛灯,房中仍是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可那人带着血迹的笑意依旧耀眼,只听她婉转轻笑,那声音迷人而危险:“萧掌门还不为我疗伤么,我若死了可就没人带你去找阎泣刀了。”
当今武林以少林,武当,九华三派为首,少林武当已有几百年历史,代代相传,弟子香客满天下,以之为尊也是众望所归。但这九华派的来历就颇为新奇,一个至今不过传承到第二代的门派竟和少林武当相提并论,这其中缘由也一直被武林人士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这不,是日午后,一个沿海的边陲小镇中,路上行人不见几个,茶楼上说书人面前竟乌怏怏的围了几十人,桌上摆放着果盘点心。只见说书人拿了一本《武林百事记》,手中醒木“啪”的一拍,周遭登时安静了下来。
“话说三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奇女子,独自一人闯入了黑龙寨,仅一人一刀就将那黑龙寨九曲十八坞的匪贼灭了个遍。要知这黑龙寨可是当朝的心腹大患,多少次派兵围剿都不得而终。
这姑娘虽勇猛,却和五大三粗肌肉纠结的模样完全不沾边,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一不赞她风姿绰约貌如天仙,当真是一位见之不忘的美人儿。当年朝廷听闻了黑龙寨被灭之事,专门派了一位小王爷来寻这位女子进宫接赏,小王爷竟直接将这女子接进宫中好生养着,这姑娘也是情窦初开,和小王爷两人好不甜蜜,还主动帮小王爷训练起士兵来。”
说书人停下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底下寂静无声,心里再急也不曾开口催促,生怕坏了气氛。
“说起这女子的刀法当真神鬼莫测,底下的士兵哪能学的懂,不过像模像样的比划了几招。第二年春,我们就和辽国开了战,辽兵大举入侵,边境百姓当真是生灵涂炭。但这场战事的结果怎么样客官们都很清楚,没错!正是小王爷率兵击退了辽国的入侵,王爷手下的士兵就是用那像模像样的几招刀法把辽国大军杀得是人仰马翻丢盔弃甲,顺势灭掉辽国平定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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